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猫传

灵猫传

十一月北方的夜晚，穿着棉衣都有些寒了。加班回家，刚进楼梯，就听见小猫衰弱的叫声，走到二楼，猫咪的叫声更大了。低头一看，一只黑乎乎的小东西趴在楼梯边上，不停地向我哀鸣。

我一把抓住它。它不躲，不知是衰弱的缘故，还是它本来就是在呼唤人的帮助。

开门，放下这个小东西。它跟着我，换上拖鞋，它讨好地搂住我的腿。我猜它一定是饿了。餐桌上正好有几个红枣，我顺手拿起嚼了口给它。这小东西赶紧伏上去，闻了闻，失望地走开。看来别看时代变化，猫咪的口味还没变。还好，家里还有一块馒头，打开冰箱，拿出几只烤虾，和馒头掺在一起，嚼给它吃。这下对了胃口，别看它个小，胃口可不小，竟然吃了那块馒头，还有三只烤虾。

这不是只野猫。野猫性子机警，不好接近。可是这只猫却爱和人套近乎。小爪子捯你的时候虚虚的，不伤人，尖尖的小牙，含着你的手，轻轻地咬，一看就是被人养过的。可是瘦瘦的，一定在外面待了一段时间了。是走失了，还是被主人抛弃了呢？大冷的冬天，这样的小猫咪，要自己适应室外严酷的环境，生存下去还是比较困难的。

吃饱喝足，小猫咪在屋里散步。它要熟悉一下环境。看它迈着绅士的步子，更加确定这是一只家养的小猫。它好奇地四处巡视，一会的功夫就把不大的几间房视察一遍。然后，一纵身，跃上了我们的大床。这个被原主人骄纵惯了的家伙！我赶紧把它喊下来。它真下来了，它能听懂我的意思。摇摇摆摆回到客厅，嗖地跳上沙发，在最隐秘的一角，玩起了自己的尾巴。真验证了一句话：小猫的幸福在自己的尾巴上。它专注地玩着自己的小尾巴，乐此不疲。我怜悯地看着这小东西，看着它贪恋眼前的幸福，不知这幸福是多么的短暂，不由它控制。

灵猫传

收养它是不可能的。我们不收养小动物，并且知道，朋友们都忙，也找不到收养的人家。

我打量着它。发现它不光瘦，而且丑。全身黑色，偏偏胸前一道白毛，更让我惊奇的是，小猫的胡子和眉毛都是白色的，显得它的眼睛有些妖邪。让我想到了《妖猫传》。

这让我心里多了些犹疑。该怎么处理这只小猫咪呢？若是只漂亮的小猫咪，丢弃它会心有不舍。可这是只小丑猫，养它不可能，一想到它长得肥肥大大，雪白的长胡子长眼眉，样子怪怪的，就有些头大，再说，我们从没想过要养一只小动物。丢弃它，想到有因为它丑的原因，又觉得作为人类的残忍偏狭和迷信。觉得一向善良温厚的形象瞬间坍塌，自己都难以面对自己的内心。

这只小猫咪，着实让我头疼。

女儿看到我发的猫咪视频，连声欢呼：“妈咪，太可爱了，养着它吧，我买只笼子！”一会又打过电话来：“妈咪，明天带它到宠物医院，洗澡，剪指甲，打疫苗，做节育手术，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养它啦！”

我的天，养只猫这么费事。

收养这只猫，不是收养，是折磨呀！一只小猫咪要遭受这种酷刑，还要整天被关在笼子里，这和我们小时候，和猫一块吃一块睡，一起打闹，挠它的小肚皮，摸它的小爪爪，扯它的长胡子，和它说话，看它捉老鼠真是天壤之别，这只小猫咪知道这些，愿意让我们收养吗？假如它有灵性，会报复我们的。

先生回来了。看到沙发上的小猫，皱起眉头：“从哪捡的？我们家不养小动物，你又不是不知道。”“它太可怜了。”我有些心虚地解释，“它在楼道里，饿得直叫！”

