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我带着孩子与老公一起回了趟娘家。
对于我来说,回一趟娘家是不容易的,孩子才一岁多一点,距离又远,如果遇到塞车一天的时间都要用在路上,这么一翻折腾下来,骨头都要散架。
但是能见到家人,心里总归是高兴的。
我是在这里长大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那么熟悉,以至于思绪忍不住翻飞起来。
我小学五年级就要去学校上晚自习,乡村的公路都是没有路灯的,况且我是一个女孩,所以上完自习后就在学校住宿。
记得在学校睡的第一个晚上,一个宿舍十几个女孩子都睡不着,每个都在陌生的环境,生硬的床板上翻来覆去,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话,因为在学校就要遵守纪律。
宿舍里 ,平静的假象下,十几个女生不安地骚动着,终于一个声音怯怯地说“我想家了!”
带起一片低低的啜泣声,“我也想家了。”“不知道弟弟妹妹在家里睡了没有。”“我想在家看电视。”“呜呜~”。
思家的情绪在小小的屋子里飘荡。
我也用被子蒙着自己的眼睛伤心地哭着,今晚爸爸还买了好些零食回家,很多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不知道弟弟在家有没有给我留点,妈妈今晚炖的鸡汤真好喝,肚子饿了,刚好可以舀汤伴着剩下的饭菜一起吃,那味道比新鲜做出来的时候更好。
女孩子们一起诉说着自己的思家之情。
过了一会,窗边出现了老师的身影,他对我们深夜还没睡觉这种行为感到很生气,我们全部被叫到操场上集合。
模糊的月色下,大家都看不真切老师的表情,好一会他才开口说话:
“其实我知道你们今晚是睡不着的,所以我是特意来巡查的,想家了吧!”
老师说完,下面又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啜泣声。
“唉!”老师轻轻地叹了口气。
“人总是要长大的”他接着说道“我们从一出生就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不可能永远呆在父母身边,要经历一次次的离别,像现在一样,你们晚上要在学校住宿了,但是明天又可以见到他们,等你们再大一点的时候,要去到更远的地方学习,到时候,你们可以见到父母的时间可能是一周一次,再大一点了就是一个月一次,等到你们长大成人,去到更远的地方学习工作,就是一年一次或者更长久一些,你们总是要适应的。”
那时的我们心情是沉重的,虽然我们还小,但是老师却理性地告知我们,接下来人生要面对的一切,大家都控制住自己的心情,不再哭泣。
“人总是要学会告别的呀!”最后老师说了句意向不明的话,就让我们回宿舍睡觉了。
高中,我去镇上读书,这时我一个月才能回家一趟。
第一天开学,爸爸用摩托差载着我带着行李去学校报到,学校很漂亮,高年级的学姐师兄们都很热情,但是我却如一只候鸟一样跟在爸爸的后面,跟着他找到自己的宿舍,找到自己的班级,交了学费,他还带领我逛了一圈校园,他很高兴地对我说,能在这么好的环境中读书,是我这一辈的福分,要我千万要珍惜。
我点点头,心里却沉重的很,这里对于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呢!
