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镜中》/张枣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实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张枣的诗》P43页
“说实在的,我不知道在写作过程中还有什么比‘陌生化’更明显的方法。”在张枣那里,“陌生化”不仅仅是技术,也是一种内心冲动,一种精神,一种对虚构、一种对与众不同的渴望。
1984年初,他和柏桦等人谈论调式,他的观点是,如要辞色美,就离不开一个调子,一种组织说话的语态。而后在一次散步中,另一个诗人彭逸林背诵起屈原的《山鬼》,张枣一下子顿悟到他要找的调式是楚文化的,抒情的。于是在年底,他写出了《镜中》。
——《纪念张枣》https://www.sohu.com/a/128883570_498139
朱光潜《给一位写新诗的青年朋友》:我鉴别英文诗的好坏,有一个很奇怪的标准。一首诗到了手,我不求甚解,先把它朗诵一遍,看它读起来是否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声音节奏。如果音节很坚实饱满,我断定它后面一定有点有价值的东西;如果音节空洞零乱,我断定作者胸中原来也就很空洞零乱。
《镜中》在声音上,应该是符合朱光潜先生的标准的。我听过一些朗诵,自己也读出声音地背诵过。
所以,极其难得。舒婷说过,她朗诵自己的诗,是在读“菜单”。
对于现诗(准确说是“分行”)写作者来说,这始终是个巨大的尴尬。为什么不能朗诵呢?诗歌,发不出声音、没有音节上的节奏,以及气势,如何叫诗歌?
所以《镜中》难得。当我们在3月21日夜晚,打开灯,想看看唐宋以来的诗歌,幸好还有《镜中》。
当然,需要说明的是,如其他手艺行当一样,诗歌也在不可避免地“社会化分工”。早期的诗歌,是音乐也是舞蹈,是情感也是意志,是发现也是表演。
后来,社会化分工,舞蹈、音乐,先后离开了。声音的节奏还留着,而且强化了。表演性还留着。
然后,到今天,表演性也逐渐离开了,声音的节奏也逐渐离开了,意志也不再是直抒的形式了。
留下来的,还有情感、发现,以及价值的取向(不再直抒的意志)。强化的,是字的节奏,默读的语感(或许字节感受更为准确)。
所以,今天一首诗到手,不再是先“读”一遍,而是先“看”一遍,看它有没有某种“调式”,有没有字节间的节奏。如果没有这种语感、字节跳动的节奏、文字的“调式”,那么它未必一定需要“分行”这种形式。
如果有人,能够像古人搞定诗的“律”一样,鼓捣出字节跳动的“律”来,“分行”也许才会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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