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写过那个男人,更没有当面向表示过我有多感谢他,有多爱他。我只会在需要时喊一声“爸,你过来一下!”,“爸,我给我点儿零花钱吧!”
就算在以前的文章里提及过,也是为了应付考试,编造出一个故事来歌颂父爱的伟大。
可能因为我从小就怕他。
六七岁时喜欢折纸,央求妈妈给我买彩纸,放学后也不忘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折。不知为何,只要我拿出彩纸,彩纸总是会在爸爸骑行过程中掉落,像那缤纷的蝴蝶,轻盈地飞落。
我并不认为因这种小事我犯了多大的错,小孩子拿不稳东西多正常啊。而爸爸却会把这当成一件严肃的事情处理,会大声责怪我。最怕的就是他将车停在路边,不停数落我有多粗心,并且联系起一系列我因为粗心而做错的事情,仿佛我闯了多大的祸似的。
餐桌上我止不住的流眼泪,但绝对不可以哭出声,我爸会一直盯着,吓得我夹菜时,手都会将菜抖落在桌子上。这时,他会禁不住发脾气,干什么,说你几句就哭,憋住!
我哭得更厉害了。
嘴巴裹不住恐惧,泪珠子啪哒啪哒往外冒,落进米饭里。抽泣的声音逐渐放大,他起身拽起我的胳膊,把我拉离餐桌,冷冰冰的眼神利刃般把我死盯着,我害怕,不停的抹眼泪。尽全力,逼自己忍着不哭。愈是憋着,却欲盖弥彰。
这时,我爸推着我大步走向门口,猛一用力,把我推出门外,砰一声关上门,只留下一句,憋住了再进来!
我脑袋一阵眩晕。无力的我,再次强迫自己忍着眼泪,胸膛内充斥着将要爆炸了的阵阵害怕与绝望,我怕他不要我。
于是,我求饶,敲门,爸,我错了,我不哭了,真的不哭了。
在我眼中,他一直是严父,严厉得令我不敢靠近,渐渐地我不敢和他说话。加上他是公司的领导,一直有着上级的严肃气场,我有时会觉得,他一定是不爱我这么个爱哭的女儿,更喜欢儿子吧。
他让我畏惧,不敢靠近亲昵,以至于几年以来,只记得,他如何骂我,却一直忽略他下雪天骑车送我上学,眼镜框里被填满的雪花,也一直忽略他向外人道起我时,脸上洋溢出的自豪的微笑。
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男人我也承认我不了解他。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我变得不再怕他,不知是不是因为我长高了,他拉拽不动我了,我敢稍稍向他撒娇。
看电视时,我要看综艺,他要看足球,我要看电视剧,他要看新闻,我就趁他不备抢遥控器。我又不怕你,为什么只让你看?我爸他会象征性地与我战几回合。然后乖乖交出来,以满足我那极其无聊的虚荣心。这会让我觉得他是不是脾气变好了,可以包容我一切的小脾气了。
于是我狂妄自大,自大到以为可以挑战他的权威,他在家里说任何话我都不同意,总是插话,话中带着深深的不屑和挑衅,自以为是地认为这会在他眼中显得傲娇可爱,更无知的认为仿佛女孩子就是应当这样被爸爸宠着。
那段时间里,他又不理我了,我们俩单独在一起,会没什么话说,我再一次认为他是个冷漠的人,真讨厌。
全然不知,横冲直撞的我是真的伤了他的心。
就这样,我慢慢长大,始终保持着与他微妙的关系。
终于要上大学了,坐了一夜的火车,下车已将近中午。他背着,拖着最重的行李下火车,到了学校,帮着报到,然后要把行李搬到寝室的五楼。
我不知道,一个将近50岁的男人做到这些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只偶然瞥到他短袖背后大片深色的汗迹,和大口喘着粗气的神情。
一切安置好后,该走了。他问,给你多少钱啊,我说都可以呀。他默不作声,转账后说,不够再向我要。
嗯,我点头,送他出门。
他只说了句,你别下楼了,回去吧,我走了。
嗯,好。
他走,我关门。
就在他要转身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了一些不舍,也许今后陪伴我的,就怕只有他的背影了吧。眼泪悄悄涌上眼眶,我不敢让他看到,强忍着,关上门,眼泪却不由自主落下。
这次,是长大的我主动关上了门,而不是他,锁住了我。
就在关门的那一刻,仿佛我的心门却打开了,第一次真正明白了“爸”的含义。
那个有时严肃有时亲切,有时冷漠有时温柔的爸爸,也许一直在学着怎样做一位合格的父亲,爸爸也是第一次当爸爸。 无论怎样,他也是正在学习如何承担整个家庭的重担、如何表达爱我的一个男人。
而我,如今也在努力着做好一个女儿,在他不会用拼音打字、用视频通话时耐心教他,然后时不时发短信骚扰他,尽管他会自动忽略掉我那无聊的言语,但我相信我爸是会有小开心的。
我知道,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包容我一切的放肆和挑衅。
可能因为我们都不习惯直接表达感情吧,只能用这种无言的简单方式传递。
就像现在当想要写写父亲,好几次写下题目又抹掉,写不下去,因为无法用文字描述我爸是怎样的一个人,也无法完整表达对他的爱和感恩。
我只希望可以记下来,让自己直面那无法磨灭的情感,让我愧疚的内心得到一点点的慰藉与释怀。
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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