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分不清自己对他复杂的感情,他是爱人,还是仇人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出人意表的事接踵而来。当晚刘秀竟然来到椒风殿。太久没见过他的我忽然不适应椒风殿重归热闹,我为他斟酒,看他优雅地呷一口酒,再尝一口下酒菜。这动作再熟悉不过了,看着他淡然的神情,我猜不透他的来意,还当是他终于想起我了,已经分不清自己对他复杂的感情,他是爱人,还是仇人!
终于,他挥走侍女宦官,放下白玉象牙筷,仿佛不经意地问我“你今儿召见阴兴了?”
我一惊,敢情他在我身边插了眼线,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对上他冷然的眼,挑起的眉,我不慌不忙地说“是他下朝后跑来非要见妾,说他以后不在宫里任职了,但有一事想问个明白,问妾为什么逼走他姐姐。”
刘秀不屑地撇撇嘴角:“想必你说不知道?”我点点头。
他不再追问,又呷了一口酒,沉吟了一刻,用缓和的语气问我“通儿,朕最后一次问你,丽华为什么自请搬去洛阳别苑?”
原来还是这件事!我烦恼极了,不假思索地说“臣妾不知。”
刘秀蓦地站起来,眉头拧在一起,眼里燃着怒火“你一再说不知道,难道一位贵人会平白无故离宫?朕一再给你机会,等你给朕一个解释,你却如此心怀怨恨,容不得别人,你还记得自己做皇后时对朕许下的诺言吗?”
他从没这样对待过我,恨意立刻遍布全身,“我一直遵守诺言,我还是那个我,是皇上如今眼里容不下沙了。”
“你如此张狂,不怕朕废了你么”他阴骛地说。
我脱口而出:“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皇上若想废我便能找到理由。”
“好一张伶牙俐齿。”刘秀搬过我的脸,狠狠地盯着我看,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火,下巴被他捏的生痛。“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是朕太惯你了吗,你偷看政事,拉拢大臣,你舅父谋反叛变朕却还是封你为皇后,封疆儿为太子;你迷恋歌舞有失得容,私会外臣,抓伤许美人,逼走阴贵人,在后宫里作威作福,如今连朕都不放在眼里,当真以为朕治不了你吗?”
他不说还好,一提到舅父我心里的伤口又裂开了,是他害死舅父,是他阴险,是他无情,是他利用我们!我也狠狠地回看他:“原来皇上还记得我舅父,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你完全可以和舅父拼个你死我活,何必要委屈自己娶我,事后还要费尽心机除掉我们。”
“啪”刘秀气极煽了我一巴掌,这一掌掴得脸火辣辣地疼,整个人被他甩倒在地。他后退一步,震惊自己打了我,有些不忍,伸手想要扶我,但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我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刘秀,我恨你,永远都恨你!”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我,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忽然没了怒气,缓缓向宫们走去,嘴里喃喃地念着:“好,好……”
三天后我等到一纸诏书,废皇后郭圣通!接了圣旨我忽然诡异地笑起来,笑过之后又是一场痛哭,十七年的感情走到头了,这一切,一切都结束了,这一年我只有三十四岁。
大汉朝每一位皇后的经历我都一清而楚,但读这么多历史,明白这样多的事理还是没能改变我的命运,只让我陷入万劫不复的挣扎。
如果我够单纯,我就不会左右设防小心谨慎那么辛苦;如果我够理智,我就不该明明有了阴兴的忠告还去惹怒刘秀。我该感谢他一直以来对我的纵容,因为献媚,隐忍和迂回我都没学会;又该责怪他的纵容,直白,执著和深情都不适合这个宫廷。以后恐怕我将有大把的时间在冷宫写怨词,好好体会那种切入皮肤深入骨髓的绝望,或者被病痛折磨至死。
他所谓的指责其实并不成立,只是误会太深。我们本来还有回旋余地,伤了他,逼他决定的必定是那句“我永远恨你!”是的,我不能原谅他,一旦从别人口中证实舅父是被他的权谋之术害死的,我还能因为爱他而继续麻木良知吗?
