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馒头

作者: 和煦子 | 来源:发表于2017-03-20 08:22 被阅读0次

    碗橱里少了一个馒头,钱老太觉得很糟心。

    好端端的,怎么就少了呢?

    她从堂屋转到里屋,从灶台找到水缸,就差把地上的泥砖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个无缘无故失踪了的馒头。

    家里头遭贼了?

    这是她掰着指头数了半天顺带琢磨出的结论。

    可是哪家贼进门只偷一个馒头的?钱老太郁闷了。

    别问钱老太的脑筋怎么转到贼上头来的,老钱家这古董一样的泥瓦房里头目前统共就住着四口人,常驻民钱老太,放年假从城里回来的钱先生、钱夫人以及刚到八仙桌高的钱小姑娘。就这四口之家,还有仨是不爱吃馒头的,钱老太理所当然不去想家里有人吃了馒头。

    再说了,她发现馒头没了,也仔细回想过儿子一家回来后发生的事情,除了儿子就着粥意思意思地吃了半个咸菜馒头,儿媳妇委婉地表达了对咸菜疙瘩的不屑,小孙女研究似的掰开过一个馒头来研究其与包子的不同以外,的确没见着他们啃过一口馒头。

    所以这个馒头,是丢了无疑。

    东西丢了,总要找回来的,就算找不到馒头的下落,知道去向也是好的。

    民风淳朴的乡村养育出了异常勤劳节俭的钱老太,虽然儿子一家一致认为,对于这种没有掌握好“度”的行为应该称之为“抠”,但是钱老太不以为然,折腾了一天的她,在晚间饭桌上郑重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那可是一个馒头,要在过去饥荒年代,就是救命的粮食。再说了,过年蒸馒头,是家家户户都有的习俗,就算家里没有人爱吃也没关系,她蒸出来的馒头也可以让她自己对付两三个月的伙食。

    钱先生放下碗筷,从兜里抽出一包面纸,擦了擦嘴,然后推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接着双手习惯性地交握在面前的桌上,一本正经地开口:妈,就一个馒头,少了就少了,或许是数错了呢。

    钱老太据理力争:不会错不会错,我六个馒头装一袋子,每次拿出来都是一整袋,袋子的数量对的上,但是缺了馒头的那个袋子,打结的地方被动过的,袋子口都有点破了呢。

    钱夫人轻轻巧巧地将筷子搁在碗上,从钱先生那包面纸里头抽出一张,仔仔细细地抹掉唇边的油渍,转转眼珠子嗤了一声:一个馒头,有什么好找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买个包子也就三块钱。

    包子能跟馒头比吗?外头卖的能干净吗?大过年的你倒是去买个包子回来看看?有钱都买不到!

    钱老太有些窝火。

    馒头馅儿是自己辛辛苦苦调的,馒头皮儿是自己认认真真和的,就连蒸笼都是自己搬到灶台子上去的。这个儿媳妇,不爱吃馒头,就瞧不起自己流汗受累做出来的馒头。

    钱老太心里越看这个光鲜靓丽的女人越觉得堵心,成天妖妖调调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知道在城里做不做家务活,难不成还要自己的儿子帮她洗衣服做饭带孩子?

    钱夫人被呛了一连串,脸色也有点沉。

    她跟钱老太的矛盾其实也不是一两天了。先前老太太一天到晚瞎想,总觉得她是城里姑娘,瞧不起乡下人,会亏待了人家儿子。可钱夫人本身在公司就是一把手的存在,从来就不是躲在钱先生羽翼下的菟丝草,再加上她跟钱先生相亲相爱,日子是他们夫妻俩过的,老太太再亲,也不该瞎操心。

    胡乱掺和进来的结果,就是钱夫人越发看不上这个婆婆,钱老太也对这个儿媳妇横看竖看不顺眼。

    久而久之,矛盾就深了。

    这不,钱夫人经济独立,平时花钱也不在乎那些一块两块的,所以说话不大注意,但却犯了钱老太的忌讳。

    在钱老太的观念里,小钱不在乎,大钱攒不来。换个文绉绉的说法就是积少能成多聚沙方成塔。像她儿媳妇这样的,叫不会过日子,这样的媳妇,对自己的儿子不算个贤内助。

    钱先生看看认真严肃的老娘亲,再瞅瞅面色不虞的俏媳妇,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手心手背都是肉,磕着碰着都会疼。

    这种时候,要是璨璨这个小开心果在就好了,钱先生闷头想。

    璨璨是钱小姑娘的乳名,这小丫头正是开朗活泼的年纪,钱老太和钱夫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疼孩子,有她在的时候,两个人总能相处愉快。

    但问题是,这丫头吃完午饭就约上认识的几个孩子去村子里“探险”了,得亏钱夫人给她准备了一书包的零食背着,不然早回来喊饿了。

    钱先生这边儿琢磨着该怎么劝由一个馒头引发的逐渐白热化的争论,那边战火已经烧到他身上了。

    钱老太伸出满是皴褶的手,拽住他左边袖子:你说说,丢了东西不让找,这是个什么道理,今天是馒头,万一明天是钱呢?

    钱夫人睨了一眼有些动摇的钱先生,在饭桌下一脚踩住他的皮鞋:你见过小偷不偷钱偷馒头的?还是一整袋儿里偷一个?

    钱先生郁卒了……老娘亲担心的有道理,馒头不会无缘无故不见了,媳妇儿说的也没错,大过年的小偷进家门,不偷钱财偷个馒头?

    在中国式的婆媳关系里,他帮谁都不成。可两个最亲最爱的女人之间的战争,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独善其身,要真收不了场,这个年都过不安稳。

    屋里头无声的硝烟逐渐弥散开来,钱先生顶着两个女人探照灯般的目光坐立不安。

    正当这时,随着沙哑的“咯吱”声传来,大门被轻快的推开,钱家小璨璨的身影飞快地扑进来:我回来啦~

    钱先生觉得左右的压力瞬间就消散了,这丫头,回来得真及时!

    钱夫人俏脸生辉,眉头舒展地向她招手:璨璨回来啦,饿不饿,快来吃点东西。

    钱老太不甘示弱地半路截胡,拉住钱小姑娘的手:璨璨啊,想吃什么跟奶奶说,奶奶给你做。

    钱先生隐隐觉得又有些头疼……

    钱家小璨璨瞧不出两位长辈之间的暗自较劲,她一脸天真地开口:我要吃馒头!

    钱先生默默地看着地上的泥砖。

    钱夫人默默地摸了摸璨璨的小脑袋。

    钱老太喜笑颜开:璨璨要吃馒头啊,奶奶这就给你蒸,奶奶做的馒头可好吃了,外头都吃不到的。

    嗯嗯,我知道!

    小姑娘认真地表扬奶奶做的馒头:我今天拿了一个,大家分了,都说好吃呢~

    钱老太默默地看了一眼儿子跟儿媳妇,松开小姑娘的手往厨房走:等着啊,璨璨,奶奶这就去给你蒸馒头。

    钱夫人将闺女抱进怀里:璨璨啊,今天都去了哪些地方啊?

    去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操场,他们说那是晒谷子用的,还有……

    钱先生听着女儿奶声奶气的回答,和着妻子温柔的问询与厨房里传来的炊具声响,只觉得通体舒泰。

    至此,一个馒头引发的公案无声落幕。

    毕竟,一个馒头而已,能有多大事儿。

    只是没想到璨璨喜欢吃馒头啊,那回城的时候得带点儿了。

    钱先生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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