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曾拥梦。倒像是现实照进了梦中,我既活得恍惚,又在恍惚之间难以言喻。说不上来的感触。
中午的时候,酷烈的太阳当空,暴晒着每一个没有遮阴处。我身弱,即便天气如此,我依旧滴汗未出。我坐在汽车总站的栏杆处,留心着周遭的人群。鲜有旅客,多是归乡人。然而,还有一群人被我留意住:摩的师傅。以摩的谋生的一群人。
他们在汽车总站徘徊着,来来回回,一看到有人出来,也不管是刚进去又出来,还是从里面出来的,他们就一拥而上,说着不同的乡音,又或夹着乡音的“普通话”,“要去哪?”,“帅哥,坐车吗?”,“打的吗?”。尽管我一再摇头,他们还是紧随其后。我没有回头,但身后的脚步声依旧紧跟着。三三两两总算“识趣”,却也依旧有一两个不死心或不甘心又或不放弃。我确实没有想去的地方,更没有需要用到摩的的地方。
难得的,看着身后仅剩的两人,我回头,说:“我在等人,不打车。”
他们停下了。但很快,又有不明真相的人以为自己有机会。兴许我态度还不错,又兴许他们害怕竞争,那俩人竟帮着我解释“等人,不打车”。我微微一笑。
也就是在等人的时刻,我留心着他们。第一次正视他们。
以往,我总是惧怕和他们交涉,而且一旦人多我就会觉得烦躁和不耐。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我曾经真的需要用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之间的争吵、竞争、吵骂,又或帮扶着抬价或压价,这种感觉让我很是不悦。我是说,家里的争吵已经够烦闷的了。当然,可能这也不是最主要的,我是说,我似乎能闻到其中的“血腥味”、“火药味”,以及“黑暗的”或“算计的”味道,而我对这些深渊边缘处的“东西”早已深入骨髓。
我好像总是很害怕被一群人“包围”的感觉,无论是被需要,又或需要很多人。若非不得已,就是连我的父亲我也不愿打扰他。就像下午四点多,到了镇上,我本可以打电话给我父亲骑摩托车来接我,我没有这样做,我宁愿走路回家也不愿去拨打这个电话。
所以,可想而知,有时候明明走累了,很想打辆车,然而,我还是会选择走远一点,或打滴滴,又或干脆就直接走路过去(即使我已经很累了)。
有时候,我也在怀疑,我这种行为是否属于“逃避”呢?
明明是需要的——难道不是只要能帮我完成任务、达成目标就行,然后管它是什么呢?——“君子不器”、“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道理我懂,理性我有,然而,内心的抗拒,为了避免这种消耗,或心神或体力,我宁愿选择体力付出。我是说,我还做不到。
这一次,很奇怪的,我竟然能够沉下心来去审视他们的行为,端详着他们的模样……
他们的脸有风吹日晒雨淋过的痕迹,有岁月无情划伤又在生活中不断创伤的沧桑,还有见惯了时代更迭文明流窜文化席卷的麻木,更有无法言说,负重,苦闷,无奈,和无力的颓然,再有一种朴素的认命式的笨拙和可怜相。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很多影子重叠,还原成一个个他们。
烈日当空,枯黄的脸色,枯草般被风吹乱的或白或枯黄或油腻或浅灰色的头发,身体佝偻着,像是永远不曾挺直过腰板地活过,又像是腰板本就是这样,他们一个个低着头看手机,表情麻木又带着几分“狰狞”的恐怖,又或时不时地抚摸着车身,擦拭着,像是无意识的行尸走肉,又像是孤独的无聊的小孩无所事事的玩着百无聊赖的玩具,还有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无神的仰望,目光中见不到光亮……没有叹息声,没有交谈,彼此边界分明。明明那么多人,又各自孤寂。
我暗自揣测着他们身后压着的东西,一天的温饱,时间的空耗声总在回响,钱,是不敢多想的,却又不忍,不敢,不能。责任呢?家庭呢?一天回去如何交代呢?这天气,脾气呢,个性呢,心情在哪?还有“竞争者”,原来的“同行者”,以及相熟的顾客……个人的幸福,个人的抱负,机会,机遇,乐趣,休息,谋生,发展,规矩,定价,消耗,成本,价值,存活之所以存活的悲观主义的“受害者”,体面,尊严,人格,独立,自由,束缚,剥削,压价,交谈,拒绝,被白眼,被看低,被踩在脚下……他们就像沉默的石头,又像早已干枯了根和没了枝叶的枯木,又像极了当下的季节,更像是等不来春的寒冬早早入了骨。但他们没有瑟瑟发抖,没有摆出可怜相,没有低声叹息,甚至连谩骂的声音都早已消声,只有,也只有在见到有人从车站出来的时刻,他们的脚本能地像滑轮溜过轨道那般顺滑,口中油滑的打交道的声音,凭着那抹尚未彻底熄灭的灰烬的光亮,不甘心和不敢放弃的微弱火种,像想迎着风,像想盼着春,……
他们会孤独吗?
我被这个“问句”吓了一跳。像是被吓醒,我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恍若梦境,又恍如旁观者看了一幕戏,心冷,又冷寂。
直到从镇上回到家中,我终是舒了口气,压在心口的石头轻飘飘飞远。熟悉的感觉重回身体,然而,这一刻,我竟觉得周遭一切既可爱又可亲还多少有些陌生。
也是直到体温回归肉身,温煦的风,清冷而辽阔的自然山景,田野,菜地,水泥路,还有如旧的云和隐隐绰绰的月影,以及西边的太阳正在沉没……孤独如酒,又白酒的烈,有红酒的迷,有米酒的醉,还有啤酒的凉。
抬眼,强挤着笑容,然后胸膛中怦怦然的心跳鼓动着,我迎着微弱的光,骑上车,迎着风,风中我感觉体温一点点洒向风中。回来时,风是暖的。
我终于懂了那份萧索的孤冷的冷,我终于懂了那近乎麻木的脸,我终于明白心离自己有多远,又那么陌生,那份亲切,和藏在心底的怜,以及比冬天还难熬的——冬已至,春未来,却是不忍盼春。
一份生命的自怜,呜咽声,叹息声,悲伤又无言的无望,心底深藏的温热和将息未息的更冷。像被世界遗弃的孤儿。
何以为家?何以无声。
“呜 呜 呜 呜……快来抱抱 快来抱抱我……”(by赵雷·《我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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