夕阳西下,把大地染上一层昏黄,爸爸也到了离开的时间。
我跟爸爸走到学校门口,他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几张钱给我当生活费,我默默地接过,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夕阳把他的身影拉的很长,他一次也没有回头,自顾地向前走,一如他的生命,直到完全看不到。
我的眼泪终于簌簌地流下来,用手背把脸上多余的泪水抹下,漏了一滴划到唇边,咸咸的,而带着泪珠的手在昏黄的夕阳下闪闪烁烁,但我的心却睁不开,只愿如一只河蚌一样,关上自己的外壳,尽情地哭泣。
人对环境总是有很强的适应性,过不久,我就适应了学校的生活,每天三点一线,教室,宿舍,饭堂,我就在这一天天中慢慢长大,慢慢熬到了高考。
记得考完最后一科的时候,整栋楼的学生都在高兴地把自己的书本撕成碎片,从楼上雪片似的撒下楼去,伴随着一阵阵的欢呼声,这是对自由的狂欢。
我舍不得这些陪伴我走过三年岁月的书本,所以都一一打包收好,叫爸爸帮我运回家里。
爸爸一如三年前开学那天一样,也是在黄昏的斜阳下走进校园,他拿来几个麻袋,帮我把课本装进里面,还有棉被,水桶,水壶等各种生活用品,爸爸的摩托车上绑满了我的东西。
“你走吗?”爸爸问。
“我不走,今晚还有聚会。”我回答。
“那你自己要小心啊。”爸爸说着,便发动摩托车开出校门外。
残阳如血,笼罩在他身上,我站在原地,默默地目送。
大学,我离家更远了,这时候的我,只能放长假的时候回一次家,一年回一次,多的时候就回两次。
到了大学,我已经不像小学第一次住校时那般恋家,虽然每次离家时还是会难受,但是这种情绪已经没有很强烈,被时光淡化许多,就像往一杯冲剂里面兑了很多白开水,苦涩的味道勾兑过,滑过喉咙,只喉间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回味。
父母却恰恰与我相反。
伴随着每次我的离家,他们总是要往我的行李里面塞进很多东西,家乡的腊肉,家乡的零食,家乡的农产品,家乡的药品,说外面很难买到,总怕我饿了,病了。
大学的生活是惬意的,没有了孩提离开家时那颗深深眷恋的心,时刻煎熬着自己的思乡情,有些许能力能自食其力,每次打电话回家,没有了包含泪水的双眼与依依不舍的心情。
我从身心都得到了自由。
大一国庆节,我从学校回家,经过一天的劳累奔波,终于回到镇上,爸爸骑着他那辆摩托车载我回去,我坐在他身后,不一会便飞驰在家乡熟悉的公路上。
傍晚的清风微拂在脸上,感觉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家乡的空气实在是清新多了。
车子一路走,不一会便走到了养猪场,公路旁一直有个养猪场,经过时总有一股臭味扑鼻而来,爸爸加快速度驶过去,不多时就到了长光岭的山脚,到这里就有一大段的上山路,一路加油驶上去,到山顶就能看见最美的风景,阴雨天的时候还能看见云雾缭绕在半山腰,只留下一点点的山顶在其中若隐若现,好像随时能在云雾之巅看见仙人。
两旁的山上种有许多橘子树,到了年尾就是黄澄澄的一片。
车子一路疾驰,遇上许多风景,看见许多风景,又因为开的太快,错过了许多风景,爸爸因为载着我,又从来都无暇留意这路上的风景,他只一味地向前驶去。
毕业后我参加工作,回家的次数变得更少。
第一次参加工作后回家过年,爸爸依旧是开着摩托车来镇上接我,远远地,我就看见了他,他头上的白发增加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更深刻了,他变成了一个老头模样,虽然是四十多岁的年纪。
爸妈在家养了好些鸡,我回家的当天就宰了一只,一口鸡汤喝下去,一种异样的情感马上到达了灵魂深处,我如醍醐灌顶,虽然情感上不如小时候那般浓烈,但是身体却已经把家乡的山水人物,空气味道深深地镌刻在基因里,只要触发到某一个点,“家乡”就会迫不及待地迸发出来。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爸爸参加朋友嫁女儿的宴席回来,脸上留有一丝悲戚,别人问他,你参加人家的宴席应该是高兴的呀,怎么是这付表情呢?
爸爸叹了口气,额角的白发似乎也跟着白了许多,“嫁女儿,挖心肉”。
别人听完,没说什么就走了,那时小小的我似懂非懂。
工作后,我认识了一个男孩,他对我很好,有担当,我们谈了两年多,准备结婚了,第一次带他上门见爸妈,爸妈对他很满意。
过不久,我又要离家了,跟男孩一起。
爸妈送我去路上等车,一辆辆的车子疾驰而过,留下一片淡淡的尘土,“女儿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爸爸不求什么,只求你以后能幸福”说完,爸爸看看我身边的男孩,把他手里的我的行李箱交与男孩,这算是爸爸对他即将远嫁女儿的一种告别吧,路隔千里,能相见的次数不多,只能把这深深的眷恋留在千言万语中。
车子到了,我上了车,疾驰而去,留下两个还在望眼欲穿的老人,他们挥挥手,不舍地告别,这次离别,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呢?
爸妈跟儿女告别就像一潭死水,被太阳照了一天后,水量就少了一些,每天如此,直至枯竭。
一年又一年,爸妈在告别中老去,甚至死去,而我要怎么学会跟他们告别呢?或者是永远也学不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