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字是我,刑事民警格里高尔·拉科洛夫·达布柳维奇,关于1973年6月27日,布里雅特安波罗夫斯克市民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斐道诺夫离奇死亡一案的个人备忘,我写下这篇记录时为1975年5月15日,而且,我希望此篇充满荒谬记录的备忘再也不被提起,也希望不会有别人看到此记录。
众所周知,我们的城市布里雅特安波罗夫斯克位于西伯利亚边疆区的中部,最早是伐木者的一个小小聚集地。到了沙俄统治末期,该地成为革命志士的流放地之一。到了肃反时期,我市集中了若干劳改营,初步有了城市的规模。在伟大的卫国战争年代,劳改营大多改成了工厂并延续至今,市民基本都是厂里的工人(包括原劳改犯和他们的后代们,当然如今都是合法公民),我们的死者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斐道诺夫就是我市红旗突击手拖拉机配件厂的一名浇铸工。
整个事件开始于1973年6月28日,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上午,我们这些党员正在局里集体开会学习,听政委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同志传达上级关于最新国际形势的报告,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撞开了,一位民警(我记得是谢苗·顾华诺夫,一个年轻的巡警)闯了进来,直接跑到政委同志旁边报告说:“政,政委同志!凶杀案!残忍的凶杀案!”
要知道,我们这个小城市,发生凶案的概率并不高,往往也不过是醉酒打架致死。我们这些刑警,处理的主要是小流氓们的盗窃、斗殴或是强奸案子,这一回,嘿,全都调动起来了。
我们边往出走,边听顾华诺夫讲现场情况。他说他早上照常骑着自行车巡逻,走到马里诺夫大道尽头,基本靠近市郊树林那里时,一位妇女同志突然从树林里大叫着冲了出来。
他拦住了那位妇女——顾华诺夫开始以为又是猥亵案子,这片树林是个可能发生猥亵案的环境。可那位妇女面色苍白地告诉他,树林里有个死人,一个被残忍杀害的人。
顾华诺夫让这位女同志带路,走了半天,在林中一个空地上,他看见了凶杀现场。“太可怕了!到处都是血!完完全全是被肢解的啊!”他结结巴巴地说道。“然后我就带着那位女同志赶紧回来报——”
“您真是个笨蛋!您应该让她来报案,您留在现场看守!”我不客气地打断了这年轻人的话,“这下现场要是被破坏了,顾华诺夫同志,您就等着局长和政委的雷霆吧!”这青年民警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把帽子摘了下来,捏在手里,紧跟在我旁边下楼,同时说:“大尉同志,我光想着赶紧回来了,实在是——”“那位女目击者呢?”“我让她在门口接待处等着呢,大尉同志……”
下楼到了门厅,我看见了那位女目击者。出乎意料,居然是我认识的人,这位女公民是霞姑·萨巴耶娃,以前的夫姓是孟什托娃,她之前是市郊农庄的农家姑娘,经人介绍嫁给了一个姓孟什托夫的车工,她丈夫去年酒后不小心掉到了河里淹死了,留了一对儿女给她,她在市中心的“伏尔加”面包店做工——因为她丈夫淹死的案子,我去年和她有过接触。
看到我们过来,萨巴耶娃迎了上来,她脸色依然苍白,显然惊魂未定。“到车上慢慢说!”我叫上她和我们一起走,“奥尔洛夫,你们那辆车先去去市医院把法医接上!”
我一边开车一边听她讲,她说今天是换休,她原本要去那片树林看看有没有新长的蘑菇,好摘点回家做馅饼,没想到看到这件惨事。
车子很快到了路的尽头,前面是半泥泞的煤渣便道,再开了一段就彻底没路,只好停下下车,我注意到并没有其他车辙——尽管刚下过几场雨。
在霞姑和顾华诺夫带领下,我和刑警巴特尔(他是个布里亚特人),看到了现场。这现场至今我记忆犹新,哦,那残忍的现场。
命案现场是林中靠近小河边的一片空地,砂砾地,同时有不少石头和垃圾。在正中,死者四肢展开,毫无寸缕地倒在血泊中——血液无疑是他自己的——凶手把肋骨以下骨盆以上的腰腹部整个切了/劈了/砍了下来,然后把骨盆以下的腿部,突兀的倒在了剑突下方,形成了奇怪的样子。而被切割的部分我一眼并没看到,至少不在空地里。死者的面容完好,是一位40~50多岁的中年人,留着花白的髭须。我注意到一点,尽管如此血腥,然而我似乎并未见到苍蝇。
我让霞姑和顾华诺夫待在原地别乱动——“都先别进空地里,等法医过来!”——然后带着巴特尔绕着这片空地转了一圈。然后就很明显了,死者是被拖拽进这里的,空地东北角的泥土上有明显拖痕,草叶折断,砂砾和泥土上还有几个印痕——硕大的明显不是人类的脚印。会是熊么?至少我从没听说过我们这里有熊。
这时候有人在来路的树林里喊我的名字——是奥尔洛夫那组人,他们应该带着法医他们来了。我回应他们的呼喊,然后和巴特尔退回到顾华诺夫那里。
奥尔洛夫、叶夫塞尼维奇带着法医和一个年轻女孩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亲爱的达布柳维奇,我希望您这次不是——哦我的天哪!这真他妈的——请原谅!”
正如我想的一样,他们几个——除了法医——看到现场脸色都不好看起来,我们的法医奥森·冯·吕耳佐夫向我点点头,问道:“怎么个情况?”“人是从那个角落被拖进这片空地的,这里应该是杀人现场,因为那一路没有血迹。我看到几个像是脚印的痕迹,很大,可能是熊的。我们还没走近看,等着您呢。”
吕耳佐夫点点头,指着奥尔洛夫和叶夫塞尼维奇说:“这俩小伙子和我看现场,队长同志您带其他人去沿着拖痕找找其他线索。那么这位女士是?”他转向霞姑·萨巴耶娃。“这位女公民是第一目击者。”我告诉他。
吕耳佐夫转向和他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儿,“李李斯卡娅,您带着这位女同志回去吧,去林子外头车那里等着——瞧您的小脸儿白的,您可逃不了,回去我们还得解剖!”
那女孩儿的脸更白了,一言不发和萨巴耶娃往外走去。吕耳佐夫耸耸肩,看着我说:“新助理,刚毕业的学生,您知道,姑娘,嘿!”
我没接这老家伙的话,招呼巴特尔和顾华诺夫去查拖痕那里。吕耳佐夫这老家伙——今年60好几了——是个立陶宛的德国后裔,刚从医学院毕业,就赶上斯大林同志把他家从立陶宛迁到了这里,不过他幸运地没进劳改营,而是一直当他的医生——毕竟好医生这边太少。他实际是市医院的外科主任,只是兼职法医——毕竟是小城市——经验丰富,身经百战。
我们从拖痕往树林深处走去,一路看到折断的草和小灌木。这个拖着死者的人或者野兽一定力气很大——从死者的腿长推算,他大概身高近2米,肌肉也很粗壮,怎么也得100公斤了。
最后我们找到了另一个林中空地,地上满是绿草,拖痕正是从这里开始的。我看见草地一边整整齐齐摆着全套衣服,应该是死者的。草地中间有一个蘑菇圈,那里是拖痕的起点,有不少蘑菇也折断了。我注意到四周地势不平,全是松软的土堆或者土垄,好像刚埋设完管道的工地。此外,我当时的第一想法是,死者自己脱光了衣服,赤裸裸的站在(?) 蘑菇圈里,然后遇上了那个杀人犯或者是野兽,他被拖行到第一现场并被残忍杀害。
后面的事就简单了,救护车拉走了尸体,我们封存了物证,拍了照片等等。从第二现场发现的衣物里,我们找到了死者的工作证,正如前述,死者是红旗突击手拖拉机配件厂的浇铸工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斐道诺夫,现年53岁。
此外,对树林各处的搜索并没有找到死者丢失的那部分躯干——如果凶手带走躯干的话也应该有血迹滴落,然而并没有。
我们也没能在现场发现其他可疑的物品,那几个大脚印(实在是大得惊人)注模后也看不出是否是熊的足迹——实在是过于模糊了。我们之后曾尝试用借来的猎狗对那印痕做跟踪,希望以此找出是不是熊以及斐道诺夫的残躯。但狗儿们死命地想要从现场逃开,仿佛正面对极大的危险似的。
“从这些迹象看,八成是熊干的,咱们这些狗一定是闻到了熊的气味害怕了。”这是顾华诺夫的说法,实际上,包括局长、政委和我在内,警局里所有的同志都抱着这一观点。
唯一的疑问是,死者斐道诺夫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到树林里脱光衣服?
会议开到这里,气氛倒有些活跃起来。顾华诺夫叫道:“我打赌他是要晒日光浴啦!”“顾华诺夫同志,您的脑子呢?前两天可都是阴雨。”别人马上反驳他。这年轻人立刻改口说:“也许他是个裸体主义者~您知道,我在画报上看过,德国佬这样子的好多,啧啧。”这个倒是有不少人点头附和,可能死者真是个暴露癖的变态家伙么?总之,等晚上我先去看看验尸结果,再去死者住处调查一下,并去单位走访一圈他的同事朋友再说——拖拉机配件厂办在接到我们的电话后,已经明确告诉我们斐道诺夫是个单身汉,茕茕孑立,举目无亲,没有亲戚能来帮他收尸了,这个可怜人。
我和吕耳佐夫约好了晚上饭后在他的解剖室见,考虑到可能的恶心场景和气味,我并没吃太多,然后从食堂包了一块黄油和一瓶酒,打算作为这次案件的礼物送他。然后就是开着车向市医院出发了,时为1973年6月29日晚7点40。
市医院的法医和病理解剖室,位于医院二号楼的5楼,吕耳佐夫让他的新助手李李斯卡娅在楼下等着我。这年轻人看上去完全不像在现场那样紧张了,她向我笑了一下,说:“主任在等您呢,刑警队长同志,请跟我来。”我对她说:“您看上去比在现场好多啦。”李李斯卡娅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其实我见过的尸体多了去了,可是您瞧,他们都是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我还真没见过案件现场。”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五楼,走过没人的走廊,尽头就是解剖室。空气中满是恶心的清洁剂还是消毒剂的味儿,以至于连只苍蝇也没有。
大概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吕耳佐夫从门口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哦呀大尉同志,快来吧,咱们早点把这事儿干完,早点回家休息!”
走进解剖室,他拿过我带给他的纸袋,递给我口罩、手套以及手术围裙和帽子,我们都穿戴好了,然后他招呼我来到解剖台前。
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斐道诺夫,静静地躺在台子上,当然是两半的。血液已经全部流干,皮肤呈一种超级不自然的苍白。
吕耳佐夫抬起他一只胳膊,说:“死亡时间我估计是27日11时至28日4时之间,因为到现场检查时尚未僵直。当然现在也已经过了僵直期。”他又拿起死者的手:“指甲中无任何泥土、血液或织物什么的,干干净净。”
然后他示意李李斯卡娅和他一起把死者的上半身翻了过来,“上背部严重划伤,应该是因为在地上拖拽导致,伤口大量砂砾草叶什么的,当然现在已经清洗掉了,样本我放证物袋了——头发上也有。相对的,”他指向腿部,“腿部没有任何伤痕。”说完他看着我。
“那么,法医同志,您的意思是——”
“我猜凶手是拉着他的腿把他拖到那里的,腿上有若干淤青。”吕耳佐夫咳了一下,继续说:“如果是熊的话,我觉得它应该叼着这可怜人的腿拖动,而不是抓着脚腕拖过去,那样应该有齿痕。”
我紧张起来了,“那么您看凶手是人?”
