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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兰看着书本上的字,眼前一片模糊,大脑努力集中精力,想要看清楚书上的字,越是努力越是看不清,头痛欲裂,索性合起书,走到屋外,看看远方的风景。
刚进入高三,紧张地氛围迅速席卷了每一个考生以及家长,丁兰也不例外。她的成绩一直以来都是名列前茅,班主任也一直拿她当清华北大的苗子培养着,父母在学习上给不了丁兰什么帮助,但是在饮食上可谓是煞费苦心,到处问人吃什么有营养,吃什么补脑子,海参、鹿茸甚至脑白金,补的丁兰还没走到战场,就胖了十斤。
高三的学习压力比较大,模考几乎是一个月一次,丁兰每次都是铆足了劲,她从小的梦想,就是考上清华,她想去北京,想带父母去看天安门,爬长城,还有大家都不知道的一点,她喜欢的男生,目标也是清华。丁兰每次努力考到全校前几名,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名字跟他的名字靠得更近一点,这样他就会记住自己的名字了。
汀水市全校联考在即,丁兰却病倒了,高烧39.7度浑身滚烫,父母吓得连夜包了车送丁兰去县城的医院。医生赶忙给做了检查,输了液。折腾了一个晚上,早上八九点的时候,丁兰才从迷糊中醒过来,母亲见到丁兰醒过来,赶忙去叫医生。
“醒了就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啊小姑娘。”医生做完检查,温柔的安抚丁兰。
看着医生嘴角的笑意,丁兰惊恐得发现,自己听不见了,“医生,您刚刚说什么了,您可以再说一遍吗?”声线带着颤抖。
“我说,你的病没有大碍了,好好休息,压力不要太大。”医生仍然是和颜悦色。
丁兰定定地盯着医生的嘴唇,一张一合,说的什么,丁兰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她害怕地大声叫喊,“医生,我听不见了,听不见了!”哇地一声哭出来,母亲呆住了,却还是下意识地抱着丁兰。
医生见状,安排了护士给丁兰做检查,看看是不是高烧引起的鼓膜损坏导致听力障碍。
奇怪的是,一番检查下来,并没有什么毛病。
丁兰仍然沉浸在痛苦中,外界平和而又安静,她什么也听不见。医生看丁兰这个样子,所有所思,随即,他低下头,“丁兰妈妈,我建议您带丁兰去看看心理科,因为所有的病理检查都没有问题,那可能是心理出现了问题。”
“心理科?”母亲大惊,“医,医生,你是说,我女儿可能是精神病?”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
“不,不是,您别误会,”医生忙安慰母亲,“心理疾病呢,不一定就是精神病,需要医生做过专业的鉴定才能知道,但是您家没有精神病史,所以我觉得大概率不会是精神病的,阿姨您看,人的身体会生病,心理同样也是会生病,就跟感冒一样,吃点药,睡一觉,就会好的。”
“哦哦好的,那我等会就带丁兰去看看。”母亲长嘘一口气,心疼地拍拍丁兰的背。
医生走后,母亲操作着不大熟练的手机,用一根食指划来划去,好半天才结束,她把手机递过去给丁兰看,“妈妈等会带你去看心理科,医生说你是压力太大。”
丁兰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心想自己不是精神病,才不去看心理科,但是自己听不见,丁兰又害怕,怕自己永久性听不见,还有一百天就高考了,她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要是一直听不见,那这辈子就完了,于是对母亲点了点头。
丁兰忐忑不安地走进心理科的诊室,医生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伙子,眉梢往上,藏着一丝轻蔑。
“医生,我听不见了,但是病理检查没有毛病,说可能是心理问题。”丁兰用手机打字,然后拿在手里给医生看。
“丁兰,十八岁,马上高考是吧,这边有一个量表,你先做做。”医生同样打字回应丁兰。
