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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小巧却温馨干净的室内，张菲坐在明亮的餐厅，看着儿子刘浩宇铺满餐桌的课本和作业，手中拿着他的作业本，一时又踌躇起来。想起上午在公司时，两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给自己的建议，不由长长叹出一口气。虽然心中主意已定，但真拿起作业本时，又感觉它像一坨巨大的不干净物一样，沉重而黏腻。
直到被她故意支走，拿着洗好的苹果的儿子回来。她才咬了咬牙，把手中的作业本放在餐桌上，起身去拿自己的包，那里有她准备好的一封“信”。回到餐桌旁，手里拿着信封，看到儿子一脸不解地看着她，她又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口气，突然有了一个决定，与其让孩子稀里糊涂，不过面对现实吧。
所以，原本想偷偷做这件事的她，现在当着儿子的面，把信封尝试着夹到厚厚的作业本中，横着太长，竖着倒是可以，但无论如何也夹不住，一提作业本就掉了出来，最后用胶带把信封粘到了作业本中的一张空白页上。
看着被她放在桌子上，因硬塞了信封进去而张着大大嘴巴的作业本，像是被卡到喉咙一样，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张菲不由左右扭了扭自己的脖子，深深吐出一口气。看向正在吃着苹果，却看着她的儿子，挥了挥手让他坐下，对他认真交代起来。
二
第二天刘浩宇走在上学的路上，看着机动车道上虽繁忙却井然有序的来往车辆，心里却是一团乱麻。上六年级的他因为最近新课学的快，有些跟不上，考试不太理想，作业写起来也非常吃力。前天的作业因为有两道题不会，原本想着回家用妈妈的手机查一下解题方法再写，结果正在闹离婚的爸爸妈妈一直在电话中吵个不停，就把这事忘了。没想到昨天上午老师给妈妈打了电话。就有了昨天晚上补作业的事，想起作业，不由想起妈妈在作业本上粘着的那个信封。
虽然昨天晚上妈妈告诉他，那是她给老师的一封“信”，内容是针对他最近的学习情况，希望老师能对他多多关注及帮助，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因为离学校近，出来的时间又早，他看了看路上的学生并不多，于是停下来，轻轻地把背上的书包放到旁边绿化带的台子上，像是怕惊醒书包里的野兽，慢慢拉开拉链。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作怪的作业本，张着大嘴狰狞地霸占着自己的书包，宣示着它的骄傲。他学着妈妈的样子，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把作业本一点儿一点从一摞书本中拉出来，却并不拿出书包，只是稍拉出来一点儿，好有空隙打开它。
毫无疑问，妈妈把信封粘得非常牢，开口那边刚好被一条长长的宽胶带死死地粘在作页本纸上，一点儿偷窥的可能性也没有。
刘浩宇毕竟还是个孩子，失望地蹦了两蹦，花池里的桂花树像是感受到他的情绪，迎着清晨的微风，轻轻地伸了下腰身，把两朵小巧馨香的桂花撒到他的头上，藏到他蓬勃浓密的短发中间。
刘浩宇却没注意到这些，一直紧紧盯着那个张着嘴的作业本。人的好奇心一旦萌发，便会快速生长，到处攀援，直到再也压抑不住。他用手捏了捏信封，里边薄薄的均匀一体，确实像是几张纸。不过，妈妈不是有老师微信吗，为什么要写信，长这么大他还从没见过谁用纸写过信的。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说服爸爸，把自己留下来。“真是有病！”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积聚的疑问和别扭，让他忍不住开口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是说这封信，还是说自己的好奇心，还是爸爸妈妈争夺自己这件事。
他想到了什么，拿出笔袋打开了敞开放在花池台子上，从里边拿出一个三角板，摸了摸其中一个锐角并不锋利，相反边角异常厚实。他用一根手指按着这个角，在水泥台子上磨起来，磨几下摸了摸，一阵欣喜，不多会儿他满意地停下。手拿着三角板伸到书包里，用刚刚磨锋利的那个角在信封上划几下。
三
“同学，怎么走路的。”正走着，却还陷在巨大疑问中的刘浩宇，看着前边一个个子小小的女生，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瞪着他。看着刘浩宇一脸懵的傻样儿，嫌弃地发出一声“切”，迅速弯腰提上被踩掉的鞋子，快速向前走去。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的刘浩宇，呆呆地对着女生的背影说道：“对不起。”由于刚刚的耽误，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校门口一排一排地学生向学校走去。