“不,这正是奇怪的地方,死者腹部缺失部分的肌肉断面来看,明显是被撕裂和咬断的,我能看出肠子被扯断了。”他把眼镜推上去一点,继续说:“腹腔内容物大半缺失,胃,大部分肠道,整个肝,胰腺,全没了。我觉得是被吃掉了。从齿痕大小看,和棕熊差不多。”
好吧,我们面对的是一只人立直行,能用前爪抱住死者腿拖走的聪明的熊,略有点奇怪,但还不算离谱。
法医然后后退一步,做了个滑稽的邀请姿势:“此外有几个小地方,是我们这位年轻美丽的李李斯卡娅发现的。亲爱的,请您来说说?”
年青助手的脸一下红了,她把尸体半翻过来,指着死者的背部说:“这里,您仔细看,有一个纹身——确切的说是一部分,大部分应该在腰腹部。”我顺着她的指尖看去,确实有一个残缺的图案,像是个圆弧,内里有一点点花纹或是文字。
我看了一眼法医,他马上说:“我们的姑娘已经把它画下来也拍照了,放心好了,做的很棒。”李李斯卡娅的小脸似乎红了点,朝我点头微笑。
然后她说:“再就是在残存的肠内,我找到一些内容物,我们的死者吃的最后一餐有点奇怪。咱们去那边工作台,我放在那里铺开了。”
我们一起走过去,工作台上放着个不锈钢盘,里面垫着纸巾,上面有些零碎的渣滓。她拿起镊子,递给我放大镜,然后捏起一块儿,说:“这个似乎是蜡烛或是封信的火蜡,总之是块儿蜡。”
确实如此,然后她捏起另一块儿,“这个是——”
“达,瓦密斯,麦斯塔瑞斯!”
“您说这是什么?”我转头问吕耳佐夫。
他一脸懵懂:“我啥也没说——”
“达!瓦密斯!麦斯塔瑞斯!”
我们一起转过身,我他妈的永远也忘不了这一眼。
我们的死者,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斐道诺夫,在解剖台上,用手臂支撑起他的上半身,用一种风吹过破窗似的声音,吼叫着!
“达!!瓦密斯!!麦斯塔瑞斯!!”
然后这个上半身,扑通地摔倒在台子上,不动了——就像我们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一样。
死寂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我突然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了,于是我一把抓起李李斯卡娅掉在地上的镊子站了起来,冲上去狠狠扎在了尸体的颈椎上!
“别——”,“不要——”,他俩的叫声戛然而止。
因为尸体毫无动静。
吕耳佐夫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抓起解剖刀,在尸体的心脏那里又扎了一刀。
还是平静的像具尸体(写到这里我自己都他妈的想笑)。
李李斯卡娅也走了过来,伸手到斐道诺夫的嘴边——“别!”我和法医异口同声叫了出来。
然而屁也没发生。
“他死了。”李李斯卡娅像是盖棺定论地呢喃了一句。
然后我们三个就癫狂了:我粗鲁地摘了帽子,使劲地揪着头发;法医走到门口,从纸袋里拿出伏特加,大口地灌了下去。李李斯卡娅神经质地走来走去。
“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冲吕耳佐夫吼叫,而他只是又灌了一口,耸耸肩。“或许只是某种回光返照?”李李斯卡娅似乎在自言自语。
“对对对!一定是某种电流反应,类似死青蛙那样!”,吕耳佐夫扔掉空瓶子,大步走到解剖台前大声说到。
“电流反应个屁!回光返照个屁!”,我狠狠抓住老头的肩膀,抖着他,朝他叫道:“您明明看得很清楚,这他妈算什么回光返照?一个两截的、没血液没心跳的尸体回光返照?您的良心呢?不会痛吗?!”
吕耳佐夫唰地把我的手一下打落,冷笑着说:“我的良心活蹦乱跳呢,大尉同志。”然后他看了眼女助手,大声说道:“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列位同志!我们难道把这种他妈的《圣经》里才有的神迹报告上去?‘死者然后复活了十几秒,嚎叫了几声才彻底死了’?您是想被人看成是个疯子还是个骗子手?别忘记了,达布柳维奇同志,你我,全都是马克思主义无神论者,是他妈的共产党员!如果您想被审查,被流放,被劳改,您随便说去好了!总之,我他妈的才不上您的当呢!还有您,您也一起签字,别出去胡说八道我的姑娘!”最后一句话他是冲着助手喊叫的,李李斯卡娅吓得忙不迭的点头同意。
不得不说,吕耳佐夫的话完全在理,我也只好无话可说。我们都沉默了一两分钟,我开口问道:“那然后我们该怎么办?法医同志?”
“按熊咬死的上报吧,没人会在意这个人还是什么妖怪的。”他有气无力地答到。
“我现在绝不相信他是被熊吃了,不管你们怎么想,我要查到底。”看着他又要吼叫,我连忙继续说:“当然报告还是按棕熊袭击结案,我自己私下查,我总不能放着一个人不明不白的就这么死了啊,我总得对得起什么。”
“天哪!”李李斯卡娅突然惊呼起来。我和法医扭过头来,看到了另一个令人惊奇的场景。
死者的样貌和皮肤,瞬间衰老了下去,花白的头发与胡须一下子全白了,等到变化结束,斐道诺夫看上去就像是八九十岁的老人。
“这他妈的。。。。。。”我和法医几乎同时骂了出来。这究竟是什么鬼啊!
吕耳佐夫看了我一眼:“您的调查加上我一个。您来吗?亲爱的?”他问我们的女助手,这孩子点点头表示愿意。
她问道:“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呢,队长同志?”我想了想,说:“我明天去搜查他家,问问他的邻居和工友们,看看有没有线索。”
吕耳佐夫插话进来:“我倒是有个想法——这死鬼喊叫的那个‘达,瓦密斯,麦斯塔瑞斯’,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和李李斯卡娅面面相觑,她开口说道:“他说的不是俄语。也不是英语。”我觉得她说的是对的,法医想了想说:“也不是德语,倒像是南方拉丁语系的——对啊拉丁语!”
吕耳佐夫跑到黑板那里,拿起粉笔,写下三个大字——“De Vermis Mysteriis”——然后回头冲我们傻笑着,好像一条等待主人奖励的狗。
我和李李斯卡娅对视一眼,俩人都是一头雾水:“那,这是什么意思?”
吕耳佐夫摇摇头:“现在你们都不学拉丁语么?这句话的意思是——”
“蠕虫的秘密。”
蠕虫的秘密?这是什么鬼玩意儿?我看着吕耳佐夫,他看着助手,助手看着我,大家还是一头雾水。
还是吕耳佐夫打破沉默,发话说:“反正就是这么个词儿,您调查的时候再看看有啥线索没有——咱们先把这摊子破事儿了解了吧!”然后就是装尸袋,写报告,签字等等,全部搞完,我们又守了一整夜,看看这死人还会有什么神迹演出。
一夜平安。
天亮之后,我在解剖室的水龙头上漱漱口又抹了脸,和法医们告了别,饿着肚子开车上路了。
第一站当然是红旗突击手拖拉机配件厂。我开着车到了厂门口,向门卫出示了证件并告诉他来意,他连忙给厂办打了电话,不一会儿,一个中年人小跑着过来了。
他一见到我,连忙伸出手来握手:“民警同志您好,我是厂里保卫科的科长劳斯基·芝青科夫,我昨天已经接到通报了,我来带您去斐道诺夫的车间。”我告诉了他我的姓名,然后一起往车间走去。我抽着他递给我的烟卷,听他讲死者的基本情况。
“斐道诺夫是浇铸工,您知道,就是抬铁水浇铸那种。他本人在57年以前一直是劳改犯的身份,您知道,我们厂本来就是劳改营改的,厂里这种人不少,不可靠分子,嘿,所以出点什么事很正常。”他撇了撇嘴,“没有入团入党,也没结婚,自己住单身楼。”
我问他知不知道斐道诺夫为什么劳改?
芝青科夫咧嘴一笑:“达布柳维奇同志我就知道您要问这个,我昨天查了档案,把他的档案挑出来了,就放在我办公室里,等会儿您过去拿就好,顺便我请您和一杯,别人送我的外国酒,相当不错呢。”
我真想直接给他怼回去,扯什么外国酒啊活见鬼!但是出于礼貌我还是听他继续说了。
“我还有罐腌黄瓜,我老婆腌的,味道那是——啊呸,您看我这嘴又瞎扯什么——他档案里写着哪,不积极参加思想改造的右派分子,好像以前是个旧俄小贵族家庭什么的——总之不是工农阶级的革命者,他这种资产阶级少爷,让他来抬浇包就再好不过啦,哈哈哈哈。对了,他是为啥死的?是参加流氓斗殴吧,这老家伙,嘿!”
我冷冰冰地打断他的话,告诉他目前来看斐道诺夫很可能是被熊袭击身亡的,这家伙眼里兴奋的小火苗一下子熄灭了:“嗬!这种死法,还真是!这厂里照理得发抚恤金的,可是他也没谁能领,可怜的家伙,啧啧——啊,我们到了民警同志!”
浇铸车间一进去就热气逼人,芝青科夫叫住一位工人,让他把车间主任找来,不一会儿,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出现在我们面前。我自我介绍了一下,说明是要询问下斐道诺夫平常和死前的情况。主任点着头,然后去拉响了休息的电铃,招呼工人们过来集合开会。
十几位结实高大的浇铸工陆陆续续地集合了过来,围成个半圆,手上点着烟或是喝着水,眼睛却都在打量着我。
“公民同志们,我是刑警队长格里高尔·拉科洛夫·达布柳维奇,今天我来这儿是对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斐道诺夫公民同志死亡一案做些调查,请大家配合我的调查,谢谢!”
我说完并没有人开口,投向我的目光依然严厉而冰冷。芝青诺夫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主任却抢先开口了:“没啥可以向组织隐瞒的,斐道诺夫是我们车间最老的工人,从建厂开始就在本车间工作。他这个人有案底,以前是劳改犯,平时也不怎么上进,很少参加组织活动,也不太积极向党靠拢,平时沉默寡言,工作倒是干得不错,也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平时一下班就是回家待着,基本就这样~嗯,对了,我曾经想给他介绍个老伴儿来着,他见都没见就给拒了。基本就是这样。”
底下的工人们对这番话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一个络腮胡子的家伙说道:“斐道诺夫那老家伙,确实喜欢独来独往,从来都是一个人。我曾经在路上给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点个头就转身走了。”“对,和他抬浇包的时候,他从不和你聊天。”另一位年轻人说。大家七嘴八舌,言语里大同小异,基本都是说这人孤独怪癖,不抽烟,也不喝酒,每天就是车间——家这样两点周转。
“那么最近他有什么异样么?”我又问道。
这些工人又开始思索起来。一个中年汉子举手说道:“最近他好像心事重重,经常坐立不安的样子。”“说的对,我好几回看到他自言自语。”“前几天在食堂,我看到他拿手指沾水在画个什么圈,然后又擦掉了,抱着头坐了半天。”
我把这些话一一记录在我的小本子上,这时,有个秃头说话了:“民警同志,我上个星期日偶然看见他在茨岗小市场,和那个茨岗大妈莫库恩科娃在吵架,然后他好像从那老大妈那里抢了啥跑了。”【作者注:茨岗人即吉普塞人的俄国称呼】
这是条很有价值的线索!茨岗小市场是我们这里有名的黑市,那些偷偷卖农产品的公社社员,销赃的掱手,盗窃厂里零部件的工人同志,私酿酒的老手,倒卖票证的聪明人等等等等都会在此找到他们的一席之地,而那位茨岗大妈莫库恩科娃更是远近闻名——因为她大概是我们这里最后一个以算命谋生的茨岗女人,唯一一个没有进互助组或是公社的茨岗人,一个真真正正的茨岗骗子手。如果不是因为她都八九十岁,无儿无女,又老又倔,大概早被抓起来改造了,大家都对这人畜无害的老家伙视而不见。
我的思考马上被芝青科夫打断了,他恶意地问那个秃头:“那么您去那里干嘛呢?”那秃头连忙解释说是路过而已,他马上又加了一句:“各位谁也不要参加那些投机倒把啊,看看斐道诺夫,这老家伙说不定就是惹上了什么麻烦,嘿,您瞧他的下场!”
