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礼

作者: Millions若风和弦 | 来源:发表于2019-07-02 15:11 被阅读5次

    山河故人

    图片发自酷安酷图

    十七那年,我跟商队去了很远的地方。

    不记得谁在村口的牌坊目送我半程,天没亮太多,看不清前面的路。

    商队的茶叶会去很多个地方,南边的水和北方的河倒映过熙熙攘攘的人影,司空见惯凛冽的风,也看见了身边的人回望,今天的云模仿昨天的云的形状,我也学着大人的模样说话,是为了对得起笔墨下称我们为徽商。

    这一路,山川濯我以面目,月光衣我以华裳。

    清明之后,谷雨之前的茶,品来会有前尘的味道。茶馆旁忙里偷闲的我,常常听听书人这样说。

    “所以,我们因为什么才被称为徽商。”

    回程时路过黄河边时,我这样问到。

    “大多数人以为我们善经商,但其实我们以德经商,   ,出于敬意所以才冠以商字。”

    他们这样回答我。

    《晋书》载云,徽州人好别离。

    离开有时候不是因为有多想逃离,但其实我们早就深谙其中的道理。我们为利出走半生,带着义走南闯北,最后带着义利,又荣归故里。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也称儒商,我们以儒学经商,以德平人心。

    走过的路太多,最后也忘了自己最初偏好于怎样的称呼。

    他们说是时候归去,年纪再大一些也就不去闯荡,请些匠人,盖些屋子,等风起,听雨声。也有了时间读圣贤的书,也有了心境去细细品读。

    我们和那位千年之前问礼的人不谋而合,也猜到千年之后还会有人学会此间的诸多。

    我最后一次出商的时候,已经开始独自一人走过牌坊。这次之后,就会回来,做回故人。路上的山色终是遮掩着无数古人的轻语,说尽了每存相思的灰烬,也说断了无端琴瑟的叮咛。

    最后我们沿路返回,我坐在地上,忽然那个第一次跟我出商的没多大的孩子问起,我们为什么有徽商这个名字。

    我记得那天离今天很近,又好像很远,我好像和他说了很多,把什么都说清楚了,又好像绕了个圈子什么也没做。

    于是我不过坐在那儿半晌,却像是从梦里醒来,不是恍然大悟这样的可遇而不可及的,倒像是真的睡去,久久不愿醒。

    我不知后世怎样评述,那自是后人的事,我只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诉我能告诉的人,并希望他们也会是足够资格的徽商。在故土老去,夕阳西斜时,看见人影徐徐,又是一些商客的出行,他们带着“徽商”的名字,独在异乡,身为异客,也以德经商,传名于世。

    后世记载,徽商兴盛于明中叶以后,历时四百多年,清末民初,渐趋衰落。

    子在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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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师的前三个月,没碰到一块木料。

    和所有之前的师兄一样,也和最初的师父一样,打磨了三个月的刀具。从一开始的看到都陌生的名字,到最后见到像是多年的老友。虽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言语上的招呼,但像是前世所约定过,在此世再选择相遇。

    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选择木雕,因为风起村口的长林时,吹过悠悠的水,也吹动于浮世之中原本沉稳的心。

    在木刻的张弛急徐,错落消长之中,忽然想到村口的水面也这般的惊扰过月色的浮沉。

    于时间的流逝之中,琢磨着岁月在木材的纹理之间残存的流转,这一刀刻下了谁的神态,那一笔诉说着谁的委婉,一来一回之间,丝毫不逊色于舞文弄墨的提按顿挫,笔锋的回旋。

    于无声处研磨每一刀的精雕细琢,也在这之中锻炼每一方心境的安静祥和。

    等到三年之后,我们才能出师,自立门户,这是祖辈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也是这门手艺绵延至今的道理。

    至于如何做好,方法是只可意会的秘密。

    水流万物于无形,在路过的山和大地之间印下痕迹,如每一次恰如其分的刀工,在划过的木质纹理之后,用线条埋下供后人品鉴的伏笔。

    所以我常常在河边久坐,是为了向水问礼,为了明白这片不甘平凡的土地,在千百万年之前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样的密语。

    《论语·子罕》载云,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这儒家的经典,像是水流淌过万物之后,想要告诉路过的人得一句。

    于是我胡乱地猜测,妄议着川流不息的长河,在一朝一夕的起起落落之后,才悟得要有进步,就不得不知晓时间如同长河的流逝一去不回,在分秒的流转里,孜孜不倦地上下求索,方知何为这门技艺的大成。

    在水边待的越久,便越知此中深意。

    但技艺却如同缺了什么,越是这样揣测,越不可得。

    于是我放下刻刀,放下此间的悲观,于一舍一得之间,方得始终。

    世传老子闻孔子之语,对曰,人生天地之间,乃与天地一体也。生于自然,死于自然,任其自然,则本性不乱。不任自然,奔忙于仁义之间,则本性羁绊。功名存于心,则焦虑之情生,利欲留于心,则烦恼之情增。