刘浩宇摇了摇脑袋，似乎想摆脱什么东西的纠缠一样，但还是无济于事，连那两朵小小的桂花也没有甩掉，更别说刚刚看到信封中那抹红色，共有五张。虽然现在大家都用手机买东西，但那红色的纸，他记忆深刻，毕竟每年过年最开心的就是收到它们。
校门口也有两棵大大的桂花树，此时的树上缀满了小巧金黄的花朵，香气四溢，闻起来让人神清气爽。刘浩宇像往常一样大大吸了口气，却像排斥一样打了个喷嚏。
来到教学楼下，他不敢停留，也不敢先去教室把书包放下，更不敢单独拿着那个张着大嘴的作业本去找老师。但他必须去，妈妈说老师看到“信”会关注他的学习，他不会的问题也可以随时请教老师，只要他学习成绩上去了，爸爸也就没有借口给他转学，他也不用跟着爸爸和另一个女人一起生活。
“刘浩宇，有事吗？进来。”正在门口踌躇的刘浩宇被准备出去的邢老师看到。
“老、老师、我交、交作业。”老师突然的声音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的紧张，像是捡到东西终于见到了警察叔叔，又担心警察怀疑东西是自己偷的。
邢老师并没看到刘浩宇的不同，她手中拿着两本书，正准备去教室。“放到我的办公桌上吧，赶快去教室，早读要开始了。”说着走出了办公室，向教室的方向走去。
看着老师的背影，刘浩宇忍着心脏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打开书包，小心地拿出依然张着嘴的作业本放到邢老师的办公桌上，像是怕那张嘴漏出獠牙咬人一样，特意压在桌子上一堆书的下面。
四
刘浩宇不知道自己怎么进的教室，就连全班同学洪亮嘈杂的早读声也没能让他有所回神。上午的前两节语文课也过得浑浑噩噩，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三节上课邢老师站在讲台上那一刻。
他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就像警察叔叔真的看穿了一样。他不敢看老师的眼睛，坐在凳子上使劲弓着腰，把自己隐藏在前桌的背影里，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始终落不到实处。邢老师像是跟他捉迷藏，刚简单介绍完这节课要学的内容准备开始讲课，突然带着三分戏谑的声音说道：“刘浩宇，才第三节课就没力气了？打起精神认真听课。”老师对于学生，其实没有所谓的喜欢和偏向，老师眼中初次认识的他们，都如一张白纸一样，老师希望在自己的教导和启发下，这张白纸能绘出多彩亮丽的图案。所以，老师都喜欢认真乐观的学生，因为他们更懂得尊重老师，乐于接受新的知识。邢老师也一样，只要愿意努力跟上的学生，她都不会放弃。
邢老师在讲台上生动耐心地讲解着新知识，刘浩宇自从被叫了名字，像是被邢老师听起来愉悦的声音感染了，犹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坐直了腰背，挺直了脑袋专注地盯着黑板。不过，这一直都只是假像，他的心里生出了更多疑问，原本昨天还打电话向妈妈告状的老师，为何突然对自己和颜悦色？难道真是“信封”的原因？有了“它”就能得到老师的喜欢？云里雾里想了一大堆，一节课下来脑中纷乱如麻。
下午第三节课是写作业时间，第二节下课，课代表从办公室抱来一大摞作业本一一发下，刘浩宇看到那一摞本子，想到自己终于完成了妈妈交待的任务，不觉心中卸了力道，像是一根紧绷的弦慢慢被放缓，身上一软，整个人趴到桌子上。不过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本子发完也没有自己的，他却不敢出声询问课代表。
他装作上厕所的样子，出了门向着厕所反方向的办公室跑去，他希望邢老师不在办公室，又希望她在办公室。来不及多想已到办公室门口，他先悄悄趴在门口向里看，刚好看到背对着他的邢老师正在跟另一位老师聊着什么。刘浩宇还没想好怎么说，又悄无声息地返回教室。不过另一位老师看到了他，跟邢老师说了一句，邢老师出了办公室门正好看到几米外刘浩宇背影。不过想到学生估计也没什么事情，就没出声。
五
晚上张菲下班回到家，看到家中漆黑一片吓了一跳，心乱如麻地想着儿子会去哪里？平时这个时间都是在家呆着的呀？刚打开灯却看到儿子刘浩宇静静地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双肘支在餐桌上，双手抱着头。她莫名有些担心，急切地问：“怎么了儿子？今天，今天作业交了吗？”毕竟“送信”这事儿她也是第一次做，没有经验，是成事还是败事心里也没底，只希望不要发生什么对儿子影响不好的事呀。
