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要什么鱼?今天的鱼都很新鲜!”跟着老妈去市场，听到有人招呼老妈“三奶”，我好奇地低声问老妈“认识的吗？”
老妈仰头笑了笑，说:“这个镇上还有谁不认识我这个老龟啊？他们也是跟着别人喊的。”
是啊，小镇上上了八十的老人家也没多少了，老妈也在镇上做了十几年的生意，人家认识也很正常吧。
老妈在树上
前段时间，快要到了家里菠萝蜜成熟的时候，在珠江三角洲工作的家族兄弟姐妹都想吃到我家的菠萝蜜，虽然跟大家分享是好事，但一想到这个时候只有老妈在家里，十来米的菠萝蜜树都是她老人家爬树去摘，一只菠萝蜜有十几二十斤重，最重的40来斤，我们兄弟姐妹都在心里暗暗担心着。
赶上暑假，我带两姐妹回来看外婆，顺便帮忙她摘菠萝蜜。刚好我妹妹也回来，一个月前她就在微信上收了很多人的定金，这次回来一起摘了寄出去给别人。
我们两个都不给老妈上树，可是，妹妹爬上梯子第三格就腿发抖了，我爬到第二格心里莫名发慌，最后还是老妈说“让我来吧，你们都没爬过，还没我熟练呢！”我们两个只好眼睁睁看着八十岁的老妈在枝头上爬，实在太高的，老妈驳了两条梯子爬上去。我和我妹只能在心里不停祈祷，嘴里不停提醒她“一定要小心”……
就在半个月前，她才因为吃错了在药店里买的药发生副作用呕吐后不省人事，刚好我妹在家，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老妈这个样子，赶紧打电话叫了救护车送去镇上的医院，各种检查与输液，才慢慢恢复神智。
她吃药前几天人也有点低烧，尿频，当时我二哥在家，她不好意思说，又习惯性“忍一忍就好了”，最后是怎么进的医院自己都不知道。
虽然办了住院，但离家也只是十分钟自行车路程，当晚还是回家睡觉了。第二天看到老妈骑着自行车来医院输液，前一天开救护车去接她的司机简直“惊呆了!”禁不住对老妈竖起大拇指说:“老人家，只服你!”。
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医生看老妈签名，与众多着急地告诉医生不会写字的农村妇女一比较，老妈龙飞凤舞签名的走笔又让医生“惊呆了!”医生说:“老人家，一看你这签名，年轻的时候肯定是有文化的人啊！”老妈自豪地笑了笑说:“只读了职高呢！”
老妈的签名
是啊，能在五十年代读到高中的人都是很了不起的了。老妈选择职高是因为当时我二姨妈和大舅都在县里读高中，她希望早点具备一技之长来分担我外公外婆的负担。毕业后，老妈在她们镇上的宣传队，一方面接待县里到镇上的各级领导，另一方面要到各个村里喊广播宣传毛泽东思想，还参与了粤西地区的母亲河“雷州大运河”的建设宣传工作。当时还算风头人物，连家务活和农活都甚少接触。
用她的同村姐妹，我堂婶的话“年轻的时候过的可都是风流快活的日子，可是结婚后经历了这么多年辛苦。”当初别人介绍了一个部队的连长，外公嫌当兵的没文化，后来我二姨丈介绍了一个农业局的（当时有单位的可都是抢手货啊！），外公又嫌远，一年见不上几回面，最后别人介绍了隔壁镇的我爸，帅，可是没父没母，虽然在供销社工作，也是穷……
我问老妈“外公这不是误了你的人生吗？你怎么就不自己多想想?”我妹插话说“那样就没有你我了!”话虽然这样说，我多希望她这样的人可以过上富足无忧的生活。老妈说“这些都是命!”
记得前几年老妈跟我说，刚刚嫁过来时，第一次坐在柴火灶前，一边推柴火，一边掉眼泪，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下辈子生活每天都要面对着柴火灶。刚结婚的前几年，没有房子住，她和我大伯母得跟着老爸的姑丈（我辈称姑丈公）一起住，老爸与我叔跟着我二伯和二伯母住，直到六年后生下我大姐才有了自己的家。
因为有文化，老妈婚后还当上了生产队副队长，她要顾生产队，还要顾我们这些陆陆续续出生的娃儿们。在我很小的时候，老妈还背着我去捡猪粪赚工分，我饿得在后面哭闹她都没有时间管我，最后我把粪箕上面的猪粪吃掉了。老妈常常觉得愧对我，生在青黄不接的年代，没有奶，连米汤都是老爸找别人借的米来煮的。
最后，刚正不阿的老妈看不惯正队长的行为，不想与他狼狈为奸辞职了，彻底做了农民。
八十岁的老妈都是骑自行车出入，说是膝盖不舒服走路更难受
前几天，我问老妈:“你后悔生了我们这么多兄弟姐妹吗？”老妈说:“这个有什么后悔，辛苦一段时间，你们不都长大了吗？看着你们都各自成家，有自己的孩子，这也是一种幸福啊！”“——一段时间!”她说得这么云淡风轻，二三十年人生，都在围着孩子锅台转。
小时候，我常常想:“老妈每天都是天蒙蒙就起来煮早餐，安排我们上学，喂猪喂鸡喂猫狗然后下田，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她日复一日的这么早起来?”不过，现在自己知道了，为人父母后，才知道，这一切的付出都是一种责任，一种自律与爱的奉献。
老爸卧病在床几年，虽然当时大哥二哥都还在家里，晚上照顾老爸的任务都在老妈身上，后期，大哥二哥都为了生计出去珠江三角洲，老妈一个人担起照顾老爸的担子。虽然有时候很累，嘴里说着“你难受，照顾你的人也不轻松啊！”一旦听到老爸的任何声响却快步跑去处理。我们买回来的所有补品，她都变着花样弄给老爸吃，自己却不敢尝过一口。
老爸走了，现在一直跟随着老爸老妈长大的小外甥也要去市内上学了，我们怕她孤单，更担心她的健康，想让她跟我们任意一个一起生活，她却全部拒绝了。两个哥哥不在家，三层楼房也空着，让她去住也不愿意，就想呆在这个困了她四五十年的老院子里。她说，两个哥哥现在都是孩子最需要钱的时候，他们需要工作，我不能拖他们的后腿，这把年龄了，我也不想给你们添负担，我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就打电话给你们吧！我说:“你谁都不肯跟，别人不知道以为我们不孝呢！”她立刻说:“怎么可能!他们随便找一个都没有我的孩子这么贤孝。”那语气充满了自信与自豪。
她听我说在画画，跟我说她也喜欢画画，有时候看着光头强自己都有画出来的冲动。我让她跟上深圳，一起画画，她培养了我，现在我来培养她。她却像个羞涩的小姑娘一样说“我这把年纪学画画会把别人笑死。”
之前听说开通高铁了是想过去一趟深圳的，现在听说高铁票很贵，又改口了，她只要求我给她买一部小的收音机，这样家里就有点人气与声音，她就不会孤单了。不想勉强她，只能由她了。
我在这里称老妈老龟绝不是对她不敬，而是真心希望她像老龟一样长命百岁，健健康康的，让我们每次回来都有“家”可归。
老妈专注地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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