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车室里挤满了天南地北的人,有些人行色匆匆,有些悠然闲淡,还有很多即将分离的毕业生,其中,包括了覃情和吴凡,他们即将踏上两列相反方向的列车。
吴凡深情地看着她,“你到家了给我打电话好吗?”
“你也是。”
说着,她轻轻挣脱开他的手,低垂着眼帘,有些紧张,她说:“对不起,如果我可以到你的城市,你不会这么为难。”
这一下说到了吴凡的痛处,即便他表面没有说什么,但心里还是委屈极了,为什么她不能付出一下去自己的家乡?
吴凡咬咬牙,“没关系,你等我。”
覃情强忍着难受迎着他灿烂地笑起来。
两人相顾无言,谁也不知道现在许下的诺言能否实现。
“G×××号列车开始检票……”
广播连续播报了几遍,吴凡从恍惚中挣脱出来,覃情低下头轻声说道:“你该走了。”
纵有再多不舍、千言万语,吴凡也只说了一句:“我爱你。”
“我也爱你。”
话音刚落,吴凡就转身加速向进站口冲去,手忙脚乱地刷票进闸。
“阿凡!”她大喊了一声追上去,不经常运动的她有些喘气。
吴凡回过头看着她,覃情慌乱地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隔着闸门递给他。
“你拿着,给伯母买点好吃的。”
吴凡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像一个被呵斥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苦笑着流下了眼泪。
她撒娇似的急切抖动着信封,催促道:“有什么要说的下次再说!车不等人啊,快拿好!”
他动作僵硬地接过信封,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面对这个一直勤工俭学兼职赚外快来补贴自己家庭的女孩,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的话,心里也不知道藏着多少的愧疚。
“我真的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我过几天一定会去找你的,等我啊!”
“我一定等着你,一路顺风。”
“你也是,一路顺风。”
沿途的风景一瞬即逝,还来不及欣赏,就已成为过往云烟。在这长达上千公里的路途中,让人产生了仿佛经历过阴晴冷暖、更迭了春夏秋冬的错觉,从一地到另一地,不只有空间逐渐的拉伸,还有时间维度上的变形。
回到梦起点的地方,感觉一切是那么熟悉,又感觉大学四年是一场梦,什么都没有得到,什么也不曾失去。
前来接站的是吴凡的母亲,半头的银发在人群中格外扎眼,焦黄的皮肤松垮地耷拉下来,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工作服,散发出洗衣粉的清新气味。他妈妈看起来十分整洁,全然不像零件加工厂一线的普通操作工人。
回到家,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吴凡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母亲找出干净的拖鞋来,叫他换上,然后开心地说:“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妈你就别费心了,一天的工作肯定累了,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儿子终于回了家,得好好接风洗尘。”
“妈,我……”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母亲已经在厨房着手准备了,听到吴凡的声音,探出半个脑袋问他。
“不是,其实没什么,只是……我可能要去外地工作。”
母亲放下洗净的大葱,擦干双手,走出厨房,面对着吴凡,“去哪儿呀,妈都托人给你找好工作了,你不是学的土木吗,咱们市里有家建筑公司,那老板是我那边亲戚的朋友,都说好了等你回来就给安排,儿子你放心,妈都去看过人,实诚!不会欺负你的。”
“妈,工作我会自己找的,我只是不放心你。”
“放心吧,妈好得很,这么多年,一个人再难都过来了,倒是你,一直待在学校里,不知道生活多么不容易,在妈身边,好歹有个照应。”
顿了一下,他母亲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问他:“凡凡你到底想去哪儿呀?北京?上海?”
在炙热的亲情面前,“女朋友”就像一个小三,夺取了本来简单而唯一的爱,这让吴凡突然感到难以启齿。
“我……要去找我的女朋友。”
犹如洪水冲击堤坝,一道口子一旦被撕开,便难以弥补。他的回答让母亲猝不及防,母亲像是遭遇了巨大的打击,突然有些晕厥,还好冰冷的墙瞬间扶住了她,不至于倒下。
十年前,吴凡的父亲赌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还欠了一屁股外债,在他们最需要他的时候抛弃了这个家庭。那一年,吴凡正读中学,母亲到处打工、借钱,不想苦了孩子,母亲也因此换上了严重的慢性疾病。这些年来,每天高强度的工作更加剧了病情。
活到这个年纪的女人,爱情就只剩下虚有其表的空壳,一切美好的爱情,都敌不过生活的浸蚀,最后留下的,只有生活本来的模样。
“不行!”
“为什么!?”
“你的生活不应因为年轻时候的一时冲动而被毁灭!”
“那是我女朋友啊!怎么会毁了我生活,我们在一起三年了!”
