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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人们每每说起现在过年“没年味”,我都会想起那年闹元宵的盛况。那一场狂欢,揭开了九十年代的序幕;那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年代;我无缘参与,却有幸见证。
那年底,邻村做香肠生意发了财的李老板广发英雄帖,召集了附近几个村落的年轻人和最有经验的舞龙师傅,筹划了一次规模空前并很有可能绝后的舞龙盛会。从腊月初开始,所有人都聚集在李家旁边的空地训练,李家承担一切开销不提,每人每天另有两包烟,并承诺舞龙赚到的红包香烟全给舞龙队。姑妈家的三表哥也是其中一员。
老家的舞龙有三种。
第一种是“摆龙”,主要提供欣赏价值。摆龙有着巨大的龙头和龙身,大摆龙有三十九个把位,全长可达五十余米;它是整只队伍里的“航空母舰”,颜值担当;每到一处村落就停泊在马路边,不跟其他队伍穿街走巷。
第二种是“玩龙”,从龙头到龙尾共九个把位,约长十余米,需九名年富力强的男子担当;它是整只队伍里的核心,负责各种套路——一条或多条玩龙之间根据套路交换把位拼成各种形状,稍有不慎就会打结,那是大忌;多条玩龙的套路有“双龙出洞”,“五龙捧圣”,“九龙闹海”等;遇到新婚人家,“麒麟送子”是必玩的套路,这出戏还需一个男童配合,高坐在龙身上巡视新房一圈,主家笑逐颜开,必定奉上红包,宾主皆欢。
第三种是“游龙”,通常由半大孩子组成,跟着玩龙穿堂过户,玩龙表演套路时就在旁边歇着,主打一个凑热闹。
舞龙队在腊月二十四这天正式亮相。为首的是三四十面彩旗、两面大锣和几支三眼铳,簇拥着一条三十九个把位的大摆龙,随后是九条玩龙和两三条游龙,几组锣鼓队穿插在队首队中队尾,熙熙攘攘近两百人。队伍每到一处,必定万人空巷,乡亲们都扶老携幼出来看。有的跟着摆龙,把逼仄的马路堵得水泄不通;有的跟着玩龙看表演,把场地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密不透风。大地似乎也随着震天响的锣鼓声微微颤动,村子上空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青烟,空气中到处是火药味。
这次的盛会在元宵节达到了高潮。
李家再次展示了豪阔的大手笔,出资购买了几百盏花灯,邀约附近几个村一起闹花灯;与花灯一起发到村民手里的,还有两包烟。
正月十五晚上,锣鼓队率先出动,鞭炮的火光犹如划破黑夜的信号灯,随后隐隐传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之声。紧随其后,一点又一点的灯光在黑暗中点亮,沿着马路,绵延至三四里外。
我站在坪里遥望着远处的点点灯光出神,三哥躺在他的房间没有出来,我以为他只是舞龙累了。三天后,三哥背着简单的行囊,在马路上拦下一辆去邻县的车,坐火车去了广州,在一家酒店当保安。我目送三哥离去,心中满是惆怅,不明白他为何要抛下家人去遥远的地方。
那年过后,村里其他年轻人也陆续去了广东,即使过年,也很难凑齐一支青壮劳动力组成的舞龙队,只有些老人小孩,抬着锣鼓闹闹鞭炮。
许多年后,我再次见到三哥,他已五十出头,不再去广州打工了,家里几年前盖了栋洋楼,女儿也已经长大,不用他操心,可以在故乡安享“晚年”了——或许对现在城市人而言,这个晚年有点过于早了。
我去时,正是小年,三哥不在家,我打了电话他才匆匆赶回来。他一脸兴奋地告诉我,他在和几个发小商量舞龙的事情,他们这班当年出去打工的人都回来了,趁着现在人都还能动,也该从老辈子手上接过这些传统了。
我笑着说,能不能超过李老板搞的那次。三哥微微一错愕,似乎我的话触动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外面隐隐传来喧嚣的锣鼓声,大概舞龙队开始训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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