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影飘摇
冬至|冬至饺子至,极也。
冬藏之气到了冬至,算是到达了极致,
太阳走到了最南处,
昼最短,夜最长。
烟把我从睡梦里拉了出来。
又是炕沿缝冒烟了。每当灶坑刚点火时,就有几缕淡灰色的烟从炕沿缝里钻出来,伴随着柴草和焦土混合的味道,曲曲弯弯向上缭绕。烟冒大的时候,母亲就从院里抓几把干土面儿,掀开炕席洒在裂开的土缝上,表面看起来土缝被迷住了,烟当时会小一些。
通往外屋地的门半开着,半扇门的微光齐刷刷地挤进来,光里漂浮着白濛濛的水汽。有父亲和母亲咯咯愣愣的说话声∶
“收拾了有二十多棵白菜,估计能好卖,今年的白菜心儿满,实成。家里咋地也得留一半儿啊,离开春儿还远着呢,好几口人总得留口菜吃。”
“这个集就先卖这些吧,你不是要给孩子们买几尺布做衣裳嘛,别都等到年根底儿,孩子们盼着。不行过两个集再卖几斤黄豆,买年货儿还来得及。”
“你先洗洗脸吃饭吧,好像起得早了,外面刚刚见亮儿,今儿冬至,天最短的一天,明天开始就慢慢亮得早了。”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父亲要去赶集。赶集总是要卖点儿什么和买点儿什么,卖什么我们不管,买什么我们都是盼望着的,一把干粉条,二斤冻梨,一条红绫子,看到心里就喜悦着。我八岁,两个妹妹还要小,吃上点儿好吃的,辫稍上系一条红绫子,多美的事儿啊!
因为灶坑里烧了火,炕比半夜里热乎多了,把被角窝了窝,我又睡着了,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出的门。
等我睡醒,两个妹妹已经从炕上爬起来穿衣服了。我把搭在脚底棉被上的棉衣塞进褥子底下热乎着,抬眼望向窗外。窗玻璃上的窗花还没化,像树叶,像花草,像小山,深浅不一的青白色,透着熹微的晨光。
被窝外总没有被窝里面暖和,磨磨蹭蹭地穿完衣服,洗脸,吃饭。窗玻璃上开始有水流下来,太阳出来了,屋里也开始暖和,窗花开始融化。帮着母亲收拾完碗筷,扫地、擦箱子和柜上的灰,早晨的活儿基本结束。
炕稍窗台上一只破搪瓷盆里的蒜苗又长高了,绿油油的真鲜亮。
和母亲说,要去奶奶家,母亲随口答着,补充到∶“她俩要是去你也带着。”母亲说的是两个妹妹。结果,等我们三个又是找帽子、又是找手套的穿戴整齐,都快到中午了。到了奶奶家,奶奶坐在炕上,火盆偎在炕头儿,里面的灰已经没什么火星儿了。我们三个爬上炕,刚刚摘下帽子,爷爷从外面回来了,爷爷身上带的凉气比我们几个的大得多。爷爷的脸上堆满了笑,爷爷每次看到我们都是笑呵呵的。
爷爷问∶“饿不?”
我说∶“不饿,刚吃完饭。”
奶奶拿起火钳子,一边扒拉着火盆里的灰,一边说∶“你爷早晨就说,那几个丫头是不是该来了?这不,还在火盆里给你们埋了几个小土豆。”
听说有土豆,我们都围了过去,真的有啊,像小鸡蛋那么大,外皮都烧黑了。奶奶把它们夹到炕沿上,我们忙不迭地伸手拿起来就剥皮、扔进嘴里,好在灰已经冷了,土豆不是太烫,一股烧土豆的香气一下子弥漫到整个屋里。
奶奶问我∶“你爸今天赶集去了吗?”
我回答∶“去了。”
奶奶又问∶“你妈说晚上给你们包饺子了吗?”
我说∶“没有。”
爷爷说∶“你家不包饺子,你们几个就在这儿吃吧,咱们包饺子。”
奶奶接过爷爷的话,“今天是冬至,哪能不给孩子们包几个饺子。”
冬天里家家都吃两顿饭,在奶奶开始剁酸菜馅儿时,我张罗着带两个妹妹回家,爷爷奶奶都留我们,可我们执意要回家去。下午三点,太阳已经不那么亮了。
父亲已经赶集回来了,斜躺在炕上歇着,母亲在外屋地正削着一个大红萝卜,削完后擦成丝,锅里的水刚响边儿,准备焯萝卜丝的,一看就知道,母亲也要包饺子。
我家的饺子两样颜色,白色和灰色,白色的是小麦面饺子,我们叫白面饺子,好吃;灰色的是荞麦面饺子,皮儿硬,还有些涩,没有白面饺子好吃;白面少,不容易得,荞麦自己家荒地就可以种,磨了面,荞麦壳留着装枕头。所以我家的饺子经常是两样颜色,一样颜色的时候就只有灰色,偶尔有红色的,是高粱面的,都没有白面的好吃。
那顿饺子我们吃得特别香,早忘了奶奶家也包饺子的事儿,小小的人儿,心眼儿里也知道家里的饭最好吃。
四十年前的那个冬至,是我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个冬至,始终没忘记那两样颜色的饺子。
如今,爷爷奶奶和父亲,都去了另一个世界,不知道在那里他们能不能团圆,能不能在冬至这天包饺子吃。
我们大家都好好的。虽然如今饺子可以随时吃,可节日是连接过去和未来的音符,冬至如大年,憧憬与怀念,都在这顿冬至饺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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