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源寺猜想》
龍•茶馆
（一）
众仙来朝执云子龙门奕棋
笻竹紫衣 提蓝里可是一尾金鱼
有五百市井众生在等待挂印封禅
菩提都住在一座山上
临海的大钟在收集风声
绿尽的百花红透了满山 又被百花悄悄覆盖
来迟的永远是时间 季节都重叠在春天
一千年太短 远远的春天醒来还是从未走远的春天
五百里春秋纳霞降瑞法海正源
金丝银线锦绣慰依黑山大风的领前
古滇王国 英雄儿女 已经老去的
熠熠生辉的文字在浩渺烟波里跌宕出大悲古风
这伏藏在法脉里的文脉啊 这文脉里的流淌的法脉啊 灵毓钟秀又宝相庄严
（二）
小和尚把头埋进了滇池 飘荡在鱼虾游戏的牛羊中间
炊烟是白云远得无可告望的踪影
十九年好想有可怀可亲的母亲 深深地把白云幻成菩萨的模样
常被荷花的笑声惊走
放肆的笑声袭得寺里的香柱倾倒 蜡花四溅
又把独木桥的小路陼在寺外
和尚的心里盛开着莲花却不敢装下莲花盛开的快乐
一个人心里住不下两种快乐 他怕快乐会结成眼泪
他怕眼泪模糊了菩萨的模样
（三）
坏消息刚刚发生 红嘴鸥又把人们的心情拉入深寒
像结冰的空气透不出光来
进进出出的表情更加凌厉 所有的心事都沉入湖底
白色的思念挂满了头 给苦难的夜挽上黑纱
覆巢之下 请给自己留一朵白花吧
（四）
孩子们拉着牛车踏过蔓草萦骨的荒原
楚辞和诗经早已烟断
燕赵的风雪还冒着热气
救火者抱薪传炬血下沾衿
仗剑击柱 火种火种
呜乎 天地乎 君王乎
五千年先生圣贤齐避南疆 何幸何其不幸哉
（五）
苦难把两位圣人挤在一间庙堂 晨光和冷月晒进同一扇残窗
文字在慈悲里结出喜舍 佛经诵出了唐诗的味道
描金的书生站在菩萨的肩头
面对划过刀尖的灵魂
投掷的笔椽有如高空坠石
眼睛里绽出烈浆岩火
（六）
三门是无可拥抱的人们
巨大的法螺响彻山谷
寺庙的钟声缓缓不停
一只破碎的眼镜横陈法台 残留在镜腿的金粉涅槃佛光
还有一本汗渍血渍黏连的论语
悬满风牌和经幡的西山乱石空鸣
降魔杵 金铙 法杖黄金灿灿
描金的书生依旧站在佛肩
掠过似曾相识的眼镜 他看见肉体炸开地狱的大门 灵魂在绞杀嘶吼
高高的殿宇血肉纷飞 诵经声声声夺人 天光倾泻如注
他忍不住慈悲泪如雨下 放声诵道 “大学之道 在明明德 在亲民 在止于至善”
他捧起论语 把眼镜架在书生的脸上
这痛彻心扉的夜 倦极难寐
（七）
荷花的碗在禅房门口换了七天
急急的经咒似醒似睡
丈万金刚铁壁炉火旋转
回向的经文结成绳索拴着牛马走向屠场
流沙的水面神销魂散
绝望尽头悚然是白色头颅长出的毛发在无穷蔓延
一念起百念生 种种心生种种魔生
书生疾呼 亡心亡所以 亡国亦亡人 皆是奴隶
和尚大叫一声 跌出经网法音
他褪下大汗淋漓的僧袍 喝光碗里的糖水 拜别鸡蛋里的苍生
磕头 离开
（八）
海源寺法螺狮吼
金马坊人嘶马沸
当祥云法雨打湿荷花的时候 禹王山还埋在寒冬之中
谁也来不及准备死亡本身
所有的笑容和书信便瞬间冻在脸上
炮弹像满天的烟花一齐莅临
碎石裂风 血海成煮 呼吸之间 草木山川一切生命被收割得干干净净
朱霞在殉难的尘埃里还冒着汽泡 所有的爱已走得很远
远远走来的系着儿子骨灰的父亲 学生举着先生的灵位
地不分南北骨肉相连 燃戚鼓舞饮血而歌
屈原 岳飞 文天祥 史可法 袁崇焕气贯古今的血脉
在一块灵魂称量的土地上用骨头立碑
（九）
他在弹雨枪林的森林的浓雾中大笑 发出撕裂般的放血的嚎叫
声音和脸庞从腋下一缕缕飘逝
历史在闹钟的发条里打滑
滴滴答答的钟摆淹没在小丑嘉年华打击乐的盛宴
机枪吞吐的火舌在人肉喧嚣的巨浪中失聪
所有的味道都住进胃里 有说不出的痛有说不出的不痛 还有说不出的是痛或不痛的感受
他想像他罪有应得的应该是一种百年孤独的终老 在旷野凌迟俱寂 寂灭得掉得下心肝也掉不出眼泪
痛而不死才是他理想的死亡
旋转的瓶塞像极哭泣的声音 回旋又似非叹非息的呻吟
他沉醉于来来回回的旋转 他喝下这种声音并努力再用下一口酒改变报应
他把所有的众生供养在胃 到底什么样的未来才能改变现在 在血海深仇的胃里既种玫瑰也植樱花
他吞噬这片又咸又腥的土地 圈在蓝色的黑色的冰凉的母亲怀中入睡
（十）
海源寺法螺呜咽
二十多年他披着一领大衣 众生在圆领方袍的胃里撕咬 哭泣 饥饿 咆哮
他用彝汉满蒙的族语非我族语给他们喂食 茧火虫在满天星空下起舞
谁说死亡是一种精神 难道活着生着的命没有意义
当长刀向外短刀向内的时候请问问到底为谁而战
时间的蝉儿脱壳成药
药在时间里给母亲孩子妻子披上袈裟
寥寥慰籍的照片病倒在村口驻望的老树
放牛的孩子正在采撷野菊花
萧瑟的竹篱路过断垣残壁
托钵化来溪流的眼泪 黄叶黄沙黄土和霜天一齐葬落
霜天的白发挂满老村 白白的白遍了大地
还有未有炊烟和白花的村庄
往生咒解冤经空山回荡 父亲和儿子都已回家
东瀛的经幢升起 你们也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十一）
竹仗芒鞋穿过滚烫的沙漠越过白雪皑皑的神山
有位出家的王子悲欣交集地等待回家
眼前的景象五雷轰顶
断线的佛珠散落四方 很大的思想压跨了门庭 南墙被掏空了心脏
一场大火把经文字画解放得干干净净
荒草从愤怒金刚的身体长出又把断臂的金刚掩没在荒草丛中
这个视野看不见满池的荷花枯萎 露出高高矮矮的坟丘
鹤唳的悲风从地底升起 吹开了虚掩的门槛
和尚用带血的论语沾了些地上的香油 缠紧在右手食指点燃
青石台阶上的水渍里一泓圆月把圆月照彻得通透明净
《海源寺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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