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单行道

01

“中诚，加油！一直往前骑，不要回头！” 年轻的父亲，冲着前面骑自行车的儿子喊叫，不断加油鼓励。

初升的太阳，像个羞红脸的少年。温煦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在地，留下斑斑点点的光，好像满天星星。

刚学会骑自行车的中诚，骑在家门口的那条小路上，颤颤巍巍，摇摆不定，像个不倒翁，小心翼翼，一直往村口骑。

父母对中诚无微不至的关心，不求回报的爱，宛如家门口那条小路，通往村口，通往外面的世界，那是爱的单行道。

为了攒够中诚上学的钱，父亲没日没夜在外打工，忙着修公路。

毒辣的阳光，像火把一样，炙烤着大地，照耀在修公路的父亲身上。

父亲黝黑的脸，汗滴如雨水般，从脸颊滚落下来，弄湿衣衫。湿哒哒的衣衫，好像浸泡在水中一样，可以拧出水来。

冬冷夏热，父亲为了那点工钱，忍受自然的肆虐，像老黄牛一样干活，吃苦耐劳，累弯了腰。

长大的中诚，考上省城师范大学，沿着门口小路走出村。父亲写满沧桑的脸，露出欣慰的笑容，像朵灿烂绽放的雏菊。

大学毕业后，中诚留在省城教书，捧着父亲羡慕的“铁饭碗”。

工作太忙碌，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刚好端午节休息三天，中诚简单收拾行李，回老家看望父母。

夕阳余晖柔柔地照在身体强壮的父亲身上，他脸色显得如此腊黄，就如脚下的泥土一样，黄不拉几，特别刺眼。

“父亲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怔怔望着父亲，中诚心里“咯噔”一下，特别不安。

一晚上，中诚辗转反侧，思虑许多：隔壁邻居林婶四十岁得肝癌过世，村头的刘大头五十岁不到，听说被肺癌折磨变形……

听太多这样悲惨的故事，中诚忐忑不安，忧心忡忡。

“父亲，你的脸色不好，我不放心，我带你到县城的医院体检！”考虑一晚，担忧的中诚对父亲说道。

“我没啥大碍，不要去花那个冤枉钱！”父亲心疼钱，嗫嚅着。

“父亲，花点小钱，买个心安！”中诚执意要父亲去体检，感到身体欠安的父亲，默许无语。

02

第二天，搭上开往县城的中巴车，中诚带着父亲，一前一后，走进县医院。

抽血、B超、验尿等一系列的检查，体检报告没出来，医院就传来噩耗：从指标看父亲很可能得恶性肿瘤！

犹如晴天霹雳，父亲身体一直很好，性格乐观，也无不良嗜好，怎么会这样呢？命运总爱捉弄人。

痛苦异常的中诚，在父亲面前，尽量表现出自然。他的笑容却那么假，那么苦，眼泪只能往肚子吞咽。

期盼奇迹发生在父亲的身上，能延迟他的生命，多活几年，中诚开始四处奔波求医。

“如何在医生下最后通牒的情况，做到功能性治愈（理论上康复）？”中诚问在医院当医生的同学。

“心态最关键，一直把自己当病人，天天想着这事，肯定思想负担重，越消极越惨。食补跟上，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吃最天然的优质蛋白质。”同学说的道理，中诚似懂非懂。

如何跟父亲说他的病情？明说？还是隐瞒不说？

烦恼的中诚不知如何开口，犹豫的双眸，像蒙上迷雾般，看不清未来。

“父亲，我医生同学说，你的病只要心态好，做到尽量不生气，控制暴怒的情形，西医定时定量，中医食补等配合，很快会康复！为了省下今后看病的钱，你一定不要生气，一定不要舍不得吃好的食物！”中诚怕父亲心疼钱，千交代万嘱咐。

