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长烟斗,步态蹒跚地绕着柿子树转圈,嘴里还不时嘟囔着:这该死的麻野雀儿,专门找熟透的啄。
我蹲在树下,看着从菜畦里流过来的水缓缓地淌入围着柿子树的坑里,阳光透过树叶散散漫漫地落在水上,水和光一起欢快地舞蹈。
那一年我六岁。
姥姥双手合十,眼睛专注着东方大而黄的月亮。膝盖下的草团子,似乎知道此刻的神圣,从而屏住了呼吸,收回了圆润的肚子。
我睁大眼睛看着天边的月亮,又偷瞄着姥姥面前桌子上的贡品,心里想着:月亮上不是嫦娥吗?给她上什么贡,她能做什么?微风吹了,柿子树把叶子抖得哗哗响。
那一年我九岁。
姥姥微眯着眼睛,撵开手里的牌,从烟斗里飘出的神仙随着姥姥的动作冉冉升起,随后消散在空中。好几个老太太,催促着姥姥出牌,姥姥笑容满面地抽出一张牌。
我看着干巴巴的土地上仿佛没有生息的柿子树,霎时北飞呼啸而来,吱吱地响个不停。
那一年我十一岁。
姥姥,起的很早,冲了一包藕粉,端到我面前,“吃了再去上学”,然后缓缓地走到柿子树下,摩挲着粗糙的树干,又长高了。
我看着碗里白乎乎的东西,想着它流到我的胃里,流到我的膀胱里,不知怎么就笑了笑,然后一饮而尽,“姥姥我走啦”。
那一年我十三岁。
十六岁那年,我冲出了封闭管理的高中的大门。
姥姥,夏天快过去了,柿子就快熟了,姥姥你怎么就不能再等等,再等等呢?
后来听妈妈说,院子里那几颗柿子树都是为你大舅种的。
“你大舅多少年前离开家,你姥姥就想着在你大舅回来的时候能吃上柿子,但你大舅在你八九岁的时候就在也没有传来音信,你姥姥天天烧香拜佛,又过了两年,你姥姥突然间就不拜了,也不知道为啥。”
在整理姥姥遗物的时候,在那个储藏柿子的箱子里找到了一张照片,姥姥剪着齐耳短发,身后灿烂的少年,笑颜如儿时的我一般。
霎那间,我看到了那个摩挲着柿子树,说着“又长高了”的身影。是啊,我长这么高了。
院子里的柿子树,从两棵变成三棵,变成五棵,到最后只剩下一棵。我走到树旁,抬头看手掌般大小的叶子,在微风中沐浴摇曳。
姥姥,你现在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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