我示意这家伙停下他的宏论,然后对他们说:“谢谢各位同志的帮助,这对我们分析清楚案情很有意义,如果各位还想到什么线索,您就去市局找我或者其他刑警同志说说,谢谢各位——噢,对了,斐道诺夫是不是腰上有个纹身啊?”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那个秃头说:“老尼古拉从来对那个都是遮遮掩掩,他基本不会让人站他背后看清楚,洗澡的时候也是。卡拉佐夫小子,你不是试图看过吗?”他问的那个年轻人点点头,说:“可不是,我开玩笑地想把他的毛巾扯掉看看,结果被他一通好揍,那老家伙打人是个高手,四五个人都打不过他。”他的话又是引来一片赞同。
好吧,我知道了这死鬼的又一个怪癖,可惜他的腰都被不知道什么给生吞啦,到底纹了什么?
“那个图案挺复杂的,一个圈里有各种线和图案,周围还有文字什么的。”那年轻人又补充道,我向他点头致谢。
然后我和保卫科长向工人们告别,和他一起去取了档案,开车往厂家属区开去——下来是要搜查一下他的宿舍了。
斐道诺夫居住的厂单身公寓楼在高尔基路和青年团员路的交叉路口,和所有的工厂单身公寓一样,是一栋四层的、灰扑扑的筒子楼,其貌不扬,毫无美感。这楼大致是“匸”字型,南北各有一个翼楼,大门在中间一竖那里。
我和芝青科夫找到一楼的公寓管理员,他查了住户名册,拿上一大把钥匙,带我们上了四楼北翼,沿着昏暗的走廊一直走到了头。“就是这里了,他这一片几间好久都没住户了,您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啊,都宁可和爹妈住,也不愿意自己住这老楼。”管理员嘟嘟囔囔地翻着那一大把钥匙,“找到了!”他哗啦啦地把钥匙插进去用力,结果发现根本动不了。
“奇了怪了!”他又哗啦啦地找着,“就是这把啊!上面标号是对的,这家伙是不是私自换了锁头?”
嗯,我倒对此毫无意外,一个奇怪的、充满谜团的家伙,不换把锁是不大可能的,现场他的遗物里是有串钥匙的,还好我把它带来了。
我让管理员停下来,拿证物袋里的钥匙打开了门。门一打开,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鼻而来,感觉像是烧糊的肉皮加上某些香料的混合味道。
屋里陈设基本上很简单整洁,一张单人床,床铺整齐干净;一个衣柜,一个床头柜,一张写字台,上面除了一些书本、台灯之外什么也没有。进门左手的小餐桌上我看到了异味的来源——一个简易酒精炉上面放着个小小锅子,里面还剩有一些已经变硬的黑褐的东西——我看不出是什么,只好把它从锅里抠出来装到袋子里。
保卫科长也一直看着,他推测说:“这不会是中国人抽的那个鸦片什么的吧?您知道,以前旧俄的时候,有不少从满州回来的,抽这玩意儿,啧啧——我看这家伙去找那个茨岗女人搞的八成也是这个,您知道,那些茨岗女人,搞各种稀奇古怪的草药可是老手,嘿!”
我告诉他,没有科学鉴定前不能下结论,然后我继续搜查这屋子,各个柜子抽屉里都是衣物、日常用品什么的,写字台上有一本俄-拉丁字典,两本名人传记,普希金的诗集,还有一本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此外再没有什么了。
“床底下说不定会有什么。”芝青科夫一边说着一边爬下去,“哈!您瞧!我说什么来着,就是有个箱子,让我把它取出来!”
我看着他撅着屁股费劲儿地把一个老式皮箱拖了出来,这箱子上着锁,我从钥匙串上找了两把大小合适的试着开了一下,第二把就打开了。
箱子里放的是几个相框和一本相册,看上去都颇为陈旧。相框里的照片能看出来大多是同一人的,从20多岁到40多岁都有(眼睛和眉毛完全一致),有穿西装的,有穿着帝俄时候的军礼服的,其中一个银质相框里的照片上写着1905年的日期。“这大概是他爸爸,我猜!”保卫科长在旁边说道。
有道理,我看出这个人和死者长得非常相似,然后我打开了那本相册。相册的扉页上写着:“致我可爱的妻子:班夏斯卡娅·斐道诺娃”。相册里还是那个旧俄军人/贵族的家庭照片,泛黄但还算清晰。除了他还有一位美丽女士的,大多穿着旧式的礼服或裙装,还常常抱着一只猫咪。
相册里还有这人和其他军人或贵族的合影,其中还有一张沙皇的正装照片,上面用笔写着:“赠予朕的忠诚臣下,愿我主赐福与您。”
“您看我说的吧,这家伙的确是个旧贵族家庭出来的——看看他爹娘,呵!还能进宫来着,够气派,啧啧!”
芝青科夫在旁边嘟囔着,我没理他,继续翻着相册。相册的最后一页是一张大照片,横着放着。
我把相册转了90度,是那位贵族和一个神父打扮的男人的合影,那个神父穿着黑袍,留着长胡须和较长的头发,都是漆黑的——黑得就像一只乌鸦一样——眼神冰冷犀利,坐在椅子上,右手捏着胸前的十字架。相册的主人站在他身后,穿着全套礼服,目光平和恭敬。我突然觉得这神父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的照片。
我转向芝青科夫,问到:“科长同志,您有没有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他挠挠头,说道:“您一说,我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神父。我得想想。”
趁着他冥思苦想的时候,我也趴下去,用手电照了照床下。除了灰尘,再没有什么了。好吧,看来这真是没什么线索了。
这个时候保卫科长突然一拍大腿,说道:“我想起来了,这是那个——就是那个沙皇家的导师,那个妖僧,叫什么来着?我想不起他的名字叫——”“拉斯普廷?”“对!就是他!”
没错!就是那个格立高利·拉斯普廷,这照片和以前历史课本上的基本一样,看起来我们照片的主人真是深入宫廷的贵族。
我们又仔细搜索了一下,再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那几本书里也没夹着什么,柜子里也没有夹层之类的。床铺下面倒是夹着几张钞票和一本存折,其他啥也没有。
我把那些照片和书全扔进那个皮箱锁好,然后带着它和芝青科夫出了门。我把宿舍门重新锁上,然后告诉保卫科长让他找个封条贴上,然后我就往局里开车返回。说老实话,我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然而我却没看出来。
回到办公室,我把那些照片和书又翻了几遍,然而还是没什么线索,我抱着脑袋,头痛欲裂。
这时候有个人站在了我旁边,我抬起头,是巴特尔,他给我带来了晚餐:面包,咸肉和一大杯滚烫的甜茶。“头儿,您得吃点东西了,天都黑了。”
我向他表示感谢,而他也告诉我,今天现场再次勘察没发现啥,“今天法医把尸检报告送来了,我看到上面说是熊的袭击?”我点头回答:“不错,我去看了,各种证据和痕迹都很明确。”
“那您还担心个啥呢?队长同志,早点回家陪您老婆孩子吧。”
啊,我可不能说我们的死者回魂了不是!“问题是他为什么跑到林子里光着屁股去招熊呢?这原因搞不清楚,算不得完美的结案啊。”
他耸耸肩,“依我看,这家伙大概是有什么迷信啥的。您知道,我们布里亚特人就传说人在月亮下面的蘑菇圈里能得到神明加持的力量。”
我点头称是,表示可以考虑,他则是告辞下班。然后我给吕耳佐夫老爷子挂了个电话,交换了一下今天的进展。
“他肠子里的内容物我们详细分析出来了,有蜡,有油脂——动物的,有某些草药。您明天把那锅里的东西拿来我看看,说不定就看出来是啥了。蛮有意思,这种大杂烩倒像是民间草药什么的,不会是茨岗人的什么药剂吧?”他在电话里说着。
我表示我得明天去调查下那位茨岗老妇,顺便小声问他我们的朋友斐道诺夫今天没显灵吧?
他嘎嘎地笑着说:“没有没有,咱们的朋友安静的就像具死尸,哈哈哈哈哈!”
挂上电话,我准备收拾下回家,关灯的时候,我看到桌面上我和妻子儿子的照片,笑了一下,家人,才是最温暖的港口——
妈的!我知道哪里奇怪了!斐道诺夫家里的照片,只有他父母的,没有一张他自己的,没有一张小孩子的照片!哪里会有这样奇怪的家庭相册呢?
以他的年纪看,他出生应该在一九二几年,可这里的照片最晚也只有一九一几年,会不会是他父亲很晚才生了他?而那时正是内战和建设初期,因为种种原因没有那时的照片?毕竟,以他的家庭出身,那时应该很艰难吧。对,大概就是如此吧?
回家后这个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稳,梦里总有什么可怕的魇魔,然而当我大汗淋漓地惊醒,却又什么也不记得。妻子在旁边安宁平缓地睡着,完全不知道我在辗转反侧。
第二天到局里我和局长他们做了汇报,显然,他们听见是棕熊袭击,完全松了一口气。“那么,达布柳维奇同志,既然这样,我们就可以把同志们都撤出了,还有其他的案子在等着我们。”当我告诉他我打算自己再跟几天,搞清楚为什么死者半夜去那里时,局长和政委交换了下眼色,然后开口道:“我亲爱的格里高尔,您就派个同志去跟不行么?您干嘛非得亲自跟呢?”我就把死者可能吸毒或者有什么投机倒把行为这个说法和他们讲了,无疑的,他们对此表示出了兴趣,然后立刻答应了。
之后我给法医打了个电话,开车去把昨天发现的锅底残余送了过去,然后往茨岗市场开去。快到的时候我看到顾华诺夫骑着个自行车正在巡逻呢。
我把车开到他旁边,摇开车窗,顾华诺夫低头看见是我,也停了下来,“啊!大尉同志!”“好了老伙计,我正要去茨岗市场,您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顺便帮我的忙?”他蛮高兴地把自行车停在路边锁好,然后上了车。
茨岗市场说是市场,其实是一个废弃的火车货运站,这里以前是木材转运的枢纽,现在早已经荒废。我们把车远远停下,我让顾华诺夫把制服脱了,换了件车上扔的夹克(好像是巴特尔的),我俩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和以前一样,小贩们在铁道和旧车皮之间摊开包袱皮,上面展示着旧货或者农产品,某些鬼鬼祟祟的家伙来回走着,向顾客展示他们外衣下的什么——八成来路不正。我尽量低着头,拉低了头上的帽沿,不想被认出来而把他们吓跑。这时有个家伙凑到我跟前了:“您要手表么?亲爱的同志,我这可是德国货,是——我靠!”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阻止了他的逃跑——这家伙是个老熟人,局里的常客,爱达丁·吉奥舒莫夫。我把他拉近小声说道:“我今天来可不是找你的,吉奥舒莫夫,你可别他妈的乱叫唤。”“保证!我向总书记同志保证!队长同志,我今儿个就是卖点假——啊不!是旧货,也没干嘛,我——”
“我问你,你今天见到茨岗大妈了么?”