“嗯，我听医生的话！”这次体检后，父亲明白身体保护好，就是为孩子省钱的道理。

“不管如何，要让父亲在有生之年，过得轻松快乐！”中诚心里想着。

交代母亲各种药物的用量，用笔一一在药袋记录，留下一笔钱，中诚赶回省城上班。

从家门口小路走到村口，中诚回头望见父母站在家门口看着他离去，不禁泪水模糊视线。

去往县城的路上，经过村外的田泷，村里人说这位置的水质超好，当地还流传着水到病除的功效。

中诚特意停车喝了几口，准备下次回来，过来接水回家给父亲喝。

回到城里，不管上班多忙，每天晚上，中诚都要跟父亲通话。

“父亲，今天吃啥好吃的？不要省钱，身体好，就是赚大钱！”不知何时，中诚变成跟母亲一样啰嗦，总是重复这句话。

“你母亲今天煮排骨汤给我吃，现在排骨好贵，吃不起。”父亲喜忧参半地说道。

“不要担心钱，钱用完了，我汇给你们！”中诚极力劝父亲，想宽他的心。

“中诚，你自己身体也要保护好，你的胃不好，要按时吃饭，要吃好点！”父亲哽咽着，对儿子身体更重视。

以前父亲没有这么体贴关心，这次生病后，原来大男人主义的他，像换个人似的。

父亲在自己和死亡抗争中，还惦记着中诚的身体，温暖的感动，如一股暖流涌上中诚心头。

03

过了段时间，本来慢慢身体变好的父亲出现状况。

“中诚，你父亲太不听话，经常趁我不注意，偷偷把药丢在屋外的地里。”母亲打电话告状。

“父亲，你为何不吃药？不吃药，病怎么会好？药一定吃！”中诚听母亲说后，生气地质问父亲。

“吃药吃太久了，我一吃就呕吐！好难下咽！”父亲话里显出特别痛苦。

听母亲说父亲经常趁她不注意，偷偷跑到隔壁小店买油条吃。嘴馋、药量不够，这一些列的不注意，引起父亲身体每况日下，开始浮肿起来。

学生马上要会考，关键时刻，中诚无法请假。

“中诚，你父亲这几天又浮肿，晚上气喘，无法躺床上睡觉，只能坐着睡，呜呜呜……”周三一大早，母亲打电话，忙着工作的中诚，接到电话，心慌意乱，想尽快请假回家。

“没事，你父亲吃药好多了，你周末回家就好。”母亲不愿意中诚来回奔波太劳累，安慰他。

中诚打电话，听父亲声音还挺洪亮，考虑工作，于是决定周末回家看望。

“昨晚我起床上厕所摔倒，全身没力气，喘气厉害，只有坐着才舒服。”父亲劝中诚安心工作，中诚从电话里，听出父亲有力无力的声音，仿佛看到他痛苦异常的样子。

中诚心慌慌，预感到有些不好的事要发生，赶紧请假，坐高铁回家。

中诚预计路上乘坐地铁时间，想早点回家看望父亲，买了最近时间的车票。

没想到，上班高峰期，地铁站人潮汹涌，离开车只剩30分钟。中诚焦虑万分，数着时间，盘算着一下地铁就拔腿快跑，争分夺秒。

跟随人群下了地铁，中诚看到前面奔跑的人群，心里想着：他们也跟自己一样赶时间。

没看清路牌，没意识到南广场和北广场的差别，中诚只想：剩下20分钟，死命跑。

跑了一段时间，中诚意识到方向不对，定神一瞧：妈呀，南辕北辙了，南广场离车站最近，而中诚却走反方向，越走越远。

还抱着一丝希望，中诚希望自己拼命跑，可以赢得时间，能赶上这趟车。

在路上，中诚心里想：父亲这段时间生病，他吃药吃怕，偷偷不吃，引起身上癌细胞任意兹长，让人措手不及，病情越来越严重。隐约预感，父亲这次发作病情非常不乐观。

离开车只剩5分钟，中诚满头大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才到进站口。

过安全检查、到站台，5分钟不够。关键，离开车5分钟，已关闭上车通道，中诚只能老老实实去改签。

最近车票二等座票已售光，只剩下一等座票。为了早点回家，中诚也只能选一等座票。多花一倍的车票钱，他想起已习惯省钱的父亲，一阵揪心的痛。

04

来到村口，踏上那条家门口的小路，没望见父母站门外迎接的身影，中诚一阵失落，像飘飞的蒲公英，孤独寂寞。