    道法自然,方能逃离俗务,不汲汲于功利,才知本性原为何物。

    这门技艺最初学来是为一技之长,生有所养。但既得这些之后,却仍是急功近利,来回奔忙,当然不得其中更深的意蕴。

    儒家予我入门之法,道家授我修行之计。

    这是徽州木雕技艺人所传承的。

    徽商归故里,总是会请些我们这样的匠人,于方寸之间营造山水。匠人自己心境豁达开朗,才能让手中的刀不受约束,线条极尽其能会其意。

    后来我还是会去川上久坐,我所困惑,所不解,原来早在千年之前就有人已经解答诸多,这不是谁的道听途说,也不关于任何人的是非对错。

    这是我一直传承的,于祖辈所得,不能为我辈所失。

    后世记载,木雕,砖雕,石雕,因具徽派风格,称为“徽州三雕。”

    上善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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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为徽班一员的那天,刚好赶上乾隆的八十大寿的那年,徽州各地徽班忙活了很久,只为获龙颜一悦。

    我们跟着忙活,只是记着唱念做打的时间,于我们而言,做到这些已足够。

    那时,世人称京城之外的戏剧为“花”部,无端揣测来,可能是形容繁多的意味。

    听说这次是一位江姓的主顾召集的我们,当然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他的私家戏班。

    听说十年之前,便是这江大商户趁着乾隆下江南的机遇,在岸边好生安排了一场花部的大戏,这才有了十年之后这次进京的机会。

    商贾大多依仗这一次进京,希望多少得些好处。我则想不到那么多,就和身边的人一样,只想着,倒要去京城和那“雅”部一较高下。

    徽班自有徽班的风韵,浓妆粉黛我们不落下风,轻拢慢捻我们也是颇有风骨。所以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无人不想去看看那个从小只听说过的地方。

    我后来沿着原路回去,在京城的人山人海的之中,亦步亦趋。

    徽班的戏剧成了那段日子里京城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茶余饭后的闲叙。

    史书载云,徽班进京,四大徽班,便是三庆班、四喜班和春班、春台班。

    是时《都门竹枝词》云,公会筵开白昼间,嗷嘈丝管动欢颜。新排一曲《桃花扇》,到处轰传四喜班。

    这一次,是“花”部胜了半分了。

    后来徽班的很多人都没有再沿着原路回去,捧得热的角儿,索性在这里安身立命,收了徒,也开始潜心研究“雅”部的过人之处。

    时过境迁,徽班竟然没什么人再唱,取而代之的则是徽班进京之后,集合了昆曲,秦腔,还有徽班的京剧。

    后来京剧大放异彩,成为国粹,看着其中的一些身段的熟悉的影子,忽然觉得我们这一世能让徽班以这样的方式存于后世,也不愧对徽班的列位先辈。

    只是最原始的徽班无多少人再唱,觉得可惜而又不知所措。

    我最后一次登台的时候,依旧是小角儿,当初看我的那些人已经不再,后来再来看的人也日渐稀少。

    老子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徽班即是如此,与其他的“花”部互相补充,才最后形成京剧。我们没有因为什么原因就故步自封,不愿教给别人,也不愿别人和我们交流。

    我们出自徽州,一个以儒家为礼,以道家为义的地方,依山傍水,有山的坚韧,也有水的柔性。水以万物为形,汇万千溪流,方成大江大河,后汇入大海,赚得世人惊叹。

    我最后在那里老去,离开的那天,想着如果有一天后人能再拾起徽班,能再说一段我们徽班的历史,也说的上是传承。

    史书载云,清末宣统二年,“四大徽班”已相继散落。

    时间再往后走,最初的徽班早已不可再得,我们现在有的,我们称之为徽剧,也是在极尽所能的找到徽班的曲调,但没法完全找到最初的样子。

    但我们仍是用另一种方式成为了国粹,后世会记得我们来过,史书会再书一笔“徽剧进京”。

    后来我们再读古书,听得公元前523年的某天,孔子求教于老子,黄河边的一说一笑该如何解释,后来的我在徽州的一砖一瓦里找到了千万年之后的子孙们的回答。

    我们是谁的后人,继承着谁的深思,我们说着怎样的词语,带上了谁说过的期许。这是我们的故事,之间也有来来往往的客人驻足于此,说了他们的记忆,然后随风而去,我们最初在这里开始,我们最后也在这里老去。

    我们向山也向水问礼,山以静默作答,水以温柔回应。

    上善亦若水兮,子在川上,山河亦故人兮,问礼有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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