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所饲的黑鹭飞进大殿时,一位渊祭正把近日人间枉死于非命的数目说给冥王听。冥王一直有头痛的毛病,这会儿也是一边撑着额角看似慵懒的斜靠在王座上。
黑鹭飞掠过常常的廷廊,在王座前翻了个翻儿,落地时变成一身黑衣的女子。
“什么事?”冥王挑了挑眉,最近他头痛的越发严重了,对人和事的耐性也大不如前。
黑衣女子躬身跑到冥王身边,在冥王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冥王依旧皱着眉,只是哼笑了一声挥手让那黑鹭变回原型栖在肩上。
众渊祭亡祀从大殿走出来时也纷纷小声议论,听起来好像有大人物要回来了,只是现在他们也不确定来者究竟是何人。
此时的冥界尚算是白昼,比不上夜晚那样的黑,却像是是五味陈杂、不干不净的黄昏。
谁也没看到宫殿侧面瓦房的夹道半掩着一个身影,手指正摆弄着细长的鱼骨小辫,背倚在墙上。乍一看好似是粉嫩可爱的女孩子,可偏偏一双眼睛邪气怨丧,还在眼角与嘴角沿线上长着一颗不大的黑痣,这人分明是那日偷换了凤蝶肉身的莲渊。
莲渊也听到了众人的议论,心下也暗自盘算:莫非是二殿下终于回来了?
过了一会,他抬了抬眼好像有了主意,脚下一登便消失了踪迹。
莲渊的猜测到也应验了一半,二殿下墨渊的确带着随侍从峦山返回了冥界;不过,莲渊没猜到的是,与此同时冤家永卿也回来了,并且是冲着抓他而来。
那袭飘然的青色术士衣衫自冥界混浊的暗色里走过时,路遇所有的大小祭祀都毕恭毕敬的行礼拜谒。那一点青一路走到冥王起居的尘沉殿才站住了脚,殿外的鬼差看永卿大人居然在冥王寝殿前等候通告倒是心生感慨——原本冥界倨傲不羁的永卿大人与殿下们一向不论官阶,曾经永卿未满七百岁前喝多了酒,跑到这尘沉殿睡了一夜冥王也未曾怪罪……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倒使君臣之间一下子疏远了不少。
“永卿大人,冥王今日头痛的厉害早早歇下了。”
前来回话的是冥王饲养的黑鹭信使。
那细眉挑目的俊朗青衫点点头转身欲走,却又被信使拦下。
“大人稍等,冥王听说您回来的消息已经起身了。”
永卿行了个礼,脸上总也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太看得出情绪。
待到面见冥王永卿礼数周全的行礼问安,正位上已经解了束发的男人眉毛拧着,大概真是头痛作祟,就连额角的青筋也向外凸着。
“御臣永卿大人一声不响便离开冥界数月,文册公案统统丢下不管,这个时候做出一副尊君守礼的姿态又给谁看啊?”
永卿的嘴角总是扬着的,也不知他是不是听出冥王的抱怨心中为了小小抱负而得意,总之他一贯开口带着三分笑意:“冥王陛下,臣这次回来是为肃清冥界妖邪之风而来的。”
“嗯?”
