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展清平
记忆中,故乡的秋天总是湿漉漉的,整夜整夜滴答的雨声持续到天明,陪伴着醒了又梦,梦了又醒的长夜。
那时候的村子还没有水泥路,一溜白色的石头房子,红色瓦顶,绵延于蛇一样的山腰。村子中间有一条白白的石子路,隔着一排房屋,与路平行铺着的还有一条静静流淌着的小河,河水清澈,岸边水草丰美。她有一条很实用的名字,民便河,她仅仅属于大运河的一个分枝。
她不像沂河那样长长的布满着故事,沉淀着河边人们智慧的光辉,亦不如窑湾湾码头那般令人依赖和留连,更不会承载得起大运河里的航运,但她却是我记忆里最美的风景。
夏天,晒的黑不溜湫的光屁股小子扑打在河边的浅水里,翻打出层层泥沙,染黄了的河水依然散发着水草的甜香。
河边的村子里有许多种树,参差不齐地散布于角角落落。刺槐的古老,皂夹树的仓桑,椿树的怪味,梧桐的荫凉,以及意杨的挺拔。还有合欢树的妩媚,以及相思树的乖巧构筑成一道独特的山村风景。
春天来的时候,槐花最先开放,惹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养蜂人在河边扎营。最幸福的是孩子们,养蜂人的糖果使他们梦中笑声都是甜的。
合欢树上的花开得静悄悄的,我喜欢那一盏盏像小灯笼似的毛绒绒的花骨朵,她们更像一个个雨中的绣球,每个绣球里都住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羞少女,那美仑美奂的景致又让人如梦如幻。
那座绵延起伏的小丘陵,虽然海拔不高,但陡峭的崖壁鳞次栉比在朝阴的那一面,所以给人的感觉还是蛮高的 。
传说,东边高一点的那座山头上有个“海眼”,通向大海,不时会溢出凶猛的海水殃及百姓,所以在远古,就被护佑这一方的神灵给罩上了一口大铁锅,为了牢固起见,还在上面又压制了一顶三角形铁架子。我们通常叫它山架子。
小时候,由于认识不足,我们小孩子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因此对那山架子自然也是奉若神灵,再顽劣的孩子也不敢靠近它半步,更别说敢于在那上面攀爬。生恐自己的举动惊扰了龙王爷的美梦而被迁怒,更担忧龙王爷突然从“海眼”里面冒了出来,那样的话吓都要把人吓死了。
但我们喜欢从那山架子底下汩汩流出的清泉。老人们说,用它洗澡百病不生,喝了它眼明心聪,还能长大个。可惜它并不是常年都有水流出,只有到了夏季才会朝外咕咕冒水。
每到旺雨季节,泉水便会格外旺盛,哗哗着就形成了一条蜿蜒的玉带挂在了山坡上,从远处望去,闪闪发光,格外美丽,那个时刻,我就会想到嫦娥仙子挽在手臂上的银色玉带。
雨季持续的时间越长,玉带便也会相跟着加宽了许多,一路顺着蜿蜒的山路涉沟爬坡,豪不气馁。遇到陡峭点的坡地,便会心急地纵身跃下,“哗”得一声,飞溅出层层水花,又一路欢歌着向山脚下奔去。那一层暗红色的岩浆石,因了水流的冲刷滋润在水底变幻出奇形怪状的纹理,在阳光下闪动着神秘的光泽。那抹晕红的颜色,甚至美过少女腮上的红云。
记得有一个夜晚,月光如水,前天才下过雨,空气里飘荡着清新香醇的味道,到处弥漫着芳草的香味儿,蛙声此起彼伏,比赛一般轮流着或高亢或低沉的曲调。
我们几个小伙伴,光着脚丫子,逆流而上,脚底下的岩浆石虽然高低不平,但却没有棱角,错落有致地形成了一层层台阶,光滑得就像大理石。我们一路上相互泼水嬉戏,不觉又凑到了王婆婆的瓜田旁边。
人字形的草棚里马灯早已经熄灭了,就着月光隐约看到王婆婆歪在软床子上睡得正香。
我们几个不由自主屏了呼吸,连蛙鸣也不知什么时候都相跟着停了下去。于是王婆婆均匀的呼吸声便在空夜里悠扬响起,在这样静谧的夜晚就显得格外绵长。
“偷瓜吃吧?”胆大的突然提议。我们知道瓜田里躺着许多又香又甜的大烧瓜。
“不行,王婆婆多好。我们一去就拣最好的摘给我们。怎么能再去偷她的瓜呢?”英子突然坚定地说。
一个伙伴咕咚咽了一声口水,然后我们条件反射一般相继都咕咚咕咚咽开了唾沫。
“哈哈!没脸羞,好吃鬼!”英子突然泼了大家一捧水,笑跳着带头朝山下跑去。我们才惊醒一般相跟着撵了过去。
雨中记忆嘻嘻哈哈的笑声惊醒了王婆婆,冲我们喊了起来。
“小捣蛋们,多晚了,还不回家睡觉?刚立秋过,水凉,别洗感冒了。月亮底下也看不清楚,等明天正午来,我给你们摘瓜吃啊。八九点了吧?我都睡醒一觉了。快回去睡觉吧。”
“哎,好嘞,明天我们也带菜煎饼给你吃。”英子欢快答应着。
然后在英子带领下一路欢快着撵着水流向山坡下奔去。
许多年以后,我依然能在梦境里重温到那一汪月光,一条泉水和一路欢笑。
岁月如梭,转眼人到中年。再次回故乡,山丘田园已然变了容颜。
山坡上的房屋漂亮了许多,红瓦白墙,一派富足安康的景象。只是那条清亮的泉水没有了,甚至于连那条蜿蜒的山路也消失了踪影。只见山坡依旧碧草连天。而儿时的那些小伙伴,也如星星散落天际一般分布在全国各地为了生存奔忙。
英子在省城做教师,一如她小时候的坚定,智慧地成为了孩子们的领头羊,孜孜不倦地播种着满天下的芬芳桃李。偶有邮件发来,依然会问:你在运河过得好吗?
她笔下的运河不是河,而是我们所在的县城之地的称谓。那时候,县城还没被化为邳州市,老百姓习惯说去县城逛逛为去赶运河,就像赶集赶圩一样随性的说法。
而今,村里的年轻人都蜂蛹在县城里,购房定居,或工或商,直把个昔日的小县城蜂蛹成了大都市。航运拥挤,铁路纵横,人头攒动,甚至于高铁不得不顺势发展才能跟的上这发展着城市步伐。
每日里我也随着人众奔忙,甚至没时间驻足欣赏那些亭台楼阁,以及花木葱茏和绿杨垂柳。
今夜终于又下雨了,当雨声再次滴答响起,我从梦中被唤醒转来。听雨声淅沥,湿润舒适的感觉漫卷,似乎又回到了童年在水中嬉戏的时光。
听说,新农村的建设会逐渐拓宽普及,家乡那座不太出名的小山丘附近,不久之后一定会是另一番小镇繁华景致。于是,我给英子回复说:可不就是在赶着运河么,日子就像运河里的水,一路翻腾着雪白的浪花,那浪花还有一个别名,叫幸福着奔忙。
憧憬在老家也会有亭台楼阁和柳暗花明里,倾听着雨声,我再次安然进入了梦乡。
雨中记忆作者简介:展秀娟,笔名展清平。中国林业作协会员。多篇作品发表《佛山文艺》,《参花》,《微型小说选刊》等。已出版长篇作品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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