这家伙挠挠青色的光头皮,明显长出一口气,然后说:“您是来找莫库恩科娃老大妈啊哈哈~”然后他又赶紧收住了笑,说道:“她今儿个还在老地方,她那车厢那里,我刚才还从那里路过看到她了——”“快走吧!我的小鸽子!今天别让我再看见你好吗?”我把他松开,吉奥舒莫夫赶紧和我们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我和顾华诺夫继续往前走去,然后左拐,那里的一棵大桦树下面,米黄色的旧车厢,正是莫库恩科娃大妈的居所。我们俩走到车厢一头,一个木头梯子树在车门下面。我让顾华诺夫在下面看着,别让人跑了——虽然照理这老妇人也跑不了。
我登上去,打开门,门后的绳子带动了个小铃叮当作响。“来吧我的孩子,您想问些什么?是要问姻缘还是前程?”那老女人大声说着。
我摘了帽子,打量着车厢里:墙上满是干的草药或是什么动物骨头做的护身符,桌子上摆着一个大玻璃球(她叫它水晶球)和乌鸦的标本,还有一盏马灯,乱糟糟的书卷等等,玛丽安娜·柯罗洛夫娜·莫库恩科娃就坐在桌子后面,肥胖而臃肿,她穿着件花花绿绿的大裙子,年老不堪的脸上涂抹着胭脂、眼影和口红,反而更加不堪。她居然还在抽烟!一个老式的土耳其水烟壶在她旁边,她一只手刚把烟嘴儿从嘴里移开来。
我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她也探身过来:“您是要看手相么亲爱的?”我顺手把证件亮了出来,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说您怎么这么眼熟,队长同志,我可没干什么坏事,我就是个可怜的老太婆而已。”她从桌子后面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艰难地弯下腰想拉起我的手亲吻,我站起来扶住了她:“您还是坐下吧,我来是为着别的事问问您,您做什么营生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知道。”
莫库恩科娃没坐回去,反而去拿水壶和茶杯:“我给您来点花草茶怎么样?非常有好处,我向您保证~对,很有好处呢。”
“您见过这个人吧?”我把斐道诺夫的证件照复印件亮了出来,“有人说前些日子看见他和您争执来着,还从您这里抢了东西?”
老妇人歪着头看了过来,然后她惊呼着把手里的杯子摔在了地上,慌不择路地跑回桌子后面疯狂地翻找起来,最后她把一个不知道什么护身符掏了出来,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您有没有——”
“警察先生!请您马上离开我这里!马上!”她大声向我嘶叫着,仿佛一头母狮,“这个人!我不能说他的事!您也不要再问了!赶快离他远远的!别再查了!他可不是您能沾的!快走!立刻!快!”
我站起来想阻止她的狂躁,她疯狂地挥舞着胳膊,想要赶走我。我努力地抓住了她一只胳膊,大声告诉她:“他已经死了!”
这老巫婆一下子停住了,慢慢瘫倒在椅子里,不可置信地问道:“您说他死了?”“是的,断成两截,死了。”
“这不可能,他不会死,他——怎么会?除非是——哦我的上帝!”她的瞳孔睁大了,又一次站起来,大声对我说道:“听我说,孩子,这个事儿您可别再查下去了!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也许连您也逃脱不掉!”
我坚定地告诉她,除非她告诉我她和斐道诺夫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我会继续查下去的。
老妇人看着我,不可思议的神情,过了老半天,她才艰难地开口说话了,声音变得沙哑苍老,好像全部力量已经耗尽。
“听我说,孩子,您在查的这个死人,本来不会死的,您知道吗?他根本不会死!”她把肥脸从桌子上伸过来,满脸的汗水。哦,我知道,这家伙还显灵来着,我真想告诉她我亲眼看见的。
老妇人见我不为所动,继续喃喃说道:“我开始也不知道——他来找我买乌头和毛莨——他说是做耗子药,我还信来着——可是我看到我那个银镜子里他的影子——黑魔法!黑魔法!——然后我赶他出去——他把我那个祖传的护身符抢走了——我知道了,他的神来要他的债了,他是想逃过去——他肯定失败了——天哪!您快走吧!连他这个试图逃脱死亡的术士都失败了!您还查什么呢啊……”
莫库恩科娃泪流满面,瘫坐在地上。我想把她拉起来,她只是甩开我的手,叫我离开。我站起来想走,她突然又说话了:“您要是看到他有什么奇怪的书卷,千万要扔的远远的——他们那些人的经典——太可怕了——死灵之书,还有蠕虫的秘密——您可千万别看……”
我从她破碎的话里,大概抓住了点什么,然而却还不明白,我头昏脑胀地走出了她的家,叫上顾华诺夫,往回开去。
回到局里,我给吕耳佐夫打了电话,他不在,是李李斯卡娅接听的,我把今天和莫库恩科娃的对话详细告诉了她,并让她转告法医。
挂掉电话,我抱着头回想这几天的一切,那茨岗老妇说的会是真的么?黑魔法?呵,这该死的是个童话还是传说吗?可是想到解剖室的那一幕,我又踯躅起来,那完全不科学的一幕又该如何解释呢?
我突然想到斐道诺夫的档案我还没看,那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线索呢?
我用小刀破开档案袋上的封条,把里面的文件全都取了出来——各种表格、证明、带照片的、盖着蓝戳的。前面的一一翻看下来,里面说死者进劳改营的原因是帝俄余孽,阶级敌人什么的,并没什么可关注的线索。
我失望的把看完的文件堆叠起来,然后我看到了一张照片。
这应该是劳改营的入营照片,照片上的斐道诺夫剃着光头,年轻而冷漠。然后我从抽屉里把他的家庭相册取了出来,翻到我想看的那页。
相册里那位穿着军礼服的年轻人,和这张照片上的他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区别。
我脑海里那个骇人的想法一下子全清晰了——那老巫婆说的让我串起了那些零散的珠子——这想法令人毛骨悚然:
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斐道诺夫,根本不是证件上所说的50多岁,他生在帝国时代,曾经出入宫廷,见过尼古拉和拉斯普廷,在一零年代至少已经50来岁。然后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也许就是所谓黑魔法——返老还童,然后伪装成自己的儿子继续生活着。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相册里根本没有孩子和为什么他在诈尸以后迅速衰老——魔法完全失效,那才是他本来的年纪和样子啊!!
我疲劳地窝在椅子里,冷汗直流,这是个多么超现实的想法!可是却又如此的合情合理。我的直觉此时冰冷地告诉我,请停手吧,格里高尔·拉科洛夫·达布柳维奇!这可不是你能干的事儿啦!
可是理性又在挑拨,想让我找到那个真正科学的、合理的解释!(天哪,我经历完这些和之后的一切之后,至今仍在想找出那个科学的答案,即使明知徒劳无功)
这时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把我从这个塔耳塔洛斯【作者注:希腊神话里的冥府深渊】里拽了出来,我机械的接了电话,是法医吕耳佐夫。
“喂,队长同志,我这儿有点发现,您要不要晚上来我家里,咱们一起吃个饭,然后一起聊聊?”
我肯定地回答了他,然后麻木地继续着其他工作,不断闪过的那个念头让我一直感到冰冷如冬而又汗流浃背。好不容易到了下班时间,我向其他同事道了别,开车往法医家走去。
在大部分人还挤在水泥楼房集体公寓里时,我们的法医同志已经住上了独栋的小楼——他毕竟也是外科主任,可以掌握本市大小领导们的性命——这也让我嫉妒的要死。而后,在接受了我的鲜花和恭维,并报以一顿大餐之后,法医温柔的夫人给我们送来了茶和咖啡,然后出去,带上了书房的门。
吕耳佐夫首先开口:“达布柳维奇我的朋友,我今天听助手说了您从那老巫婆那里听来的,我因此有个想法。”他把身子从沙发里谈过来,压低了声音,“这想法听上去一定非常荒谬——我觉得,您一定会骂我——那个死者真的会什么黑魔法,并以此延长了自己的寿命——我想,您在相册上看到的那个人其实应该是死者本人。”
我惊恐地看着他,“您,您怎么也会想到这个?”
他看着我,手摸着下巴,“也?看来您也想到这个了——或者说,您有什么直接证据?”
我把两张照片从公文包里取出来,递给他。吕耳佐夫沉默的凝视着,看了好半天。最终他把照片递给我,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您听说过奥卡姆剃刀理论么?这是个逻辑学的观点,就是说,越简单的推测越接近真相。这个事儿上面,各种线索串起来,最简单的推论无疑就是上面这个——说实话,这让我这个一辈子接受科学教育的人不寒而栗,可是那个晚上我们看见的又怎么能以科学解释呢?”他停下喝了口咖啡,然后又说道:“而我想和您说的,是我为什么突然想通了这些线索,并有了这个和您一样的、骇人的念头。”
“那天晚上我拼出来那个‘蠕虫的秘密’之后,我就模模糊糊觉得我好像听说过这个词儿。后来我想了半天,我知道是哪里听说的了。”
“您知道,我是立陶宛人,而我的大学,则是在柯尼斯堡上的【作者注:原德国东普鲁士城市,二战后割让给苏联,即加里宁格勒】。那时候我们班里有个家伙,一个普鲁士老贵族的孩子,叫卡勒曼·冯·旷茨维奇。我们都叫他卡尔。”
“卡尔是个很古怪的家伙——您知道,学生时期来看,只不过是有趣的古怪,他喜欢一切神秘主义的东西,因此喜欢收集那些神秘主义的古籍或是古董。有一次,我们在聊起医学的发达而引发的人寿命的延长时,大家胡吹乱侃到了长生不死,他这时突然插话说:‘说不定这世上其实有不少长生不死的隐士就在观察着我们。’”
“我们嘲笑他的荒诞想法,他却嗤之以鼻,说道:‘愚蠢而渺小的凡人们啊,你们完全不知古神的伟力,若是你们能臣服于祂,或许你就会得到蠕虫之秘。’我能记住,因为这是一句诗,他是用拉丁文吟诵的。”
“或许是这诗给我的印象深刻,后来有一天我向卡尔问起这个。他饶有兴趣地告诉我说,某些神秘学著作里传说人类诞生以前,地球被一种外星来的智慧的蠕虫统治,然后古神降临,它们敬服古神,全都成为了古神的臣仆,而古神给予它们永生不死之秘。‘后来日尔曼和不列颠尼亚的德鲁伊信徒们也得到了这秘密的只言片语,他们把它记录下来,继而又被征服的罗马人所发现并译成了拉丁文字传承下来。’——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然后他说他一心想目睹该书卷的真容而不得,他发誓此生一定要看看它或者阿拉伯的那本《死灵之书》。”
“您知道,我那时候只是把他的话当做学生的胡说八道异想天开,直到这次,我才想了起来。”
吕耳佐夫讲完他的故事,我连忙问他:“那么您这位同学如今还能联系上么?他能给我们点意见么?”
法医摆摆手,“哈,这人啊,他好几年就已经挂啦!”他接着说道:“毕业以后我回维尔纽斯【作者注:立陶宛首都】从业,然后呢,您知道,就是大战前的合并和大移民【作者注:指苏德战前苏联吞并波罗的海三国,以及把大批三国知识分子强制迁移到苏联内地和西伯利亚流放的历史】,以及世界大战,于是毫无消息。”
“然后呢,59年我去莫斯科开一个学术会议,结果意外见到了旷茨维奇,这家伙居然活着渡过了大战,然后也来了我国——在列宁格勒当教授。会上我们寒暄了一阵,可会后他早早就跑了。之后我听另一位教授说,旷茨维奇在战争里加入了纳粹党,在某个集中营搞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可是红军一来解放的时候,他却因为医术和某些先进技术得到了庇护,摇身成了莫斯科的座上客。您瞧瞧,这叫什么事儿啊。然后呢,67年我去另个会议,会上听说这家伙在列宁格勒路边走着,被什么人撞了一下,结果正好来辆汽车,给撞死啦!也算罪有应得,哈!”