丁兰接过来一看,SDS抑郁自评量表和SCL90抑郁自测量表,她没有学过心理学,但是看名字也知道自己可能是抑郁症。丁兰拿过笔便开始答题,心里一直在打鼓,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不大舒服的感觉。
做完量表之后,过了半个小时,医生才从电脑屏幕前挪开,对着丁兰用手机打字,中度抑郁+重度焦虑,需要吃药。然后给丁兰开了一个单子,让丁兰先去结账,去一楼大厅拿药,拿完药上来找他,他跟他说怎么吃。
丁兰接过单子,扭头就离开了诊室,她害怕,抑郁症?这在农村不多见,没人得过,或者说,得过的人都被闲言俗语变成了疯子,丁兰不想变成他们口中的其中一个疯子。母亲在诊室外的椅子上坐着等她,她出来看到母亲,冲过去拉起母亲就往回走,“妈,我们回家,医生说我没病,就是压力太大了,回去好好休息就能听到了。”丁兰甚至不敢跟母亲说实话,一路上心都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医生给开的清单早已被丁兰手心的汗水浸湿了。
回到家,叮嘱母亲煮点粥,说自己嘴巴淡,吃不下油腻的,丁兰转身就去了镇上的网吧,上网查了很多关于抑郁症的资料,最后,在镇上的药店买了一瓶多虑平,八块钱。
丁兰偷偷地吃药,没多久,渐渐地可以听到声音了,只是吃完药之后,胸部总是会隐隐难受。
一个多月后,丁兰回学校了。虽然丁兰没有跟母亲说实话,但是请了一个多月的假,理由是发高烧,班级里早有风言风语。因为高烧,丁兰错过了全校大联考,所以她想着一定要在一个礼拜后的期中大模考中考好,于是拼了命地复习。
成绩出来,丁兰掉到了班级三十三名,班级总共五十二人。班主任连忙把丁兰父母叫来学校进行面谈。
“丁兰,班主任让你去一下办公室。”学习委员站在黑板前叫丁兰,丁兰瞅了一眼,蔫蔫的,磨磨蹭蹭地起来去办公室,她知道,此刻她的父母正在班主任办公室里接受着班主任的唾沫星子。
“丁兰爸爸,你看要不保留学籍,明年再考吧,你看丁兰这个状态,怎么参加高考呀,你看这个数学卷子,最后一套大题,过程都是对的,你说这么复杂的题都算出来了,结果呢,6+5=1,满盘皆输啊,这不是粗心出的毛病了,压力太大了,把自己绷得太紧了,这样下去,学校怕出事啊。”班主任指着卷子,激动地跟父亲说话。
丁兰在门口徘徊,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母亲眼尖,看到她了,眼泪汪汪地冲过来抱住他 ,这一举动打断了正在讲话的班主任和父亲,父亲一看到丁兰,就如同被点燃的炸药一样,“你个不争气的家伙,学习学的脑子都坏了,真实白养你了!”
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丁兰想往前迈几步,却怎么也动不了。她觉得自己被困住了,像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唯一不同的是,孙悟空知道五百年后会有人来救他,丁兰没有,丁兰甚至都看不到前方在哪里。
丁兰再次被带回家,班级里的风言风语升级成了谣言,他们确信,丁兰读书读傻了,于是丁兰就这么再一次成为了同学们学习之余的谈资,不过好在丁兰不在学校,不用面对这一切。
家里,父亲气的跳起来骂丁兰,说怎么养了个废物,母亲在一旁哭泣,静静的抱着丁兰,防止父亲动手。父亲骂累了,扛起锄头出门了,母亲这才止住了哭泣,拍拍丁兰,“没事的,没事的,生病了咱就去看医生,咱治病啊,没事的。”丁兰一阵恍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心死了一般,没有期待,没有活力,没有生机。
丁兰需要很用力,才能闭上眼睛稍微睡一会。梦里,仿佛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丁兰挥舞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却是徒劳。身体不停地下坠,不知道什么时候见底,周边因为快速下坠,什么都看不清,萧肃的情景让丁兰感受到了绝望,无尽的沉沦,没有希望。在即将放弃挣扎的时候,丁兰想到了那个笑起来很阳光的男孩,他说他想跟丁兰一起考清华,丁兰猛的回过神,止不住地大喊,“快救救我!”