听到妈妈的声音，刘浩宇才回过神来。母子二人一样，也就送封信的事儿，不知为什么，一天心神纷扰让他疲惫不堪，在等妈妈回来时，竟恍恍惚惚有些睡意。屋里刚刚亮起的柔和灯光掀开了他的双眼皮，他用手揉了揉眼，再睁开时，略带迷蒙的眼中透出水汪汪的红色，声音也透着些睡意的模糊不清，“妈妈，你回来了。”
此情此景，把本来回家路上各种想象的张菲吓了一跳，“儿子，怎么了？老师，老师批评你了？”说着双手轻轻按在儿子的肩膀上，关切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看到妈妈的样子，刘浩宇心中一阵温暖，不过出口却是十足叛逆男孩子的话，“怎么可能，老师收了作业开心着呢。”一边说，一边有意离开妈妈温暖的手，被同学知道自己还是一个要妈妈安慰的小奶娃，不得笑话他是“小公主”。
听了儿子的话，张菲的心情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一时倒是不知该如何安抚自己的情绪了。坐在沙发上呆愣愣地，忘记了要去做饭。
“妈，你，你给我老师打电话，让她，把我今天交的作业本儿……发了，”即使叛逆如儿子，虽时刻保有着强大的自尊心，但说到后边已经声若蚊蝇了，“……我还要写作业呢。”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对这些复杂的人际和无法理解的处事方式，真正面对时还是会手足无措，也忘记了刚刚的自己还假装大人呢。
“你的作业本儿没发？”听了儿子的话，原本石头落地的心里，此时又悬了起来，心里琢磨着，“老师是不是哪里不满意？或者是孩子说错话了？难道被人发现了产生了不好的影响？……”她无意识地在自己的额头拍了拍，好让自己静下心来。
拿出包里的手机，找到儿子班主任邢老师的电话，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嘟……嘟”声，像是怯懦小心叩门的声音。直到响了许多声，也许是六七声，电话那端的门终于打开。
“你好，浩宇妈妈。”
张菲听到这个声音心里渐渐安稳，似乎比平时柔和不少。她赶快应声说：“邢老师，不好意思，大晚上的打扰你。”一边说着，一边努力陪笑着。稍稍的停顿，听电话那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赶紧接着说道：“我儿子刘浩宇的作业今天交给你了吗？写的还行吗？”这才是她最关心的话题，老师什么样的态度也好探个明白，这个事情真的不好托其他家长去问。
“挺好的。浩宇妈妈，孩子作业写得是对是错，并不重要。是人都会犯错，重要的是这个态度，不管是家长还是学生，首先对待作业的态度一定要正……”老师是上课教育孩子惯了的，说起一些话题不自觉地像是教育孩子。张菲听到“态度”二字，莫名有些走神。
大概两分钟后，张菲听到电话那头说话声停了，赶忙接口道：“是，是的。我一定会督促孩子写作业的，我儿子今后的学习也请您以后多多关照。”后来又聊了几句，不过张菲心有些乱，一直想着老师说的“态度”，是不是今天的这个“态度”。后来又帮儿子问了作业本的事，老师说明天帮他找找，二人便挂了电话。
“妈，妈，老师怎么说？”儿子刘浩宇摇着张菲还拿着手机的手，迫不及待地问。
“什么怎么说？”嘴里应付着儿子的问话，心里却想着这个“态度”还是不让儿子知道的好。看看儿子，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似地想：“儿子以后都面对这样的态度，也不错！”
六
第二天，刚刚到办公室的邢若玉和同事一起把办公室打扫干净后，又把自己的办公桌整理整理。看到桌上放着两个班的两摞作业本，想起昨天班中同学刘浩宇妈妈的电话，女人的知觉告诉她总感觉电话那边的人怪怪的，是他们家里出了什么问题吗？
一边想着，一边把桌子上几摞资料和学习材料整理一下，还真在几本学习资料下找到了刘浩宇的作业本，打开来看，一个大大的牛皮纸信封被劳劳地粘在作业本中间。靠近信封的一端上有很多条划痕，众多条划痕中间有一道不规则的口子。她皱了皱眉，慢慢弯下腰，用手轻轻捏着信封开口位置的两端，原本被不知用什么割裂的地方裂开了一条缝隙，入眼是一抹红色，再熟悉不过的红色。
她像被雷击了一样，浑身打楚了个激灵。把作业本重重拍到桌子上，整个人坐在椅子上向后靠到椅背上。这样那些反常就能解释的通了，那个亲自跑来补交自己作业的学生，那个不敢要回作业本的背影，还有电话中小心询问作业本，并叮嘱关注孩子学习的家长。
一幕幕情景在眼前滑过，它们好像阻塞了空气的流通，邢若玉只觉得心中憋闷异常，喘不过来气，导致心里酸涩，肺中憋胀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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