然后我俩没啥话题可以继续了,尴尬地沉默了半天,他提议说:“不管怎么样,这事儿咱们也没法再查了,更别说那位莫库恩科娃预言的危险,我觉得,我们就此打住,彻底忘记这破事儿好了。”
我表示赞同,于是告别回家。之后斐道诺夫被火化后下葬,除了我们几个,也没人去参加他的葬仪,整个事件呢,以他远足林中时突发奇想,想放肆裸奔却倒霉地被熊干掉了结。我当时就想,大概从此就平安无事,再也不会有人想起吧。
然后事实证明,这就是傻瓜的一厢情愿而已。
1973年12月22日,在快要进入新年的快乐气氛里,我们接到了一个报警:第一市民公墓发生了盗墓案件。
开始大家都以为可能是小流氓的酒后胡为——毕竟现在公墓里又不会埋什么珍奇古董,然而去现场勘察的同事回来告诉我说被掘的是斐道诺夫的墓地,这下就很微妙了。
他们报告说,现场看到墓石被人挖开,骨灰匣被打开并倒了出来,感觉罪犯是看里面有什么东西要找到似的。现场除了一串脚印和铁锹镐头再无其他。
从脚印分析,罪犯应是男性,身高160公分上下,体重应该在65公斤上下,从步频和一人就能搬开墓石来看,他动作敏捷,力气蛮大(相对于他的身材)。
此外,这个人抽的是金星香烟,这从地上的烟头可以看出。这倒是个不错的线索,毕竟这种烟可不是普通烟民抽的起的。
我们勘察完后,把斐道诺夫的遗灰重新安葬好,然后就毫无下文了,没有目击者,完全查不下去。
我略带着忐忑渡过了新年可却一直无事,然后到了次年2月,谢肉节刚过没几天,有人来办公室找我了。
我略带惊讶地给霞姑·萨巴耶娃搬了把椅子让她坐下,她局促地笑了下表示感谢,然后把头巾摘下来捏在手里,开口说道:“是这样的,队长同志……嗯……那个,昨天下午我还没下班,有个男的到我们店里来找我——我根本不认识这人——他说是我亡夫的朋友,然后邀请我下班和他去咖啡馆坐坐。我,您知道,他说的我信以为真,毕竟他看着蛮稳重的。”
“然后呢,他开始是和我说我丈夫来着,我给他讲我现在有多不容易,拉扯俩孩子,然后他就把话题转到去年那个死人的事儿上了——就是被熊咬死那位——他说我见到那些事儿可真可怕,我说是啊,然后他就开始问了当时的详细情况。我等回家才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他问那个现场问得很详细,就好像您这样的民警问我一样。”
“那么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我问道。
霞姑说那人自称富瑞德茨基·高登契夫,我心说这八成是个假名。 “他大概40来岁,个子不高,大约1米6的样子,胖胖的,带着个圆眼镜,看上去像个知识分子或者教师。所以后来我才有点奇怪,我那亡夫应该不会认识他这样的朋友吧。”
是啊,这确实值得可疑,莫名其妙来打探斐道诺夫这事儿的,也未免突兀了些。
我向霞姑表示感谢,谢谢她及时通报警方,并让她注意下次再看到这个人及时告诉我。这女人点头称是,然后明显轻松许多地离开了。
然后我搬椅子回去的时候,发现旁边掉了一包烟,确切地说只有半包了,我拾起来看到是——
金星牌香烟。
我赶紧从办公室里跑出去,喊着霞姑·萨巴耶娃,并在楼梯下赶上了她。
我看着她说:“这是您的香烟么?掉在我那儿啦!”她一边接过烟一边说道:“谢谢您,队长同志,我想是没放好,从兜里出来了——对啦!这烟也是昨晚那个人的,他看我也抽烟就送我了。”
我点头表示没什么,然而我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一个矮壮的抽金星烟的男人,对斐道诺夫的死格外好奇——会不会好奇到要挖坟开棺呢!接着我突然想,这人会不会跑到斐道诺夫的住处,偷偷进去搜查?
我想到这里,赶紧出门开车去了。车子开到拖拉机厂的单身公寓楼,我出示证件借口查案,赶紧往楼上跑去。
斐道诺夫住的四楼北翼还是毫无人气,我走到他的房间门口,看到封条还在。
然而我仔细看过去,发现封条被人揭开过,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粘好,试图完全按照原来的位置,和没揭开的部分完全对齐,好掩饰撕开的痕迹。
“我的天!”我在心里惊呼着,这会是谁呢?还是那个盗墓贼吗?毫无疑问,这个神秘的家伙,也对这个神秘的死者产生了兴趣。我得回去,把这些事儿告诉吕耳佐夫他们。
等我回到警局,他们告诉我有个人来找我,正在我办公室里等着呢。
我推开门进去,有个男人背对着我坐在我桌子面对的椅子上。他听见我开门的声音,转头站起身来:“达布柳维奇刑警队长同志?”
这男人40多岁,黑色的带卷的头发,胖胖的脸上戴着副黑边圆眼镜,穿着黑西装,大约1米6不到的身高,看上去文质彬彬,像个知识分子,但眼镜下的眼睛精光四射,好像随时可以露出牙齿的野猫。他嘴里叼着根刚取出的卷烟,手里还拿着金星牌的烟盒。
我的血液一下子涌上大脑,小心地把门带上,右手放进口袋握住我的马卡洛夫手枪,然后开口问他:
“富瑞德茨基·高登契夫?”
他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整洁细小的白色牙齿:“看来那女人来找您了啊,队长同志?呵呵~”那笑容充满了戏谑。
我把手枪从口袋里亮出来了,“我怀疑您和一起盗墓案件有关,我劝您立刻坐下,什么也别动!”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儿没减,反而更灿烂了,“我觉得您可没办法能管到我——您不介意我给您看看我的证件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毫无顾忌的去掏内兜。“我说了不许动!”我把枪指向他。
然后他还真掏出了个褐色的证件,用他戴着黑皮手套的右手递了过来。
我用左手接住,右手的枪扔指着他 看到他转身坐下,我打开了证件。
内务部国家安全委员会,雷克萨耶夫·巴尔洛斯基·朱舒庞科夫,中校。【作者注:内务部国家安全委员会,即“克格勃”】
“我想,您这会儿可以收起枪,坐下来和我好好谈谈了吧,刑警队长,同志~”
我并没有立刻移开枪口,“您觉得我会上当么?说不定——”
“说不定我是个假的克格勃?我的介绍信已经放在您领导的案头了。相关的身份核查已经完成了,只不过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您吧。”他的声音里透着不耐烦和令人讨厌的得意洋洋。
我收起枪打开门,让门外的队员帮我看着他,然后我就去局长办公室求证。局长看了他的证件,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对比了一下。
“没错,就是这位安全委员会的同志,达布柳维奇我的朋友。”
我走上去看着他的双眼,说:“可是您知道吗?他就是那个偷挖了坟墓的家伙,他——”
局长打断了我的话,“上面的指示说,给了这位同志全权调查某事的权力,所有他的作为,不受约束,我们的任务就是全力配合,您明白了吗?队长同志?”
“可是——”
“没有可是!就算他挖了坟也不关我们事儿,请服从组织安排。”
这位朱舒庞科夫就好像脑后长了眼似的,在我沮丧的关上门的同时略带嘲讽的说道:“那么现在您能坐下来和我谈谈了吗?队长同志?”
“您想知道什么?安全委员会的同志?”
他灰褐色的眼珠在镜片后看着我,似乎要仔细看清我的表情,“我要知道您在这位斐道诺夫死亡案中知道的一切,不光是结案报告那些——所有已经提交的证物和报告我都看过了,我要知道那些细节的,没写在纸上的东西。”然后他把十指交叉,撑着他的下巴看着我。
“那您有没有和我们的法医——”
“昨晚我刚刚去找他聊过了,他告诉了我一些有趣的细节,我想您也来从另个角度讲讲如何?”
哈,你可骗不了我,你这个克格勃骗子手!吕耳佐夫绝对没有完全告诉他实情,所以他才来找我套话吧,这种审讯的小技巧,拿来问一个经验丰富的刑警队长,您这是在和赫尔墨斯赛跑!【作者注:希腊神话里的神使,拥有带翼的飞鞋,速度最快。】
可是,吕耳佐夫会说什么呢?这不讲义气的老鬼,为什么不早点来个电话提醒我什么的!
我忽然灵机一动,说道:“其它没有什么,主要是尸体的样貌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一下子变老了似的。我们猜大概是某些化学物质造成的,但这个没写到报告里。”
他的微表情显示他一下子失望了,同时又有得到印证猜想的放松和兴奋。
“那么,在他家里和现场再没发现什么吗?”朱舒庞科夫又问道。
我盯着他的眼镜,“您指发现什么?”
他急促地问道:“比如一本旧书,或者手卷什么的?”
《蠕虫的秘密》!我几乎脱口而出这名字,你这骗子手,你来的目的就是这个对吗?然后我摇头表示不知。
这家伙一下陷到座椅里,显得失望和愤怒,嘴唇闭得紧紧的。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问道:“那么他死亡前有和谁接触过吗?”
啊哈,你还不知道莫库恩科娃大妈,那您还是继续不知道吧。我耸了下肩,继续摇头。
“好吧,我这段时间都要在这里调查此事,您如果有任何新的线索请及时告知我,我就住在市政府招待所。”
看他想要离开,我突然问他:“为什么安全委员会要关注这个人的死亡啊?朱舒庞科夫同志?”
他沉思了一下,说道:“您看过他的家庭照片了吧?嗯,您看到他父亲尼古拉·堪茨维奇·斐道诺夫了,他们家是帝俄时的伯爵,他父亲是黑色百人团的骨干之一,是宫廷侍卫的一员。”
“据说他父亲深受尼古拉皇帝信赖,我们有理由相信革命发生时,尼古拉二世把一批宫廷珍宝托付给他,而他把那些宝物藏在某处,并记录在他的一本书或者某个手卷上。这老家伙老来得子,并把这些传给了死者。我们找寻他父亲很久了,结果发现已经死了,然后又追寻他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结果又是——总之您不要向无关人员吐露吧。”
我看着他戴上礼帽再见离开,然后我给吕耳佐夫打了个电话。
“这么说,那位克格勃也来找您啦!哈,我对他说的话一句也不信。我今儿个找我莫斯科的熟人关系查了下,这位确实是特工人员,但是他是十局的。”
“十局?”我问道。
吕耳佐夫在电话里说:“十局是安全委员会的档案中心,您觉得,一个管档案的为啥来跑外勤了呢?”
我觉得他一定是为了《蠕虫的秘密》来的,那些所谓珍宝,纯属子虚乌有,吕耳佐夫也抱同样观点。
那么下来,我们该继续查下去吗?
吕耳佐夫在电话里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开腔道:“我有个想法——我们的朋友既然直接就是奔着那个《蠕虫的秘密》来的,那么,他应该有线索说明这东西在斐道诺夫手上。”
我对此表示赞同,可问题是,死者身边或者他家中并没有任何发现啊!