“冥界众位渊祭亡祀执掌肃杀轮回之责,手中权利关乎三界祥泰,如今屡有犯戒之人逍遥法外,若不为众人立个警示,日后地约不约,法不可法,后患堪忧。”
冥王盯着永卿高高束起的发髻,心道这世上还真有能把谎话说的如此动听之人,有那么一瞬间真想敲碎了这人的脑袋再撕掉那总是笑着的面具。七百年前长相受刑那件事永卿记恨至今,与这件事相关的永卿一个都不打算放过。冥王明白永卿这么说的话里有话,怕不是又要找谁的麻烦了。
“哦?大人意有所指啊。不如直说吧……大人是要给某人定罪吧。”
这次永卿是真的笑了,他虽怨恨当年冥王未替哥哥长相说情,但到底二人交情深厚,他知道冥王多是向着他的。
“呵呵……陛下果然高明。”
“杀他免谈。”冥王摆了摆手:“他既生不在册,死亦不是冥界可册的。你不要想着给我惹麻烦。”
“呵呵……陛下严重了,永卿与莲渊大人并无私人恩怨,全是为了冥界太平法制才不得已按例问罪。”永卿一边笑着一遍四面扫视了一圈,目光朝着寝殿里间的暗阁望去。
“你看什么呢?”冥王越发不耐烦。
“啊……如此良宵,冥王陛下身边竟无美人相伴吗?”永卿挑着一边的眉眼笑的饱含深意。
许多年前冥界就对莲渊官位的升迁有诸多传闻,其中最多的就是说他以色仕主,与高位者有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的关系。毕竟隔三差五冥王就会夜召莲渊觐见,人一去就至少二三天都不见出来。更有恰巧路过冥王寝殿的下人说听到过暗阁那边传来过哭声,听起来好像是莲渊的声音。
就连永卿也实难不去猜测二人的关系,他这时这么问是料想莲渊会在冥王这里。纵然冥王好上那口,但孰轻孰重……永卿想他还是拎得清的。
冥王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只觉得头痛又重了几分,有些咬牙切齿的说:“滚,你要的人不在我这。”
于是永卿也识相的滚了。
再说此时的莲渊。
他自从打探到二殿下今日回宫的消息就难得开心了起来——自有生以来700年,莲渊在冥界受尽众人白眼和屈辱,若说还有什么值得记挂的人,大概就只有二殿下墨渊和二殿下宫里的哑巴骨女了。
当年在井中是孤女发现了刚刚盛开的红莲,后来也是在二殿下和骨女的照顾下莲渊才得以苟延残喘的长大。在莲渊心里这个世界上人人皆可染污秽,但骨女不一样。他试着解释这种不同:“骨女本就一无所有且她已经死了以后也不会改变,一无所有的骨女和当初无凭无根的莲渊是一样的。”
可莲渊往往又不太敢接近骨女,他早就甩掉了小时候需要人照顾的脆弱,甚至连同感知疼痛的痛觉他都想一并丢弃。他生自黑暗的深渊给不了喜欢的人什么,能做的也只有离她远一些,免的自己拖累了人家。
不过眼下不一样,他现在是那凤蝶少女的模样,莲渊想骨女一定认不出他,他便可以心安理得的接近……
“只是逗她笑笑”莲渊提醒自己。
于是待到月亮升的老高,二殿下的宫殿门口才传来了声响。说起来讽刺,终日见不到阳光的冥界,却总有这世上最无缺的月光。
莲渊一直躲在骨女浣洗衣服的杂役室,等待太久自己便睡着了。骨女随二殿下进了门,跑着走着把宫殿里需要浣洗的布品都抱进杂役室。墨渊见到她抱着高过头顶的衣物布匹嘱咐她事情可以放到明日再做,她点点头就继续动作起来。
等一切要洗的东西搬运完毕,留意到床板上躺着的陌生少女时骨女揉了揉眼睛。
骨女张着嘴看看门外已经熄灭了灯光的墨渊寝宫,又看看床上睡的四仰八叉的粉嫩少女,来来回回这样看着心里拿不定主意。
不过骨女留意到床板上的少女有些瑟缩,她猜她大概是觉得冷,于是便把自己唯一的一床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干脆衣服也丢到明日再写吧,骨女小心翼翼的趴在床边盯着睡着的少女看——她一向喜欢照顾小孩子,无论是人、鬼、花草或动物。她喜欢自己被人需要有责任要担的感觉。
整个晚上骨女都小心翼翼的趴在床边,中间醒过来几次还查看了少女的杯子。那少女可能被捂的太严实又热了起来,三番两次踢开被子,骨女都耐心的帮她重新盖好。
第二天莲渊醒过来,习惯的伸了个懒腰。想起自己昨天是以凤蝶的肉身跑到了墨渊的守君宫,在一低头看到趴在床边睡的委屈的骨女。莲渊只觉得心中明朗,忍不住抚摸那小脸上头发厚厚遮盖的地方。那里有个永远不会愈合的空洞,是当年她为了救莲渊时被符印所伤。
十一道咒符,道道断人轮回路。
想起写下那咒符的人,莲渊好不容易明朗的心又迅速被黑暗吞没了。
骨女醒过来,长着嘴发出几声微小的声音,递了水给莲渊喝,眼睛里布满星光莫名一副期待的表情。
“哈哈……”莲渊忍不住低头轻笑,骨女还真是一点都没变。纯真善良好像不识伤害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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