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那翠绿的潘帕斯的草场,好像冬天的太阳一样不真实;想要去布宜诺斯艾利斯。
什么?当然不是,真见鬼,我都不知道那在哪儿。
她倾靠在窗台,右手挂着烟头一摇一摆,臂膀遮住了胸脯。
每次我的包里或是大衣口袋里总要少些东西,每次都是这样。哦,我那合成皮的防水黄大衣,已经褪色了,肩膀上的缝合线破了有几十次,胸口的枪洞贴上了灰补丁。那个臭老太婆,灰色的补丁!甚至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恶心的绒毛!
我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从那每时每刻都潮湿粘腻的口袋里顺走什么打火机、什么水晶小熊、什么纽扣和弹珠,我都不知道那里头有钱的——是的,她总是拿走那些本来就不属于我东西,甚至都不愿意做的悄悄摸摸一些。然而这又有什么呢,唉。
洪水还没有消退,或许永远不会,又或许它从没来过;没有人活得那么久,——活了两百年。人类灭绝了,哦,这又是另一个谎;人这种生物比蟑螂要坚强得多,倒不是因为他身体上多好,而是因为——脑子是个好东西。
说到脑子,前两个月我才决定去做了植入,就是那个脖子背上的接口。我也不知道,反正睡了一觉就好了,跟以前没差,只不过有一样的确不同了:两个月前我只能卖出去的商品现在也可以自己用了。
尽管我不懂那些代码什么的,但是在信息时代没什么是安全的不是吗?所以就算那些瘦小的日本人把这些芯片做成一次性的,又是加密又是上壳又是做桩的,迟早还是要被破解的。不过在那之前,他们早就赚够了。
上周我卖出去了157份,这样一片指甲盖大小的东西能卖80元,或者联合政府的96联元。尽管我只拿不到2%,一个礼拜也有两百吧,比起所谓的正当工作要好太多了。
工作工作,现在什么工作都是那些铁罐子在做了,你吃的绿色蔬菜也是,它们不用休息、不要佣金,脑子又好使。假如到富人区去看一看,那奢侈的大草地上除草的也是、做保姆的也是、治安巡逻的也是。
然而机器做出来的东西却要钱的;这真是太奇怪了,你看,它们抢走了我们的饭碗,生产出本来应该由我们来做的东西,然后给我们用,这本来是好事,可是要收费的,这就是坏事了,还是两倍的坏事。
所以本着自力更生的原则——呸,这个词真让人恶心——政府腾出了一些象征性的岗位,让穷人也种地、也做点手艺,也给点象征性的薪水。你知道的,这是一种仁慈吧,毕竟就算你罢工也没用,怎么折腾受苦的都轮不上那些手底下有机器的人。
没人会感激零涕,以前的时代里有奴隶,而现在只有生活在不体面境地里的公民,真可悲;至少奴隶还是被需要的,现在这些可怜人完完全全是多余的。
呵,你以为我是干什么的?如果你愿意去黑鼠巷找罗医生做个廉价的植入,从我手里买点可爱的小卡片,然后销魂一把,你就会明白的。
哦不,倒没有那么难听,这个时代用些精神药品是合法的、甚至说是被鼓励的。你知道政府给那些可怜虫里的佼佼者——倒不是最可怜的,而是最听话、最优秀的——给他们些叫“唆麻”的粉末作为奖励,当然不会很多,也就几克。人道主义也不允许任何人由于用量过度而死,包括贫民窟里的可怜虫。
那些粉末挺值钱的,一度能卖200元,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只要80元就能爽翻天;而这么便宜的价格也是一种仁慈,是森的仁慈。
这个叫森的日本人原本是可汗街上的小混混,不过脑子好——就是这样的人能活得比小强还久——,他靠着小芯片发了财,而他又那么仁慈,所以跟着他的大约有三类人:爱财的人、欠债的人和把他当活菩萨的人。
森是个好人,他太好了,时不时就给穷人们发钱,还不要他们做工,他是个慈善家,就跟那些资本家一样热心肠。尽管他有些古怪的性癖——当然我是听他老婆说的。这个五十多岁秃顶的和善胖子有个二十多岁年轻漂亮的老婆,还有个前妻留下的好看的妮子。
所以很明显,他喜欢看两个小姑娘做,然后抽支烟,把烟头掉在她们的肚皮上。
不过这是别人家事对吧,我也没有理由去管。
森和他手底下戴眼镜的日本人不一样,他很高很壮,整天披着黑袍子,上边画着奇怪的图形,腰间别着把玩具刀。玩具刀——铁匠早就灭绝了,因为他们和其他人一样,是死脑筋的,还以为把一块豆腐皮锤上几千下就能锻造出灵魂——这个时代的灵魂也不值钱了的。
英特耐雄尔倒是实现了,有钱人里什么肤色种族的都有,靠唆麻过活的人里头也是这样,大约这个时代也只剩下那么两个民族了,要是不把机器也算成一个民族的话。
不过那也和我没关系的,如果你要谈论什么理想那倒是不错的。森的老婆喜欢这个话题,她热爱这个话题,总是在床上喋喋不休,像是永远不会疲倦一般。他的女儿也是。我不禁觉得女人都是些爱好幻想的生物。
幻想,那正是这些小卡片里的秘密。你可以想象任何的事情,并且实现它们。只要80元,你可以获得任何你想要的东西,那些永远都不会在现实里得到的东西。
现实,如果你出得起,你可以跟现实说永别;这种狗屎一样的现实敦促着那些在这个社会上多余的人来消费,他们购买的不是什么商品,而是自由,纯粹的自由。要知道钱是万能的,它可以买来幸福的人生。
当然这类说辞是不成立的,不然森怎么从来不自己享用那些奢侈的梦呢。你瞧,这就是聪明人,他们都是属于现实的;而属于非现实的聪明人是被关进精神病院的。
而我呢,只是个销售员,我卖商品,也用商品。毫无疑问,我也只是一个寄生在商品上的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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