我考虑了一会儿,对吕耳佐夫说:“我觉得我应该再去现场和他的房间查查。”这大概也就是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二天我先再次赶到了斐道诺夫的公寓,我撕开了封条打开了门。屋子里陈设依旧,死者的衣物什么的早已封存或随他火化,这里只空荡荡留着些蒙尘的家具。我注意到地板上却没多少灰尘,这大概是我们的安全委员朋友活动的结果吧。
我再次仔细查看了地板和房顶,并没有看出有活动木板下隐藏东西的痕迹,在抽屉和柜子里也没有发现夹层,床板下方或是柜子背面这些容易藏匿的地方也毫无痕迹。
“斐道诺夫平时肯定会把他的秘密隐藏起来,可是会是哪里呢?”我不禁自言自语思考起来。
他曾是个政治犯,或者说,隐居于古拉格的一个不死怪物,在劳改营里,他可没有这么大地方供他藏东西,更何况很可能是本大部头的书籍。
我突然想起来了,那个皮箱!那个装着他相册的古旧皮箱,那箱子的大小和里面装的东西的多少似乎有些不符合啊。
我很有些激动,可正要离开的时候却又想到件事——箱子的重量倒是符合的,要知道,要是塞本大部头旧版书进去,那绝对不是那个重量。
再次陷入死胡同让我心急如焚,那么会不会是被他藏到了某处?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
我重新锁上门,下楼自己往回走去,边走边继续想着。如果死者真是个不死的巫师,那他那天去那里是为了什么?献祭?祈祷?如果他是去继续延续他的不死生命,那么他应该带着他的宝物啊。
对,我应该再去死亡现场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开车再次来到了那片树林,放眼过去,尽是皑皑白雪,落叶的树木和夏天是完全不同的景色,别说线索,就是现场在那里几乎都看不出来。不过还好,我有个刑警该有的脑子,凭着记忆我找到了第一和第二现场。
这里满是积雪,完全看不见雪下原有的样子——或许我应该春天再来。在失望的心绪不断催促我往回走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有目光在窥视我。
我回过头来,什么也没有看到,正午的阳光下雪地明亮耀眼,落叶的树木和灌木后面一望可知,根本藏不了什么人。可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依然强烈,就像老鼠被雕鸮盯着的感觉。
我吐出一口气,升起一大团烟雾——没错,要是有人在看我怎么不见呼出的水汽呢?可是那感觉,依然还在。
我决定往回走了,这感觉让我发寒,一种真正骨头里渗出的寒冷。于是我沿着来时的脚印往回走去,不再关心那芒刺在背的感觉。
可是走了好一会儿我发现我似乎迷路了,我完全看不到公路和我的车,可是我明明是在沿着我自己的脚印走啊!
这时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在我右前方大约50米的雪地里有一片明显融化后显露的褐色泥土,我于是走了过去。
那片土地大致呈长方型,没有一丁点儿雪的痕迹,相反,土地显得相当干燥。我注意到也没有树叶或干草什么的,就好像别人打扫过似的。
我没有走上去,这里依然有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尽管我屁也没发现。
这时候起风了。
风声在耳边呼啸,我看着树枝在激烈地摇摆,这风中有一股咸腥的味道,有点像是海风,这让我颇为诧异。而阳光此时也觉得不是那么温暖,只是无力地照耀着。
我的感觉更加奇怪了,我好像听见风里夹杂着呢喃的耳语和疯狂的嘶吼!有那么一会儿,我似乎还听到了疯狂无律的击鼓和毫无音节的笛声。我站在这风中,像个快要溺水的人,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臂,胡乱地挥舞和不停地旋转,在我眼前,光线变得散乱而缤纷,我在干什么!我疯了!
残存的理智让我闭上了眼睛,并奋力控制住手臂,颤抖着捂住耳朵。
然后,一切突然停止了,风,声音,异味,全都消失不见。
我发现我站在那块裸露的土地上,浑身大汗淋漓。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像从风暴下幸存的海员。
然后我从旁边的树上折下一根大树枝,用它开始挖掘这块泥土,就仿佛我早知道这里埋着什么,只是机械地挖掘着。
一个铁质立方的一角从泥土里出现了。
等我费力完成我的挖掘后,出现在坑底的是一个黑铁盒子,用螺丝拼接起来的铁盒,上面挂着把锁头。
我本能地觉得我要找的东西就在其中,然而我一点儿不想打开它。我看着它休息了半天,把它从土坑里抱起来,往树林可能出口的方向走去。这次我轻而易举就找到了来路和我的车子。
把它带到哪里去?我一点不想带回家或者警局,我想了半天,往市医院开去。
到了医院我却得知吕耳佐夫在做一台手术,我只好在他的办公室等待着。
在成功用烟雾填充了他的办公室并给他留下了若干烟头之后,他终于回来了。
“队长同志,您就不能开下窗么?”他一进门就抱怨道,然后看到我的脸色他立刻关上了门,把自己也锁到这毒气室里,“您的脸色很差,是生病了么?”
我走上去,小声对他说道:“我想,我找到了那东西。”我发现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在颤抖。
吕耳佐夫显然小小地吃了一惊,他怀疑地看着我,问道:“您确认——”“不错,我发现了这个,我的直觉——还有风——都告诉我就是这个。”我把盒子从沙发下推出来。
他听到我说风的时候,看我的目光就像再看一个傻瓜,然而看到盒子,他也狠狠吃了一惊,“哪儿发现的?”
我把我的经历讲了一遍,他沉默了半晌。之前种种奇情怪事让我们心生畏惧,面对这个可能藏有禁忌之书的铁盒,我们明显踯躅了。
过了好半天——大概久到我们已经吸光了屋中的烟雾——吕耳佐夫突然上去抓住了盒子,说道:“我们没理由害怕这些,格里高尔我的朋友,毕竟我们又不会去练习这些魔术,不是吗!”最后一句他突然低吼了出来。我也鼓起勇气,上前去和他一起把盒子放在了桌上。
盒子上挂着把老式挂锁,开这锁我还算在行,动用了医生的镊子探针等等工具之后,我终于把锁头打开了。我俩互看了一眼,取下锁头,打开了盒子。
这时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了我们一大跳。我连忙盖上盒盖,法医走到门前问是谁。
还好,是我们的李李斯卡娅姑娘。
法医让她进来,然后我俩向她交代了下情况,我们三个一起再次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有一本看着老旧的硬皮本子,并没有封面文字,此外还有一个金色珐琅的小盒,大约两个手掌大,那小盒应该开锁的地方和上下的接缝,被某种金属封死了——把金属烧成液态浇铸封死。
“他是个浇铸工。”李李斯卡娅小声嘟囔着。我们明显没法立刻打开那个小盒,于是我打开了本子。
翻看了一会儿,我抬头告诉他们:“这是斐道诺夫的日记。”
下来我要转述的,就是此日记中的某些记述。(他的日记并不是每日记录,基本到后面只记录某些大事,前面斐道诺夫记录的诸如“今天打桥牌”,“尼古拉,尼古拉,你怎能如此堕落,每天沉迷于桥牌”等等,我在此就不再一一复述,只摘录我认为与本案相关的内容)
……
1904年7月19日
班夏斯卡娅的肺疾日甚一日,夏天我们的黑海之行也未给她带来任何好转。她的憔悴消瘦简直是我的梦魇,吾爱,我多么希望能以身代你受苦。我只能向圣母和我主祈祷,祈求能有奇迹发生。
……
1905年11月7日
……
我诅咒这一切!我诅咒那个虚无的至高者!你们凭什么夺取她的生命!我要和你们决裂!和你们决斗!
……
1905年12月13日
今天,我在百人团的朋友安东诺夫,向我介绍了一位圣愚【作者注:行为癫狂的俄罗斯东正教修士,通常被看做圣人】,此人名叫格里高利·拉斯普廷。他的姓氏很奇怪,此人大概祖上有什么好色之徒吧【作者注:拉斯普廷的姓是淫乱者的意思】。这位修士完全不像个装神弄鬼的,言谈和举止到是十分得体。不过我还是没看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
1906年7月21日
……
此外,今日入宫,很惊讶拉斯普廷居然为陛下所赏识,陛下因此盛赞百人团的忠君之举,我和其他几位同志在接受此荣光褒扬时也对这位修士产生了好奇,我一定要择日拜访以求证他的种种神奇能力的传闻。
……
1906年8月11日
为什么上帝不能早点为我展示这位圣徒!如果早点认识他,我的小鸽子怎么会离我而去!真正的圣人!真正的圣迹!我亲眼看着他的伤口自动复原,我亲手触摸这圣体,我无力描述和形容我算见到的一切!圣人!(这一段记录,字迹硕大而疯狂,笔尖好几处戳破纸页)
……
1907年3月11日
我终于知道了真正的神为何,我折服于真正神祇的伟力之下,我要摒弃我从小崇拜的伪神!请我的导师,我尊敬的格里高利·叶夫莫维奇·拉斯普廷先生为我证明!我将服从您的引导,全心侍奉真神!
……
1909年9月15日
在经历了如此多考验与勘磨之后,我终于在今日有幸看到了那本书,虽然只有几眼,然而我已经感觉到了它的魔力。导师不允许我再看太多,在我看来,这也许是我的天资不足以掌握的原因
……
1911年12月21日
导师终于向我展示了他伟大的计划,无疑的,这个计划会杀死成千上万的人,让整个世界沐浴在火海里,但是和真神的临世相比,蝼蚁的多少又有什么关系呢?
……
1913年5月15日
伟大之书中的不死秘法,要是我能早早学会就好了。现在我感觉完全是重生了,我的样貌虽然还是我的年纪,但我的肌肉、骨骼、阴茎都完全恢复了青春的活力,我在奉天战役里受的伤也完全恢复了。这只是真神威能的小小体现,只有先拥有长寿,才能更好地研习伟大之书,我的导师如是说。
(此处有个简单的附图,画的是某种图案在一个人的腰上,旁边注释写着:“纹在身上是个好主意”)
……
1914年5月15日
我的导师之前显然还没有让我看到他伟大计划的全貌,但现在我知道了,大战即将开始,伟大真神的复苏也将伴随牺牲品的供奉而到来。
……
1914年7月29日
宫廷里这些自命不凡的蝼蚁们还在试图阻止战争,知道真相的我冷眼旁观,真是好笑。下一步,我会把必要的情报送给德国人,让他们来完成献祭的第一步,想到这些,真是开心!
……
1915年6月21日
居然有些愚蠢的人想阻止我们!他们似乎知道些什么,可惜我今天下手太快,没能留下活口。导师把伟大之书交给我保管了,他说我将继承他的衣钵,在他可能遭遇不测之时。
……
1917年1月15日
他们以为我死了,这些该死的蝼蚁!伟大之书被他们烧毁了,仅仅留下了我抢下的那一页。他们没有把用在导师身上的手段用在我这里,这是他们的失算,这使我逃过一劫,可是导师的死会影响神的苏醒么,我不知道。我得躲藏好,不能被他们发现。离开彼得堡,对!离开这里!
(这页之后有好些缺页和好久的时间中断)
……
(无日期)
我在大战再次开始的背后看到了祂们的影子,我的噩梦和幻觉也越来越多,我很清楚。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学会我该学的,我现在只有一张残页,维持我不死生命的那个法术以及那个咒语。
……
1947年8月11日
法术再次生效,我的生命又可以延续下去了。可是为什么噩梦还是那么多?
……
1952年9月3日
追捕者居然还有!他们再次发现了我,当然还是被我干掉了。我不害怕他们,我害怕神,只有祂们能收回一切。
……
(无日期)
蠕虫!蠕虫!蠕虫!
(三个大字)
……
(无日期)
祂们已经完全控制了我的梦境,我到今日还没有疯狂真是
……
1967年8月12日
噩梦消失了,噩梦消失了!我找到的那个法术有效果!我要重新开始生活,我不想再疯狂下去了,天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了拉斯普廷,选择了这鬼日子。
……
(无日期)
该死!噩梦又回来了!该死的蠕虫!我不能死!我要再试试!把那书页藏起来!藏起来!你们永远也找不到!鬼东西,你们打不败我的!永生!去他的什么鬼旧神们!我不要噩梦!我妻子叫什么来着,我要梦见她,还有以前的日子,他妈的。去他妈的!拉莱耶!克苏鲁!全都见鬼去吧!
(这一段文字是最后的记录,字体疯狂而变异,他还用笔划了好几道裂痕)
看完日记我们三个面面相觑,如果真如这疯狂记录所言,也未免过于匪夷所思,我突然觉得,如果因为有个死人诈尸就把他的一切疯言疯语当做真实未免太过幼稚,而这种情绪又让我有点愤怒——凭什么我就不敢或不能打开那个小盒子看看他所谓的伟大之书的残页?
想到这里,我立刻伸出手去把那个珐琅小盒抢到手里,我要马上打开它!