说着,吴凡拿出了那个信封。
“这是她打工攒的钱,知道咱家困难,跟你表示的一点心意。”
他以为这应该能打动母亲,把她想成一个好女孩儿,但只是徒劳。
“要我把儿子卖了吗?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的!”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你……你什么都不懂!
砰!
吴凡摔门而出,阳光透过不大的玻璃窗,照射在飞舞的灰尘之中,也照亮了母亲孤独的泪水。
坐在街头路沿,吴凡有说不出的悲哀,他恨自己生在破裂的家庭,恨自己不够努力,没法创造美好的生活。
逛街的人穿着去年流行的衣服款式,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还操着高分贝的方言,行走于一条昏暗的商业街。街两边挂着大红招牌,卖衣服的,卖义乌小商品的都有,而麻辣烫有三家,有一家做的最好,每个月末考了个好成绩,母亲都会带他来这里犒劳一下。
回忆太多、太重。
兴许是坐得久了,起身时脑袋一阵眩晕。
这么久了,她该回个消息了。
但是手机指示灯依旧沉寂着,打过去的电话也提示关机,他有些忐忑。
手机突然响了。
是母亲。
吴凡其实也知道母亲是关心他,只是用错了方式。而且想到母亲布满老茧的手指,心里也为刚才的冲动后悔。
接通了电话,吴凡等母亲先说。
“凡凡你在哪啊,天快黑了,赶紧回来吃饭吧。”
“我买点东西,马上就回去。”
晚饭在心照不宣的沉默中吃完了。
收拾好,吴凡陪母亲看电视。
“妈妈想看看你的女朋友。”
吴凡拿出手机,边翻相册边说:“我之前给你发过她的照片,就是班里组织春游的合照,有她,我找给你看。”
“我想看看真人,你让她过来吧。”
“这……”
他有一种莫名的窃喜,犹豫了片刻之后便答应了。
“如果你们合适,就让她留下来工作吧。”
“那我跟她说说看。”
宁静的一夜随风飘过,从凡世喧嚣到万籁俱静,又到晨光破晓时禽畜争鸣,没有谁比吴凡更清晰地感受到这漫长的变化。
联系不上覃情,可把他急坏了。直到早上刷过QQ空间的访问记录,竟然有她的痕迹,是在凌晨3点多。他感到很生气很不解,她是在故意躲着自己吗,不知道自己很担心她嘛!
他愤愤地拨通她的号码,“嘟”了两声,“喂?”覃情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到家了吗?”
“阿凡,是你,我在家了。”
“为什么没给我发个消息,打你电话也是关机,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
“对不起,我只是太累了。”
“谁不累啊!我也坐了一天的车,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阿凡你别闹了,我乱的很,能让我安静会儿吗?”
吴凡感觉她的变化有些大,特别是对自己的态度。
“你怎么了?”
“没事,挂了。”
“嘟……嘟……嘟……”
他惊呆了,半天没有回过神。
这一天,他都没有再找过她,这个女孩儿突然有点不一样了。
“妈,我得先去找她。”
“不是说好让她过来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但我觉得得去一趟。”
“她是不是变了。”
“是……可能吧,我得去看看。”
“有必要吗,学校谈的恋爱是生活吗?毕业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她对我真的很好,我不信她会变。”
“你以为现在还是在学校里,靠一点花言巧语就能骗到女孩子吗?你已经不小了,看看你妈的样子,我不希望看到二十年后你也是这副模样啊!”
“你别说了,我一定要去。”
“哪怕丢下你妈?”
“我没有丢下你啊!我就去一趟”
“你去,去吧,去了就别再回来了!”
他进退两难,躲进房间,锁上房门,竭力克制自己快要爆发的情绪。
在儿子转身进门时,因为过于激动,母亲又感觉到了眩晕,险些倒下去。
手机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各个活动群仿佛在一夜之间陷入泥潭,没有一丝动静,大学的同学各自回到了梦想开始的地方,开启新的生活。
他在这一刻才突然感受到生活本身的孤独,那是用坚韧的性格磨成的刀刃,刀刀深入灵魂,痛彻心扉。他忍受不了这死一般的寂静,也不愿意向生活妥协。
再次拨通了她的电话,接听的人不再是覃情。
“喂?你好,你是?”
“你好,我是吴凡,覃情的男……同学,覃情的同学。请问您是她……?”
“你好,我是她妈,她今天有事出去了,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阿姨你好,没什么事,您帮我转告她让她回我个电话就行,谢谢阿姨!”
一种不好的感觉侵袭着他的全身。
覃情是在晚上八点打回来的。
“阿凡,大学的时光很美好,感谢你的照顾。但是,我们已经不是那时的孩子了,这个世界很现实,如果有缘的话,我们会再见面,但是,我希望那时候我们都成为了我们想成为的人,而不是这个时代抛弃的失败者。”
“……”
“你在听吗?”
良久,吴凡“嗯”了一声。
“再见。”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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