一见浮肿变形的父亲，中诚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断滚落下来。

抹了把眼泪，中诚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捧起父亲的双手。

“父亲！”叫一声，中诚手抚摸着他像发糕一样的大手，哽咽起来。

“中诚，你回来了！路上劳累，赶紧吃点东西，不然你的胃又要不舒服。”父亲记挂着中诚的胃，叮嘱道。

眼泪忍不住涌出眼眶，中诚转过头，用手抹了抹眼睛。

浮肿的父亲，身体像灌铅一样重，母亲无法照顾父亲。在乡下，找不到人照顾，父亲坚决不去医院。

费了许多口舌，劝说父亲，他心如明镜般，明白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不愿意离开家，离开故土，坚持他的执念。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中诚想起父亲对他无私的爱，想着自己要在他有生之年，好好照顾，陪伴他。

想了一晚，中诚决定辞职回到老家照顾父亲。

“父亲，母亲，我决定辞职，回家照顾父亲！”中诚一脸认真，斩钉截铁地跟父母说了决定。

沉默不语的父亲，低头思索着，像朵快凋零的花朵。

母亲本想反对，越来越瘦弱的她无力照顾父亲，也只能默默接受中诚的决定。

因为会考，负责任的中诚，想等学生会考后再离职，所以先回省城工作几天。

走在门口那条路上，中诚回想起当年学骑自行车情形，仿佛看到年轻父亲迎着阳光，冲他笑，一阵感叹。

忙着准备会考资料，中诚好几天没空给家里打电话。

“中诚，你赶紧回家，你父亲上吊自杀，走了！呜呜呜……”

过了几天，中诚接到母亲哭哭啼啼的电话，突然，眼前一抹黑，头像爆炸一样疼。

恍恍惚惚，中诚拖着绵软无力的身子，哭肿双眼，一路奔波，回到家。

看到眼前僵硬的父亲，泪水如决堤的河水，汨汨而出。抓着父亲的手，像山泉一样冰凉。痛苦仿佛一个可怕的黑洞，正伸手抓自己，无处可逃。

“父亲，你为何这么傻？这么想不开？这么狠心离开我们？呜呜呜……”中诚发出一连串的质问，可惜，父亲再也不会回答了。

父亲留下一封信，中诚颤抖地打开信。

05

儿子：

当你见到这封信时，我已到天堂享福。

你不要为我难过，我生病的日子，你来往学校与家里，瘦了一圈，我看着心疼。

生病的我，一天天受病痛折磨，我难受，你母亲也辛苦难过。

我知道我的日子所剩无几，迟早要离开你们。我不想已在省城学校有稳定工作的你，丢失铁饭碗。

走出村，你不要再回头，一直往前走，这是你的梦想，也是我从小未实现的心愿。

儿子，你一定要好好工作，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记得按时吃饭，保养好你的胃。

儿子，我走后，请带上你母亲，替我好好照顾她，让她幸福度过有生之年！

父亲即日

看完信，满脸泪水的中诚，深深感受到父亲深沉的爱。

摧毁自己的，往往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没有活下来的勇气。父亲心疼奔波在城市与村里的中诚，不愿意中诚为了照顾他离职回村，宁愿选择自杀，减轻他的负担。

没能挽回父亲的生命，从检查到父亲离开仅仅九个月。

父亲深沉的爱，沒有回头路，就如家门口那条小路，妥妥爱的单行道。

办完父亲的丧事，收拾好行囊，伤心欲绝的中诚带着母亲，披着朝霞，踏上家门口那条小路。

朝阳照耀，光芒四射，中诚在熟悉的村口停下脚步。

转身回头，中诚仿佛看见父亲站在阳光照射的小路上对他微笑，挥着手，跟他再见，他眼中的小路早已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