吕耳佐夫抓住了我的手腕,惊讶地问道:“我说我的朋友,您要干什么啊!”
“打开它!怎么可能有那么荒谬的事情!一张破纸!我要看看!”我听见自己在冲着老头吼叫。
“您的情绪很不对劲,我的朋友,您需要冷静一下。”他眼神坚定地看着我,这时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刺痛了我,“呃嗯~什么——”
“镇静剂,队长同志。”李李斯卡娅从我身上拔出针管,敏捷地后退了一大步。
我更加地忿怒,我觉得他俩是要抢走这东西,我试图甩开法医的手,这时我又一次听见了耳边的低语。
无法辨听的呢喃声,说着我不懂的语言,偶尔我好像听到什么有印象的单词然而又飘忽而过,这声音时而在左时而在右,就好像风一般旋转流动。我又一次感觉到刺骨的寒冷和战栗,恐惧一下子涌上心头,然后就是眼前一黑。
眼前完完全全的黑暗,一种连呼吸也会凝固的黑,我只能听到那耳语和远远传来的毫无节奏的怪异旋律,然后我看到了它。
蠕虫,巨大的,生翅的多头蠕虫,在我眼前像一条龙盘旋扭转,令人生畏的口器流出透明的粘液,哦,天哪!我丝毫无法动作,那种毫无意义的动作。
然后又是突然的,我醒了过来,手足无措地一下子从病床上蹦了下来。
“您醒啦!”吕耳佐夫在我旁边说道。
哦,只是梦吗?我没法肯定,只是呆呆看着他,只觉得汗湿的内衣贴在身上冰冷粘腻。
“您到底怎么啦?”女助手也开口问道。
我开始慢慢回过神来,我这是撞了什么邪了?难道是那黑魔法书残页的影响?不,这东西不能留存。
“我们得毁掉它。”我看着吕耳佐夫,说道:“必须毁掉它。”
他耸了耸肩,“您在睡觉的时候我尝试过啦——我把盒子扔到了焚化炉里,然而您猜怎么着?取出来的时候,盒子居然是冷的。”,然后他靠近我,小声说道:“我也听见您说的那声音啦~”
天哪,这鬼玩意儿开始扩大它的影响了,再这样继续,我觉得我们都得疯了不可!我们该怎么办!
李李斯卡娅突然开口道:“我有个想法。”然后她看着我俩等着回应。
我们点头之后,她继续说道:“日记里提到,有一群人,或者一个组织,也知道这些,而且在想办法解决他和这些鬼玩意儿不是嘛?”
不错,确实如此,依日记看来,干掉拉斯普廷的就是他们,可是我们完全不知道他们是谁啊?
“您二位没想到么?还有个人在追寻这些,一个克格勃管档案的同志,干嘛要关注这些事儿呢?”
李李斯卡娅刚一说完,吕耳佐夫一下子跳上去,在她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大口:“我的小柳什金娜,您怎么能这么聪明?!对哇!我们把这破玩意儿赶紧给那家伙,那个,叫什么来着?”
说实话这的确是个好主意,这位朱舒庞科夫很可能就是来追杀我们的老怪物的,但是我的直觉和我说不能立刻下结论,于是我建议和他先接触接触,探探口风,如果可以,我们再交给他。他俩深表赞同,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
我决定立刻行动,把日记和珐琅小盒再次扔到铁盒里,然后和法医他们告了别,驱车开往市招待所。
到了招待所天色已经昏暗,而我却被告知朱舒庞科夫同志出去了还未回来,我只好饿着肚子在接待处的沙发上等着。
终于到了8点多的时候,接待员进来说他回来了,我赶忙跳起来出去。然后我看见朱舒庞科夫站在门廊那里,脸上略显不耐烦,同时又透着点慌张,就和他本人的相貌一样,好像一个刚被领导在组织会批评了的小职员。
他一看到我就开腔道:“啊,我亲爱的队长同志,您来找我,是有什么消息么?”我蛮奇怪他的语气显得有点心不在焉,满满是想把我赶紧敷衍过去打发走的意思。
我对他说:“是有点线索想和您说说。此外,想和您一起吃个饭,我想您不会介意吧,毕竟我还没吃晚饭就来了。”
“哦,不不不,当然不我的朋友,我们边吃边谈好了。您这儿食堂还开门么?”他转向接待员问着。
得到肯定答复后,我俩出门往食堂走去,他在前面一瘸一拐,显得疲劳不堪,我觉得他今天应该是在忙些什么,是否是奔波了一整天在继续查证呢?
在餐厅我点了汤、熏鱼和面包,他只是说了和我一样但再加杯伏特加,然后他摸着下巴,心事重重地看着我小声问道:“那么,您得到了什么线索了,达布柳维奇同志?”
“您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呢——De Vermis Mysteriis。”我看着他的褐色的眼珠子,小声说道。
他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整个人从沙发里直起身来,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然后探过来,小声但坚定而冰冷地说道:“您是从哪儿听到这个的?”
我注意到他的双拳已经捏紧了,并且发现左拳上有崭新的擦痕,我于是向后仰倒在沙发里,继续看着他的双眼,对他说道:“您来这里调查这位死者的真实目的我深表怀疑——因为我发现他好像并不是照片上那位的儿子。”
听到这句,他松开了双手,缓缓向后倒去,把他的脸隐藏到了餐桌上方橘色罩灯的阴影里,然后他咯咯笑了。
“我这下子知道了,您知道的可不少,不是么?那么您还知道些什么?嗯?”
我冷静地告诉他,我知道的并不多,然而我觉得他绝对是来晚了一步,虽然斐道诺夫已经死了,但他的东西也找不到了不是吗?
他叉起手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的脸重新出现在灯光下,真诚而坦率:“您无需知道太多,您只要知道,我和我的同志们竭尽所能就是为了阻止这些疯子。两场战争,两场!再加上斯大林,祂们得到的牺牲已经多到不得了了。请原谅我不能把所有东西告诉您,您只要知道,我们为此牺牲了多少同志。”,他突然停了下来,探过身小声说了个名字:“还有,贝利亚同志。”
我颇吃了一惊:“他是因为——”
“没错,因为我们好不容易除掉了那个格鲁吉亚恶棍和他的巫师朋友——总之,这是我们的使命,宿命或者叫什么?”
接下来我俩都停了口,因为招待员把晚餐送来了。朱舒庞科夫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红着眼睛开始和我一起消灭我们各自的晚餐,很明显,他也饿坏了,狼吞虎咽,丝毫不顾形象。
他说的话让我放心下来,无疑地,他要是早点找到斐道诺夫,他一样会毫不留情地把死者干掉,但我相信,他是绝对会有手段让我们的死鬼朋友没法诈尸吓人的。
风卷残云之后,我俩一人要了一杯饮料,继续我俩的对话。
“那么,您是怎么发现这些的呢?”他首先问道。
我告诉他我们之前向他隐瞒了,然后我把斐道诺夫的诈尸事件简述了一下。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然后说道:“没错,他有个法术延续了他的生命,他有个魔力图形,就在他的腰上纹着。如果不是图形被毁了,他也不会这么容易死去,您看到的是这个法术的余烬。”
然后我告诉他我们的法医恰好听说过这本魔法禁书,然后讲了法医的同学旷茨维奇的故事。他沉默了一下,说道:“这家伙给我们曾经带来很大麻烦,而且隐藏的够深,还好,我们把他——”他用手在脖子上示意了一下。原来如此!
然后我就讲了我发现了他的日记,以及上面骇人的记录。他在快讲完的时候打断了我,说道:“原来它已经损毁了——那么您知道他说的那个残页有什么线索么?”
他的语调里有那种极力掩饰的想要找到残页的希望,或者说,渴望。我在他死死盯着我的眼光里慢慢点了点头。
他一下子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双臂高举,脸色涨红,好容易才没有叫出声来。然后他激动而压抑的走到我跟前,几乎贴住了我,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问道:“您,能,告诉,我吗?”
我站起来,按着他的双肩让他坐下,然后告诉他让他上楼等我,我马上去他房间找他,他立刻又跳起来说:“好的好的,我这就去!”,然后一溜烟跑出了餐厅。
等我拿着从车上取下的铁盒,敲响他的门时,只敲了一下,门就打开了——他一定一直站在门后等着,头发被抓的乱成一团,仍然是面色涨红,激动不已。我一进来,他立刻把门关上,小声急促地问道:“在哪里?!”
我在他床前打开了铁盒,把日记和珐琅盒展示给他。他压抑着低吼了一声,眼睛死死盯住盒子里面的东西,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着:“太棒了——太棒了!终于——您干得真他妈的漂亮,刑警队长同志!这个时刻——哈哈——终于找到了!”
我打断了他的狂欢:“您什么时候销毁它呢?”
“销毁?不——哦,对——我的朋友,您就放心交给我这个专业人士吧,我还需要一些材料——可能得回莫斯科去和组织上的同志一起干——总之您放心吧!达布柳维奇,my friend。”他特意俏皮地拽了句英文,然后微笑着,从眼镜后面看着我,露出闪闪发亮的白色牙齿。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他马上高兴地把珐琅盒一把攥在手里,然后他说:“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有些事您还是别知道的好——现在已经——”
他伸手去掏腰带上栓着的怀表,结果发现只剩链子,表不翼而飞,懊恼地叫了起来:“该死!这什么时候——抱歉,队长同志,您得知道,我今天真是——”
我打断他的话表示告辞,然后当我出门,他立刻关上并哗啦啦地反锁了。当我到家,妻儿早已经沉睡,我和着衣服在沙发上凑活歇下了。
一夜安眠,再无梦魇。
第二天我从办公室给法医去电,告诉了他已经安全转交,吕耳佐夫小小地欢呼了一下,建议晚上去吃个鱼子酱大餐来欢庆一下,我正要答应,办公室的门砰地打开了,巴特尔在门口说道:“报凶杀案,队长同志!”
吕耳佐夫也听见了,于是我向他抱歉,放下电话,和战友往楼下走去。
“哪里的案子?”
“茨岗市场,队长同志。那个算命的莫库恩科娃死了。”
我们赶到茨岗市场的时候,我看见已经有几位先赶到的民警封锁了现场,其中一个民警正在给一个光头家伙做笔录——明显是爱达丁·吉奥舒莫夫这个家伙。
我下车走了过去,那民警立正向我敬礼,吉奥叔舒莫夫也赶忙转身立正,向我点头示意。
“什么情况?”我问道。
“队长同志,这家伙是发现死者的人。”
吉奥舒莫夫连忙接话道:“是的队长同志。您瞧,我今天早上来给茨岗大妈送点东西,”他亮出了手里的一瓶酒——明显是私酿货,“然后敲门半天没人应,我发现门没锁,就进去了,结果真是!天哪!我就赶紧去派出所报案了——您要相信我,我和这案子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啊,队长同志。”
这点我倒是相信他,吉奥舒莫夫可没这个胆子,他最多干点小偷小摸投机倒把的事儿,我示意民警继续记录,转身向车厢走去。
进入莫库恩科娃的住处,第一眼就是看到她那臃肿的躯体,趴倒在地板上。她的桌子明显被移动了,一把椅子倒在一旁,桌上的东西零散四处,明显她和凶手间有过争执甚至打斗。
我让其他刑警们四处查看有无线索,我自己则是蹲在尸体面前,轻轻把死者的头抬起来。
茨岗大妈的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这个应该是致死的原因。从勒痕的印记看,死者用的是一条金属链(?)。“表链。”我心里对自己说道。
然后,鬼使神差的直觉驱使我趴着向左手边的柜子下面看去——一个亮晶晶的东西躺在下面。
我让奥尔洛夫去把它掏出来,他站起来时,手掌里是块旧怀表。
“妈的!”我心里骂出了声,昨晚我们的克格勃朋友不就是丢了表么?还有他的表链,我的印象里与死者的勒痕简直不要太像。是他么?他干嘛要杀掉这老妇人?难道莫库恩科娃掩饰了某些和那本黑魔法书相关的秘密?或者说她深涉其中吗?
