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风花坐在沙发上，中年男子战战兢兢地立在旁边，我则趁着倒水的机会，挪到了一处偏远的角落。
中年男子向风花解释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风花听完，冷声质问道：“就这么一个疑点，你问了三次都没有问出结果？”
中年男子不停擦汗，偷偷瞟了我一眼，“这，这小子太狡猾，怎么也不肯说。”
“他是你儿子的老师，不是‘这小子’。”风花更正道。
“是，是。”中年男子连忙点头，“苍树老师太聪明，就是不愿意说清楚。”
要不是捂着嘴，我差点把茶水喷了出来。
“这么简单的事，我来告诉你原因。”风花此言一出，我和中年男子都愣住了，“假如你是苍树，我是白苏。你会对我说，‘我没有找见你’这句话吗？”
“这——”中年男子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会，还是不会？”风花厉声追问道。
“……会。”“为什么？”“我……我不知道。”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风花话锋一转，“如果你跟我立场置换，我就不会说这句话——现在明白了？”
一瞬间，难以描述的失落紧紧攫住了中年男子的脸颊，他垂着脑袋，嘴角不停地抽搐，“明白了……”
说完，风花站起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我长叹一声，走到中年男子身旁，想了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话：“老哥啊，我早跟你说过，询问之前要把生理状态波动仪打开啊……”
走出机关大楼，才发现风花就站在门口等我。
我上去向她道谢，她却一个劲地摇头，“这点小事，连补偿都算不上。”
说完，她深深地俯下身子，给我鞠了一躬。
我连忙问她做什么，她却带着哭腔说道：“苍树老师，你再继续装傻，就是在羞辱我了。”
我挠了挠脸颊，长舒一口气，“原来你都知道啦。”
我请她抬起头来，她横竖不依，“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不想给你看到。”
“哈哈——”我干笑了两声，“我要是把铁扇公主惹哭了，会不会被别人误会什么啊。”
风花听到这话，扑哧笑了出来，于是抬起头，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肯定会成为刑侦科的笑话——‘让男人闻风丧胆的铁扇公主，竟然被男人弄哭了！’”
“不不不，我觉得是‘惊天间谍现身公诉机关，铁扇公主竟也畏惧三分！’”
“这是哪个年代的古董标题啊？”“彼此彼此啦。”
我和风花都笑了起来。
住建部的延期公示发到楼下的时候，风花就明白了事实的真相。回想这大半年的浑浑噩噩，风花感到羞愧交加，“明明事情就发生在身边，我却什么也不知道。那次事故之后，整个人的感觉都变迟钝了。”
早上，风花专程赶到学园道歉，却被告知我去了公诉机关，于是她又折转到机关大楼，正巧撞上了我和中年男子谈话的一幕。
“两年不见，他还是没一点长进。”风花意指中年男子道，“听说他马上就要升职做室领导了——公诉机关也没落了。”
风花话里话外都在嘲讽中年男子，唯独表情里带着一丝欣慰。
“在晋升的关键时候，遇上社研院这档子事，他的压力也不小吧。”
风花嗤了一声，视线飘去了远方，“早有这份干劲，我和七霜也不必吃那么多苦。”
尽管我再三推辞，风花还是坚持把我送回了学园。
走到大门口，正好听见教室里传来的歌声，风花听了一会，好奇地问我：“苍树老师，这是什么歌，我最近老是听七霜在唱。”
我说这是要在市文艺汇演上表演的大合唱曲目。风花顿时来了兴致，“整个学园的孩子都会上台表演吗？”
“啊——嗯。”“我还没看过七霜上台表演哩。”“下周就是初选了，你可以好好期待一下。”“我一定会去现场的！”
临别时，风花又向我鞠了一躬：苍树老师，我家的情况，你也大概了解，七霜那孩子，有事喜欢憋在心里——说起来都惭愧，我还不如你了解他。之前的事很对不起你，想到之后还要麻烦你，我就非常愧疚。
我连忙摆手，说这是本职工作。
“那七霜以后也拜托您了。”风花再次鞠躬道。
“原来这才是真心话啊——”
风花偷偷抬起头，看见我在笑，自己也笑了起来。
这件事之后，公诉机关便再也没找过我。一连数日过去，生活似乎渐渐回归了平静。
时近年末，祥和的气氛越发浓烈，就连新闻报刊也是喜事居多。
