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随爸爸回了趟老家。
我的老家远在两千多公里以外的黄土高原上，虽然从小到大在老家呆的时间加起来不过半年，但似乎骨子里就是那里的人，无论走多远，她扎扎实实的在我心里——永远的“家乡”。每每一个鸟儿“咕咕“叫着的清冷的早晨，每每看到如钻石洒落在深蓝幕布上的夜空，都会让我想起我的老家。受着地理交通不便以及资源匮乏的的因素影响，老家的发展还是比较缓慢的，有时我是庆幸的，因为发展慢些，曾经那些珍贵的记忆可以很快很容易的触景复苏。但是发展的脚步是阻挡不了，我们可以追忆的旧物也是一去不复返了，如同我家的“老屋”。
“老屋”是爸爸从小生长的一处院落。小时候，每次寒暑假回老家，我们都是住在这里，这里除了爷爷奶奶居住以外还有五叔一家。老屋是算是挺典型的黄土高原院子，院子北边是三间窑洞，正中间那间窑洞便是爷爷奶奶住的大窑，这是间很传统的窑洞，外观是圆拱形的，小小的对开两扇门，门上挂一个浅色竖条纹的棉布门帘，高高的圆拱上有个高窗，阳光从高窗可以照进窑洞，我以前听妈妈讲，她的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了就经常坐在炕上，看阳光穿过高窗落在窑洞的影子，她不认识表，但是靠着看这些光影便知道光景了，当光影落在某个地方时，她会说：“娃娃该放学了”或是“该做晌午饭了”，我总是爱脑补这些情景。在高窗的右下方与门上半部分差不多高度还有一扇窗，这扇窗坐在里面的炕上刚好可以往外看。
推开“吱吱呀呀”的两扇门，进入窑洞，左边支了个小床上面铺着一块油布，平时一般起沙发的作用，来客人都坐在上面。左边便是一个好大的炕，印象中那个炕竖着睡六七个人都可以吧。这是爷爷奶奶的炕，常年都烧的热烘烘的。炕头上有个煤炉子，爷爷经常就坐在炕头盘着一条腿，另外一条腿弯曲竖着，在炉子上用茶缸煮茶喝，记忆中爷爷用茶缸煮的枣那么好吃。爷爷炕头放着一个棕色釉面光滑两头翘起的瓷质枕头和一个好大圆滚滚的大枕头，时常看到爷爷就枕着那个瓷枕头带着眼镜翘着腿看书，书都是竖着写的“老书”，也有毛爷爷的书，厚厚的摞在炕头，那时年纪小总觉得爷爷好渊博啊！爷爷总是很威严的样子，我有点怕他。奶奶眼睛不好，又是小脚，总是坐在炕的另一头靠窗的地方，炕脚放着一个桶，那个桶里放着满满的东西，我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很多次我看到奶奶一个人就坐在炕上，斑驳的光影落在奶奶身上，光束经过之处可以看到柔软的灰尘在跳动，奶奶就那样微闭着眼睛静静地，我想奶奶一定有很多经年的老故事吧，只是当时年纪小静不下来去听她讲。奶奶的小脚曾引起我强烈的兴趣，想让奶奶脱掉袜子给我看看，但是奶奶总是笑着说：“难看死了，不敢看，不敢看。”我最终也是没看到。都说“三寸金莲”，但奶奶的小脚绝对不止三寸，妈妈跟我说过，奶奶小时候裹了脚后，疼的直哭，她爸爸心疼女儿便偷偷放开了，所以脚就长大了。
大窑里面也都是拱形的，纵深有十几米，越往里就越暗也矮小了许多。记得一次我跟着堂哥堂妹跑进去玩，竟看到两个黑色的，花纹十分精美的的棺材，刚开始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爷爷早早就选好了他和奶奶的棺木，老家叫“割板”。老人家对身后事都是很重视的。
大窑里有很多印象深刻的影像。那年月到了大年三十晚上，叔叔伯伯堂兄弟们都会来到这个大窑对爷爷奶奶行跪拜礼，然后由大堂哥带着所有男孩子对叔叔伯伯行跪拜礼。我们女孩子便在一旁看，觉得十分隆重也十分有趣。三十晚上的年夜饭就在这个大窑里，炕上是长辈们，地上的大桌上是我们这些小辈，大家很亲很热闹，特别有过年的感觉。到了初一早晨，老屋的院子里就更热闹了，爷爷奶奶都是高寿，家族辈分也高，“家门父子”的男人们就都会到老屋来给爷爷奶奶拜年叩头，还要喊着“八大，八娘，（爷，奶）给您二老拜年了！”一院子的人由辈分高的的叔伯带领着跪一地，也是很壮观的。
大窑两边是两个稍小一点的窑，右边是厨房，左边是放杂物的。院子西边是单独的两间屋子，大的一间就是我们家的，我们叫它“大房”，这间房里有个大炕，我就特别喜欢这个炕，小时候回去睡在炕上觉得特别舒服，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会因为睡不惯热炕而贴到墙边去。炕的三面墙上都糊着花花绿绿的墙纸，很是漂亮。我就出生在这里，爸爸说那天晚上下了一夜大雪，奶奶踩着小脚踩光了一院子的落雪。“大房”旁边有个单独小一点的屋子，叫“小房”是五叔家的，过年回去我们几个小孩最喜欢到那个炕上捂一床被子盖子腿上打牌，那叫一个暖和恣意，满屋的欢声笑语。
老屋院子里有一个苹果梨树，枝繁叶茂，结的果子也是极甜的。院子里厨房窑洞外有个石桌子，暑假回去我们都喜欢在那个上面吃饭。院子东边有一口井，有个辘轳，打上来的水是什么样的不记得了，因为好像很早就不用了，家里都是用架子车拉着一个大油桶去街上水站拉水，大人去拉水我们小孩就兴高采烈的跟着去，遇到有坡的地方就一起推，开心的不得了。拉回水来就一桶一桶的将水倒入几个大缸里。这样的拉水好像持续了很多年，如今老家都用上自来水了。
关于老屋的记忆有那么多那么琐碎，零零散散又都那样的清晰，想想心里都觉得很惬意……
这次回老家第二天爸爸带我去看看老屋，因为听说地方都被征用了，据说要建个大型农贸市场。走着已经基本认不出的路，因为还在整修，到处乱糟糟的，爸爸指了指正在建的工地，说那就是我们老屋的地方，我却怎么也联系不起以前的样子了，心中一阵怅然。回去的路上我一路念叨着，要是拍张照片就好了。我还没来得及留下纪念，老屋就已经没有了，无影无踪无迹可寻，好像从来也没有存在过一般，心里涌出无限的伤感和难过……
再也没有我们的老屋了，她永远的留在旧时光，留在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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