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皇后

西红柿皇后

她是一个大得出奇的西红柿。她长得这样圆，色泽这么鲜艳，谁见了都要惊异，都要喜爱，“西红柿皇后”之称对于她来说应该是当之无愧。假如在全国选拔最大西红柿的话，她肯定能排上名次；假如在过去举办农业学大寨成果展览的话，她毫无疑问地会住进豪华的展览大厅，成为人们啧啧称赞的对象。最不济的话，她也会被选送到某宾馆，切成块后，盛在景德镇出产的高级金边细瓷花盘里，被大人物或是外国友人品尝。

可如今，她却没有那么幸运的机会，在承包地里，她最初的主人，将她们以每斤六毛钱的价格，卖给了一个东北的蔬菜批发商。这样，她被装进纸箱从遥远的山东运到这冰天雪地的北国。

乘汽车进仓库，之后又是乘汽车。最终，她被批到了一个黑油脸的菜贩手里。

初春时节，这个城市的鱼肉果菜市场内，人声嘈杂，叫买声此起比伏。虽然外面冰雪还未融化，可市场里的人都感到暖烘烘的，是你推我挤的人流还是小贩们过份热情的招揽？

当人们走到蔬菜摊床跟前，眼光都要在那一堆鲜艳硕大的西红柿上停留一下，尤其是那个最大的皇后，她的底部和顶部有些暗绿色的点，看颜色就知到是那种皮厚，肉沙，味道极佳的上乘品种。不用说调汤炒菜，就是生吃一个也会舒服半天，甚至于比正经水果还要爽口。有那么好？那当然！要不怎么比苹果、桔子还贵呢？不信，你听听：

“啥？一块八？好价钱！”

“一块八？怎么？一块八是那堆？这堆一斤要两块五？！”

“唉！太贵了，夏天才五毛钱呐。”

“这不是冬天嘛，搁以往这季节你别说是吃，看都看不见。”

“啥？贵，没人买？你不买他不买自然会有人买，有不在乎钱的，眼下招待对象，老人做寿，请人办事，哪桌能少了糖伴柿子？”

“嗯，可也是，这盘菜不掉价，多大场合都能上。”

“嘿！这个头真大！八成得有一斤多！”

听到人们这样议论，看着在特价堆上的那个特大的西红柿皇后，‘黑油脸’便感到快乐与自豪，不时用抹布拂拭落在西红柿上一般人看不见的灰尘。

这个市场是这个城市最大的市场。全市场没一个西红柿能比得过她，她是西红柿皇后——黑油脸一开始管它叫“柿王”媳妇听了后说，她肚里有籽，应当叫皇后。

“皇后”风风光光地出了一天风头，又被主人收了起来，这一天根本没有人碰她，到摊床前买菜的大多是普通百姓，他们都嫌她太贵。

第二天的情况差不多，和皇后一起进的大部分西红柿都卖出去了，都完成了她们应该完成的正常使命。唯有皇后这一堆，由于标价高，人们只是看看，没人愿意买。

第三天上午，一个从头脸到服装至少能数出十几种颜色的时髦姑娘逛进了市场，摩登女郎的到来，像一道靚丽的风景线，顿时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黑油脸的叫卖声平空高了八度，使本来嘈杂的市场更加嘈杂。她来到西红柿摊床前，伸手抓起了皇后，眉眼夸张的惊讶：“呀，真喜人，这么大！多钱一斤？”

“三块！”黑油脸看人要价，一点儿也不含糊。

“甚么！？三块！”姑娘真的惊讶了，说：“这也太贵了吧？进口香蕉才二块五呀。”

“香蕉能有这个味道好？买回去尝尝你就知道了，贵人吃贵物嘛，这么稀罕的东西只配小姐您吃才够份呢，说句不好听的话，别人吃都白瞎了。”黑油脸嘴里兴奋地说着，一双绿豆眼瞪得圆圆的，贪婪地对姑娘楚楚动人的身段进行上下扫描。

不知姑娘对黑油脸的恭维话还是那双绿豆贼眼起了反感，“啪”的一声将皇后摔在摊床上，转身就走。

“唉！别走哇！”黑油脸急了：“你买咱少算！”

见姑娘走远了，他又喊道：“嗨！小姐！回来！你吃我不要钱！嘻嘻，嘻嘻！”

“缺德！”姑娘头也不回地骂了一句。

黑油脸满脑子还在回味刚才的眼福，情不自禁地嘀咕道；“嘻嘻，真他妈受看！”顺手将皇后放到原位，他没有注意，放柿子的地方有个松动突出的钉子帽，由于姑娘放柿子不但用力还有一点推的动作，所以皇后的脊背被钉子帽划破了。 过了好一阵子黑油脸还在探身长脖痴呆呆地望着美女远去的背影回不过神儿来。

之后“皇后”又有几个客人光顾，也都嫌贵没要。不知是客人欣赏她时的手劲太重，还是因她过份成熟的原故，一些果汁从被扎的小洞流了出来，同时，蔓布在市场空气中的细菌也成群结队地从被扎的小洞中挤了进去。没过多久小洞周围开始变软了。

天快黑了，就在这时，一位体太富贵的太太穿着这个市场上少见的貂皮大衣在经过一番审视之后经直地来到黑油脸的摊床，经过一番讲价和审视后，她以两元一斤的价格把这堆“贵妃”级西红柿全部买走，唯独将“皇后”排除在外。黑油脸疑惑地拿起皇后查看，这才发现她受伤了。

又是新的一天开始，西红柿皇后不在风光了，她与最小的、有伤的、带虫疤的、特软的、怎么捂也捂不熟的心里绿堆在了一起，价格是五毛一斤。成了典型的处理品后，光顾他的人多了起来，各种粗糙有力的手，把她拿起来捏了捏又放下，每次捏过后她的伤口都要流出些汁液，她全身开始变软了，终于从扩大了的伤口处发出了不好闻的气味。

傍晚时分，一个买处理菜有丰富经验的老太太来到摊前，用手略捏了几个，果断地掏出一块钱，对小老板说：“这堆，一块钱，我包圆！”

“两块，你全收拾走。”黑油脸口气不硬。

“就一块钱！要不就拉倒。”老太太身子虽没动眼睛却往别的摊位上瞅。

“算了，一块钱，拿走。”黑油脸这次到也痛快。

“啥好坏的，不烂就行呗，炒鸡蛋不一样吃？”老太太一边自解地唠叨，一边小心地一个一个的往兜里装，最后连小疤瘌都检走了，唯独没有要她——也真没法要，现在的皇后由于烂洞扩大，大半个身子变软、塌陷，伤口附近的颜色都变白了。

天色又开始昏暗了，各摊主开始打扫战场，黑油脸将没卖出去的菜一一收到纸壳箱里，最后捡起了那个曾令他自豪的“柿王”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垃圾桶里大多是变质的蔬菜，也有腐烂了的山竹、澳芒、弥猴桃等一般人吃不起的高档水果。

明天，天不亮的时侯，会有专车将垃圾运走，用不了多久它们都将消失在土壤和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