“今天太晚了，外面这么冷，先留它一夜，明天，明天一早放了它。”先生考虑了一下，勉强同意。我们找来一个纸箱子，剪上洞，铺上棉花，给它做了一个小窝，小猫顺从地钻进去。我们把箱子搬到阳台，又关上阳台的门，准备睡觉。只听阳台窸窸窣窣，过去一看，小猫咪围着阳台上的花，玩得正欢。

“不行，还是今天放了它。一夜这小东西还不定闹成什么样子呢。邻居会有意见的。再说，养的时间越长，越舍不得放。这么难看的小猫，会让别人笑话的。”先生皱着眉头。

“好吧。”我不再坚持。其实，我就没想过坚持，只是找不到必须把猫咪赶走的缘由，现在有先生提议，我正好借坡下驴。

“那还是我送吧，送到别的楼道，外面太冷了，让它在楼道里躲一夜。”先生勇担重任。我看着先生抱着小猫，像做一件伟大的事业一样义无返顾，心里竟有丝丝不舍，可怜的小猫，它知道怎么回事吗？

一会，先生回来了。小心地关上门，坐到沙发上，不约而同地互相对视:“小猫不会自己找回来吧？”

话音没落，门外轻柔的猫叫“喵呜……”

我赶紧开门，一个小黑影站在脚下，小丑猫回来了。说不出高兴还是惊讶，我抱起了它。

“养一天吧，养一天再送走！”我央求先生。“不行，多养一天情分多一天，更送不走了！”

先生不由分说，抱过小猫又向外面走去。我酸酸地看着，没有阻拦。

过了一会先生才回来。“这次远了，我怕它回来，把它放楼最后面的废铁箱了！”

躺在床上，先生又坐起来，“垃圾箱那么深，小猫跳不出来怎么办，一夜不冻死吗？我再去看看。”

我坐在床上等，心里忐忑不安。先生回来了，如释重负:“行了，睡吧！小猫走了，没在箱子里！”

第二天，我反复看猫咪的视频，越看越伤心。视频里的小猫咪尽管不漂亮，可也说不上多丑，机灵的小模样甚至有点可怜可爱，可是我们昨天却一直嫌它丑，嫌它长得妖邪。生而为人，站在人的立场上去评判一只小猫，并决定对小猫的态度，太可怕了。小猫还是小猫，昨晚的我们好像不是平时的我们了。

一天里时时警醒着耳朵，希望又担心再次听到门外响起柔弱的“喵呜”声，但是，没有。

女儿打电话说:“小猫不会来了，小动物可聪明了，它知道你不要它了。”女儿这么一说，不由得心里酸酸的，眼睛也湿润了。

隔了一天，晚上回家，在车棚里听到一声熟悉的“喵呜”，我赶紧喊:“丑丑，是你吗？”一个小黑影晃了一下，嗖的跑走了。

再往后，虽然我一直注意再找这只小丑猫，看它生活得怎么样，能找到吃的不能，是不是需要我的帮助，但一直没遇上它。

十几天过去，我都快忘了这件事了，下午到储藏室拿东西，觉得头顶一个黑影闪过，一看，一只小黑猫从树上跳到房顶，正回头往后看，眼睛机警闪着邪光。白的肚皮，白的胡子眼眉，丑丑，不错，就是它。

它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嗖的，一溜烟不见了。

留下张着嘴还没喊出声的我。

它比我们更高明！

它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便再不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它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就坚决地和虚伪的人类决裂；它弄清了自己的身份是一只被抛弃的动物，就迅速地恢复动物的身份，回归自己的世界！它不丑，丑的是人，它不需要人类的爱护，不需要人类打着爱的幌子对它施以种种戕害。它的妖邪，是为了对抗更反复无常的人心。它拥有单纯的智慧，活出了一只猫应该有的样子，它是一只灵猫。

从见到这只猫到送走这只猫，大约两个小时。两个小时里，有亲口嚼食的恩情，相互嬉戏的友情，相伴相随的亲情，还有嫌弃和猜忌，丢弃和担心，凡此种种，纠缠在心，无以为报，特为黑猫作一小传，表达对它的歉疚和不公，对自己的反思和检讨。

因其冷静的智慧，故命名灵猫，此篇即为《灵猫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