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秋晚 | 唯深情之时读书，身心俱在，最宜读书

江南秋晚 | 唯深情之时读书，身心俱在，最宜读书

江 南 秋 晚

文 :小羽

一、小窗秋音

有月光，一个趔趄，轻声倒地。

有花香，一个颠簸，颤颤前行。

有烟火人声，只半个唇边音，就隐没在了 “吱呀”的开门声里。

那是南方的小巷，逼仄的石子路温柔地睡去。起身披衣，推开门窗。把清香请进窗来，把月亮放在枕边。

    探出头，有细长的风掠过深深浅浅的小巷，挑拨着翠翠蓝蓝的窗帘儿，瞬即，一旋，一收，斜飞而去。

江南的天气到底是安静了，一层温顺两层含蓄，三秋就这样气息绵延地歇息在眼角眉梢。

待明日早起，你会发现，秋的作品正铺天盖地地呈现在眼前。

纷纷扬扬的，是她裁剪的落叶；

推推搡搡的，是她采摘的果实。

深院繁茂的树叶恣肆了一春水彩般的青翠，潇洒了一夏泼墨般的浓绿后，油画一般的突然安静，谦谦地坐在秋的画纸上，迎来生命里的一身苍黄与劲红。

她庄重地倾听着时间的脚步，在雪冬到来时，将释放纵横经脉里积蓄了一春一夏的深情，然后呈现素描般的利落与风骨。

二、小城秋音

夜晚的小城努力地不发出声音，然而遮掩不住的，却是一声两声的簌簌声。

它是什么？

寂静的街道笼着一层蒙蒙的雾，纵横交错。从左数起，九道；从上数起，九层。偶有横溢而出的，倒像一个僻静的三角小洲。在这样的疏疏密密的格子里，是层层叠叠的房子；层层叠叠的房子前面，是林林总总的窗子；林林总总的窗子里边，是闪闪遥遥的灯火；闪闪遥遥的灯火后边，是浓浓淡淡的你我。

我蓦然记起，每一天我必经的那座红色砖瓦围成的小书馆。簌簌声是摩挲翻捻书页的声音。白日的烟火小城，陪着人们五谷储仓。待夜深人静，它终于可以安定下来，歇身思考。

你看，它尽情地舒展着由街道制成的大书架，积累着由窗口订成的书本，翻阅着灯火后边的故事。它从一扇窗翻到另一扇，再从另一扇回头体味这扇窗，簌簌声便不绝于耳。

我由衷地钦佩起这小城来。我甚至看到，头顶的星子在深邃的远空注视着小城这个阅读者，天鹅绒幕布似的起伏着，仿佛在品味书中的故事。月亮在子时的夜空半卷云袖，微闭思考的眼眸。

我缓缓地走进大书架，企望寻找一个谜底。小城告诉我，春天多情，夏天纵情，秋天深情，冬天寡情。多情之时读书，身在书边，心在书外；纵情之时读书，身是极欢，心却极喧；寡情之时读书，身有所倦，心无所应；唯深情之时读书，身心俱在，最宜读书。

灵秀的小城便这样携秋夜读。余音绕着我，声声字入梦魂中。

三、小院秋音

月从树梢起。轻走慢移的白云与乌云如烟似雾，洇在高高低低的瓦片上，一副明暗相交的水墨画徐徐展开。

屈灵均的秋兰，一簇两簇的探出栅栏。谢灵运的秋蝉，一声半声的尖细嘶鸣。辛稼轩的秋蛙，一片半片的喧闹鼓噪。陆放翁的蛐蛐，一阵两阵的翻覆交响。这样大喧的浓重秋音静静地落入画中，我满心欢喜又惆怅渐升。

古人将五声宫、商、角、徵、羽和四时相配，秋属商，商，伤也，悲伤之意。欧阳修在《秋声赋》里，以知天命之手点染，道是，秋色惨淡，秋容清明，秋气栗洌，秋意萧条，秋声凄切。更以“奈何”“念谁”之语，诉人生忧劳更胜于秋。

沉重的步伐惊醒了月下打盹的一蓬草地。蛐蛐飞射着，交响起伏更甚。秋蝉扑打着翅膀，提防着我这个意外来客。

我想起了年迈失聪的奶奶。跫音轻微，去看看她吧。老人家养了一窝老母鸡，三只小花猫。刚搭起了一个结实的灶膛，买了一把新火钳。

我大喊，奶奶冷不冷？

我想，这样的声音，是不是多了一道秋喧。

奶奶坐在竹椅里，道，我很好啊，还想活到八十八呢。

我说道，秋天到啦，日子过了一多半啦。

奶奶说，孙女长得更好啦。

我再喊，睡得可好么？

奶奶笑道，安逸得很呢。

我笑了。在这样的回答里，我告别了奶奶。

秋喧，不是凄切之喧，即便无可奈何，也有一场专属于秋的无可奈何的奇迹。

月亮弹在了奶奶家的屋脊，纵横的青瓦琴弦似的，似有千万清音流泻而出。秋，极喧而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