缓缓地睁开眼睛,丁兰看到眼泪婆娑的母亲,还有面带嫌弃的父亲,她知道,她真的是病了。
再一次来到心理科,丁兰没有了忐忑,她知道,无非是填个表,然后吃一堆药,心理科医生也就指着这个拿提成,她没有奢望这个四方的诊室可以治好自己。
没有看到上次的小伙子,这次的医生是个面目慈祥的老者。同样是先填表,丁兰心里暗暗一笑,呵,果然,不论是谁,都一样。
填完表,过了半个小时,医生的表情从凝重到轻松又变回凝重,好一会儿,才从电脑屏幕前挪开,“孩子啊,你受苦了,要是早些来,就可以少受点苦了。”
丁兰心里一阵触动,目前为止,只有他认为自己是在受苦,眼睛里冒出一股热气,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孩子啊,我给你开一个星期的药,先吃着,一个星期后再来复诊,根据你的情况我们再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医生的眼睛里充满了慈爱。
像是满目疮痍的大地上突然迎来降雨,丁兰感受到一股暖意,“谢谢医生,我之前吃了多虑平,有影响吗?”
“你之前自己买的药对心脏有损伤,所以会时不时会胸痛,我给你开了保护心脏的药,养一养。”
“之前的那个医生呢。”
“他呀,被好多人投诉,说德行有亏,被开除了。”医生摇摇头,一脸惋惜。
“为什么。”丁兰仰起头,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
“孩子啊,我们做心理医生的,需要具备的一个最主要的品质,就是共情,他没有。”
“共情是什么。”
“是慈悲。”
丁兰没再说话,眼泪哗啦涌出。
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丁兰的病症好的差不多了,可以正常看书做题了,怕病情反复,所以丁兰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去学校。高考前夕,丁兰鼓起勇气去了学校,在班主任面前,铿锵有力地说道,“老师,我会按时参考高考的。”
轰轰烈烈的高考持续了三天,迎来了漫长的暑假。丁兰在家里一边帮父母做些家务,一边等待着高考出分。按照她的估算,清华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想着生病前她的期盼,再看看如今生病后期盼还能成真,丁兰笑了,是这几个月一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开心。
清华的志愿表交上去已经好几个月了,眼瞅着同学们的录取通知书一个接一个下来,唯独丁兰的通知书迟迟没有下来。丁兰跑到学校,问班主任这是怎么一回事。
班主任深深叹了口气,“当时你生病了,高考都不知道能不能参考,我和几个老师商量着,把你填的清华给改了,想着你要是参加了高考也许还有个专科学校可以读书,谁也没想到你能考这么高的分啊。”班主任的眼窝深陷,不知道是不是从分数下来后,彻夜惋惜,时刻后悔。
丁兰听了,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离开了办公室。
一路上,她都在想,如果没有生病,肯定不会发生这一切的,但是既然已经发生了,并且无法挽回了,生气、愤怒都解决不了问题,给她治疗的医生曾告诉她说,‘心思不要太重,有些事,发生了就让它发生,世上那么多条路,这条路走不通了,总还有其他路可以走。’
丁兰去读了专科学校,她相信,只要有心,就能成事。在室友们赖在床上等上课铃响才磨蹭起床时,她已经背完一个单元的单词,做了一套英语卷子了;在同学们忙于参加各个比赛、社团活动时,她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刻苦学习;在体育课大家打打闹闹混时间等下课时,她戴上耳机,听着单词,跑了一圈又一圈。这期间,抑郁症复发了好几次,但是丁兰没有害怕,一旦察觉到不对劲,立马打电话给医生,跟医生商量解决方法,而医生也根据丁兰的情况调整用药。
抑郁就像一条大狼狗,来的时候很凶猛,让你毫无招架之力,但是一旦你冷静下来,就一定会想到办法应对。
在丁兰的努力下,顺利通过了专升本的考试,不是清华,只是普通的一本学校,但是丁兰已经很满足了。
没课的时候,丁兰会在学校附近做做兼职。距离学校五百米远有一个大超市,丁兰在这里兼职,经常会遇到班上的同学,但她的心里云淡风轻,毫不在意他们会在背后说什么。偶会也会碰到以前的老同学,丁兰总会大方地跟他们打招呼,不管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子,都是自己一点一点挣扎着努力活出来的样子。
偶尔,回想起往事的时候,丁兰会想着,如果自己没有生病,是不是会在清华读书,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学,可以带父母去看天安门,爬长城,还有跟自己喜欢的男孩告白,然后在一起,到毕业,到结婚,到走完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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