也许我没有做错,可是一想到疆儿从此就要一个人面对险恶的宫廷,面对新皇后和她嫡生的儿子,心又揪成一团。想到这儿我脆弱的几乎想求宫女带我去平息刘秀的怒火,可是就算他原谅我了,我可以原谅他吗?我们之间总会走到这一步。
两日来滴水未沾,百颜总是跪着边哭边仰望我:“娘娘就吃一口吧,您这是何苦呢。”我嘴角抽动一下:“我的命运很显然了,他会在此关我一辈子,你是自由的,你出去找太子让他放你出宫吧,出了宫嫁给大哥,也算我对你的一番情谊了。”
她不应声,只是哭。
刘秀没让我等太久,第三天一个宦官来宣旨,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只见他打开书简,颇为惊异地望了我一眼,然后清清嗓子,念道:“朕怜郭氏,封三子刘辅(郭的第二个儿子)为中山王,封郭圣通为中山王太后,迁入中山国。”
我颇为惊异,对废后这样处理的真是闻所未闻!他不在冷宫里关我一辈子想必是看在疆儿面上,也算仁至义尽。
出宫那天,已经贵为皇后的阴丽华亲自来送,我脸上淡淡的,对这个女人我不恨,只是不喜欢。我早已猜到几分,她当初迁往洛阳别苑,恐怕动的是这个心思。两位长公主终于等到丽华做皇后的一天,但她们都面无喜色。
湖阳长公主眼睛红红的,她挽着我的手说:“我会常常进宫代你照顾太子的,你去中山国路遥,今后再难一见了,但还好你能呆在辅儿身边,也算有些安慰,凡事放宽心,千万不要执著了。”我听后心中难过,想起往日的和睦,和她抱做一团哭了一阵。
即将走出宫门,我不禁回头看一眼这个肃穆的宫殿,它依然巍然屹立,什么都不会因我改变。忽然,许美人跑过来,嘴里念着要给我送行。这个曾经刻薄,爱说人是非却又笨的可怜的女人对我是感激的,我笑着朝她点点头,她犹豫了一下,毅然走过来拥抱我,我一愣,什么时候我们这么亲密了,忽然听见她在我耳边小声说:“娘娘,我很愧疚,有件事一直不敢对您讲,我的脸是阴兴教我划的,他说这样皇上就不会怪罪我了。”
我蓦地一怔,推开她,她对我点点头,眼里充满了坚毅和惋惜。我一时无法思考,转头看一眼丽华,她脸色有些苍白,我心一横踏上了马车,垂了帘。闭上眼,满脑子疯狂地回响一句话:“是阴兴教我划的,是阴兴,是他……”
马车进了洛阳城,大哥来为我送行,我把他拉到一边,抓紧他的胳膊,在他耳边悄悄问:“你告诉我,当初舅父是真的谋反还是……”大哥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官差在远处催促:“太后该起程了,耽误了时候上头会怪罪的。”
我急切地说:“求求你告诉我,这事你应该最清楚,你要是不说,我死都不能瞑目啊。”
大哥深深地看着我,无可奈何地附在我耳边说:“确有此事,舅父当时煽动我参与谋反,但我拒绝了,他将你嫁给刘秀,早就策划好了要利用你啊。”
我酿跄两步几乎有些支撑不住,大哥扶我一把,这才站稳了。
“大哥保重,记得来中山国看我。”说罢流出泪来。
中山国是离洛阳较近的封国,中间只隔着赵国,去赵国会路过邯郸。
进了邯郸,窗外人声熙攘,车水马龙,全不见当年战乱的景象。想起当初随大哥骑马赶来见刘秀的激动,想起当初在赵王宫殿里的幸福日子,痛不断蔓延,我拉紧车帘,吩咐他们快马加鞭。
来到中山国,辅儿为我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自从他们成年赐了封国以后,我已经两年没看见他了。他长高了,身体结实了,充满英气的脸上洋溢着幸福,他笑着说:“母后,您还是那么漂亮,高贵。”
是啊,我还年轻啊,我只有三十四岁呢,我笑道“傻孩子,你叫错了,我已经不是皇后了。”
“您是中山国的王太后,儿子当然应该叫你母后。”我想想也是,便不再反驳。
好几次从梦中醒来,我手一搭,只摸索到空空的半张床,我起身唤人掌灯,案上没摆着洛阳的牡丹茶,我怅然若失,原来这里不是我的椒风殿啊,他……过的好吗?母亲也迁居中山国了,这都是辅儿的安排,他还知道我从前在宫中喜欢跳舞,便为我安排歌舞解忧,可他不知道,忧愁久久盘踞在我心里,不是那么容易就去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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