我让同事们继续勘察现场,我借口去接法医,准备去和朱舒庞科夫当面对质。当我走下楼梯的时候,我看见楼梯下的杂草里有个什么东西,黑色但闪闪发亮。
我下去捡了起来,是一件小雕像,材质应该是黑曜石,上面浮雕着一个举手向天的人物——他上方有一轮太阳,下面是一些奇怪的符号,好像许多小小的箭头。
我觉得这东西应该是茨岗大妈的,很可能打斗时掉在了门边,并被凶手开门出来时踢到了楼梯下,于是我把它放进口袋,接着去开车。
到了市招待所,我惊讶的发现,我们的克格勃朋友居然已经退房了!“他是一大早就退房离开的,说是要去赶火车。”客房管理如是说。
“他怎么走的?走路还是——”
“啊,我们给他叫了辆出租车,同志。”
我连忙气急败坏地开车急冲向火车站,然而随后我发现,今早第一班火车因为晚点还没到达本市。我在候车室环视一圈,也并没看到朱舒庞科夫,在售票处问询,售票员表示也未见到我描述的这个矮个子男人。
我借他们的电话赶紧打给了局里,局长听完我怀疑这位克格勃是凶手后十分惊讶,他说:“您确认没搞错吗,格里高尔?他是不是有什么原因才——”
我粗鲁地打断他的话,告诉他此人退房说回莫斯科然而并没在车站,这时他叫我稍等,和别的什么人说起话来。
片刻后,他接上话说:“达布柳维奇同志,刚才有个出租司机来报告说,他的一位乘客向他出示了克格勃证件,征用了他的车。”
妈的!这个狡猾的家伙!我现在很后悔昨晚把那盒子轻易给他。不管他是不是为了什么高尚的目的杀人,能这样做的人,绝对就不值得托付!
我气急败坏地再次跑回警局,然后等候我的那位司机告诉我,他当时看到克格勃证件后都吓傻了,还以为自己惹到什么麻烦。
我打断他的话,问道:“您看到他往哪儿开了?”
“我看到他往马里诺夫大街那边开了——我还奇怪呢,那边除了去那树林外啥也没有——”
我未听完立刻向他道谢,然后让总台调度员招呼其他刑警往那里赶,之后我就先开车直奔而去。
他去的地方应该是斐道诺夫的死亡之地,我的直觉告诉我说。果然,我在道路尽头的一从灌木后,看见了丢弃的出租车。
沿着雪地上的足迹我步步前行,在绕过一棵大树时,我看到了被扔在地上的斐道诺夫的日记本。我拾起它继续往前走去,这时我又一次感觉到了风——虽然细小,但深入骨髓的、刺骨的风。在那风里,我又一次听到了那见鬼的呢喃。
我毛骨悚然,两股战栗,脚步几乎无法挪动。我把手伸进口袋抓住我的马卡洛夫,金属的冰冷刺激指尖,勉强压制了我的恐惧,驱动我几乎冻僵的腿继续前行。
又走了一会儿,我看见那个金色的珐琅小盒子被丢弃在雪中,打开了。耳边的呢喃和敲击声更大了,在这些幽冥之声中,我听见一个男人的低语——不,不是低语,只是距离太远而微弱了!我强攒精神,向那个声音的方向前进。
绕过一大丛茂密的光秃秃的灌木,我看见朱舒庞科夫站在一片林中空地里,他一只手握着一张灰黄老旧的纸或者羊皮纸,另一只手摘了手套,鲜血淋漓——他似乎割开了手掌——正在用自己的鲜血在雪地里画一个复杂的图形。他一边在画,一边在念诵着奇怪的话语——他似乎完全不在意我的出现,亦或是太过专心没有发现。
我拔出手枪,瞄准他,然后对他喊道:“雷克萨耶夫·巴尔洛斯基·朱舒庞科夫!放下你手里的东西!举起手来!快点!”
他抬起头站起身来,轻蔑的微笑挂在嘴角:“您怎么来啦?啊哈,我猜您找到了那个老女人吧?她不肯吐露线索给我,可她明明有——算啦,怎么说您都来晚了,刑警队长同志——下来,我只要念出那句咒语,我就能获得不朽——您这种凡尘蝼蚁理解不了的不朽!”
我把手枪稳稳地指向他,尽管我的恐惧和寒冷让我觉得枪有千钧。“请您立刻停下来!否则我就要——”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开枪,“随便您,试试吧我的朋友!”
我扣动了扳机,砰!砰!砰!我打光了整个弹夹,然而所有的子弹都在他前方不远的空气中被无形的屏障弹开,溅射出金色的火花。
我目瞪口呆而朱舒庞科夫哈哈大笑:“您看,您绝无可能伤我分毫,这个还没完成的魔法,就已经不是您这样的凡人可以应付的啦!下来,我让您看看它的最终完成吧——当然是在您被我干掉前!”
我试图转身逃走,可是双腿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它软软地使我瘫坐在地,一点站不起来。朱舒庞科夫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双手展开手上那张纸,看着它念诵起来。
“Deum vobiscum magna vermis!Gyyagin vardar Yogsoggoth!Verminis!Gyyagin!Gyyagin!Gyyagin!”
伴随着他念出的那些词语,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大,呢喃变成了啸叫,敲击直触到心脏,我完全不能移动一分,眼睛和脸被风击打得生痛,头上的天空云层浓密,四周也随之黯淡无光,就仿佛夏日雷暴前的昏暗。然后,我从脚底开始感觉到震动了,隆隆的,来自地底的震动。
震动越来越强烈,朱舒庞科夫几次几乎要摔倒,然而他还是没有停下他的诵念,他四周的地面开始无端坟起,黑土突破了雪层,如水涌出,他的声音更大了。
“Deum vobiscum magna vermis!!Gyyagin vardar Yogsoggoth!!Verminis!!Gyyagin!!Verminis!!Gyyagin!!”
在他近乎嚎叫的吟诵中,大地突然下陷了一些,然后黑土在我俩之间狂喷而出,随之而来的,是一只巨大的,灰青色的,蠕动无骨的肉肢!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惊恐万分地看着这巨大的软体怪物升出地表,那七八只巨大蠕虫般的附肢在空中扭曲挥舞着,每只附肢的末端则是几张如同七鳃鳗的充满利齿的嘴!
朱舒庞科夫显然也被吓到了,他嘴唇嚅动然而毫无声音。他呆立了半晌,突然似乎是以全部勇气喊了出来:“约·梭托之仆!星球的吞噬者!伟大的蠕虫之神,请给予我——”
他的祈求被突然打断了,那怪物的一肢突然从他背后直扑向他,瞬间,他的左臂和他的身体分离开来,鲜血在空中飞舞——那怪物直接咬断了他的胳膊!
朱舒庞科夫惨叫着跪倒在地,“怎么会!啊啊啊!雕像!他妈的雕像去哪儿了!”他用他右手在身上痛苦艰难的摸索着什么,然后另几只触手同时咬住了他,在我惊恐的注视下,他被活活咬成肉块,消失在那些庞然巨口里。
那怪物发出了隆隆狂放的声音,我非常清楚,它是在嘲讽此人的愚行,那妄想从永远的疯狂和虚无的混沌中得到永生的愚行。然后,触手挥舞着向我过来了。
我完全站不起来,把空无一发的手枪无力的向它投掷过去,当然这毫无意义,接着如鬼使神差一般,我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黑曜石小雕像,把它也扔向那怪虫。
那个雕像在空中炸裂开来,迸发出耀眼的光亮,我用手阻挡着那光亮,静候着我的死亡。
然后光亮散去,什么也没发生。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怪物消失得无影无踪,地面的深穴也消失不见,只有白雪,黑土和朱舒庞科夫的鲜血残肢混乱地构成诡异的画面。风,呢喃,疯狂的鼓声也都毫无踪迹。
我挣扎着爬起来,然后又摔倒,如是再三,最终我放弃了努力,呆坐在这里,泪流满面。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然而我仍然无动于衷,是增援的同事们来了。
之后我在医院住了整整半个月才开口说话,他们都说是因为看着一个人被熊活吃了,然后自己又侥幸逃脱熊口,受到的刺激过大。我知道这熊吃掉朱舒庞科夫的鬼结论无疑还是吕耳佐夫给出的。他在我出院后才来看我,在听完我的讲述后一言不发地回去了。
我不知道他如何转告给李李斯卡娅的,但从此之后我们三人碰面时,都心照不宣的没人再提起过这整个儿事件。
等我恢复过来,我做了一些小调查,最后知道了几件事情:
第一,霞姑·巴萨耶娃当时在斐道诺夫死亡的地方附近捡到了那个黑曜石雕像(还没发现尸体的时候)——她并没把这件事告诉我们——然后她把它卖给了爱达丁·吉奥舒莫夫。
第二,吉奥舒莫夫承认他本想把小雕像当做古玩卖给莫库恩科娃大妈,然而那大妈一拿到手里,就自称这本来就是她的,被人抢走了,拒绝给吉奥舒莫夫任何金钱补偿。吉奥舒莫夫因此颇为记恨,后来发现朱舒庞科夫在打听谁见过斐道诺夫时,他指出了茨岗老妇。
第三,吉奥舒莫夫知道莫库恩科娃大妈和斐道诺夫的死有关,是因为顾华诺夫这个嘴欠的,在我进去和老妇交谈时,告诉他的。我知道这个事实之后,让顾华诺夫狠狠地吃了几拳,然后据我所知,他又去使劲教训了吉奥舒莫夫一通。
第四,事后发现,朱舒庞科夫的调查令是他自己假造的,他在莫斯科和他的领导说是母亲生病,请假回家探望。克格勃知道他的死讯后派了一队人来查了好久,然后一无所获,带着这家伙死于熊口的结论回去了。这次调查让我的职务险些不保。
第五,那个小雕像按我的描述,吕耳佐夫认为它像是古巴比伦或者波斯的,用的是楔形文字。
最后,那天朱舒庞科夫手里拿的那张羊皮古卷谁也没有在现场看到——他应该是搞错了咒语以致杀身之祸——我希望它已经和蠕虫一起重归地下,希望如此。
对了,我再也没听过风中的呢喃和鼓声,夜里也睡得很安稳,一切就此结束。
现在是1977年8月21日,我在写完以上备忘后,本以为一切就此结束了,但事情在三个月前(1977年5月)出现了令我不安的变化。
我的朋友吕耳佐夫和他的助手李李斯卡娅,在5月11日去参加列宁格勒的一个学术会,然后5月13日晚吕耳佐夫惊恐地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说,有人在跟踪他,并且他俩又听见了各种怪声。我只能让他俩注意安全,干脆提前回来。然后第二天两人同时失踪,至今未知下落。
线索是一点也没有,唯一最后目击他们的人确认他俩在晚上跑进了某个公园里,似乎在逃避什么。公园里有一处草坪上发现不少不明的粘液,此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因为此事也开始惴惴不安,然后到了两天前,我在我家门口的墙上看到了一个刻划的图案,和当年斐道诺夫日记里的几乎一样,我把它立刻刮去,然后把老婆孩子赶回了娘家,当夜我就开始梦见呢喃和疯狂的敲鼓声,然后下来白天也开始听见了。
我觉得我的命运可能让我终结于此,我不会惧怕,现在我坐在屋里,那些声音越来越大,我感觉今夜就是我的终结,管他呢!来吧,你们这些恶魔!
我现在听见门口有什么沉重物体拖动似的声音了,哈哈哈哈!来吧!我
附注:
原文文本在此终结。
以上文件密级为K-01,不可从档案室借调取出。
国家安全委员会1977-A-0921289
网友评论
还是身份上也是同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