“北欧人性组织继续沉默，世纪审判或成世纪笑话”，“社研院开展全面修复工作，各机关表示积极配合”。
一时间，我竟然萌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或许全世界的人们，都想安安静静地过个新年吧。
周末的晚上，我正躺在被窝里安眠，却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了。
“告诉你一个消息，嫌疑人白苏已经被捕了。”
“又来？”我正准备扔手机，忽然反应过来声音不对，“淡月？”
“嗯。已经睡了？”“是啊，现在几点？”“凌晨三点。”“……你从哪得知的这个消息？”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喂？”
“白苏来找我，我陪她去自首的。”
仿佛做了一个恶梦，此时此刻的我完全被惊醒了。
第二天早上，我再次来到公诉机关，确认了白苏被逮捕的消息。
我申请和她见面，却被告知要等到判决下来之后。
之后的几天，我始终有些心神不宁，感觉做什么事都不顺心。念错小朋友的名字，忘记排班的顺序，甚至把自然观赏课上成了时事政治课。
当时课正听到一半，隔壁班老师经过门口，好奇地探头问道：“别的班都在看极光，你们为什么在听演讲啊？”
我这才意识到频道调错了，手忙脚乱地去找遥控器。
正巧屏幕里的演讲者说道：“尽管执政者喜欢把隐患挂在嘴边，我们却有理由怀疑他们并没有做好准备。我时常在采访中问到这样一个问题：假如预计十年后爆发的火山，忽然提前到了明年爆发，您会采取什么措施呢？超过九成的执政者开始侃侃而谈他们的应急措施，我深感遗憾——我最希望听到的回答是，‘不需要什么特别措施，我们早就在等着它来了’……”
看见我杵在原地不动，隔壁班老师再次好意提醒道：“这些言论给小朋友们听太多的话，会被家长投诉的噢。”
我这才回过神来，将频道调到了自然观赏课上。
“……年末正是北欧地区观赏极光的高峰时期，但是今年的游客看上去并不如往年多，当地居民表示，人性组织的影响正在侵害旅游业的发展……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发现，平均每三个人当中就有一名人性组织成员（笑声）……”
我挠了挠头，这两个频道好像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时间来到周五下午，这是初选前的最后一次大排练。
我将声乐老师拉到一边，准备和他商量让七霜返回合唱团的事情，谁知还没开口，就听他说道：“又是你，一看就准没好事。”
我干笑了几声，“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习惯就好啦。”
“少整这些没用的，快说什么事？”
我便把七霜的情况告诉了他。
“这个……我还真没办法。”声乐老师摇了摇头，“大合唱的名单已经报上去了。”
“不能临时增加人员吗，就多一个人而已。”
“偷偷加人肯定不行，你不要小看初选的评委啊！”声乐老师断然说道，“与其事后解释，不如事前说明。”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看见我有些沮丧，声乐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总而言之，先让小家伙归队吧，行或不行，到了那天才知道。”
得知七霜要回归合唱团的消息，小家伙们都很兴奋，七霜扭捏捏捏地走到队伍前面，给大家鞠了一躬：“这是我第二次的任性请求，请大家原谅。”
小家伙们大概还听不懂这话的意思，老师们则纷纷感慨万千，表示无论如何也要让七霜站到台上去。
声乐老师从背后戳了戳我，“看这情况，成功的希望很大嘛。”
我回头报以感激的微笑：希望借你吉言。
周末，我再次去了一趟公诉机关，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给淡月打电话，要么提示正在通话中，要么响到最后也没人接听。
我心中的不安便又深了一层。
周一大早，我收到了住建部胖经理发来的信息：从理事会讨论的结果来看，反对撤回公示的呼声更高。
我回问道：还有延期决议的可能吗？
“还没有两次延期的先例。月底前就会出最终结果。”
不如意纷至沓来，真是糟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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