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杏芳：

收到你来信的时候，正值清明假期。清明是一个令人感伤的时节，即便没有阴雨纷纷，即便远在上海的我，并没回老家去祭奠已逝去的亲人，即便门前那棵不知名的枯树已发出了新叶，而住所附近的各色春花，也在相继开放。

但四月，依然令人感伤。

艾略特说：“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讲。但从那以后，每当看到四月怒放的樱花和海棠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他的那句话来。

是啊，四月是个残忍的季节。

特别是在听着秋田弘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的时候。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是因为黑尾鸥在码头悲鸣
随着波浪随意的漂浮消失
把过去叼走飞远而去吧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是因为生日时杏花盛开
在阳光散下树梢间 就这样睡着
昆虫的残骸是否也会变为尘土呢

薄荷糖 渔港的灯塔
生锈的拱桥 废弃的自行车
站在木造车站的火炉前
心中却没有想要往哪去
今天就跟昨天一样
如果明天想要有所改变 现在就必须有所行动
我知道 我都知道 可是啊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是因为心中空了一块
感觉不满足而哭泣的原因
一定是因为心中渴望着丰富充实啊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是因为鞋子的鞋带松了
不太会把东西绑在一起
与人之间的羁绊也亦是如此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是因为少年找到了我
在床上下跪
必须对着当时的我道歉
电脑荧幕的微光 楼上房间的声音
内线电话的铃声 捣住耳朵在鸟笼中的少年
与看不见的敌人战斗着
在这窄小房间中的堂吉诃德
反正最后目标一定是丑陋的啊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是因为被冷言冷语所伤
为了想要被爱而哭泣
是因为了解人的温暖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是因为是灿烂的微笑
整个脑中只想着一了百了
一定是对于活着这件事太过认真了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是因为还没遇见到你
像你这样的人存在这世界上
让我稍微的对于这世界感到喜欢
像你这样的人存在这世界上
让我稍微的对这世界有了期待

就在收到你来信的那一天，李小多老师给我推荐了中岛美嘉的演唱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图片来自网络

视频截取的是中岛美嘉一场演唱会上的表演，歌唱的时候，她一度跪倒在台上，声音颤抖，呐喊着“曾经的我，也想过一了白了”。

然后久违地，我有了被什么东西击中的感觉。

听着她的演唱，看着屏幕上的歌词，我忽然想，到底是怎样的作者，有着怎样的经历和感受，才能写出这样的歌词和曲子。

后来我知道，他叫秋田弘，很庆幸的，我找来了他演唱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然后，晚上我难以入睡。

漫漫长夜中，我想了很多。想起那些遥远的记忆，和最近的失落，想起当初的那些挣扎，和最近的迷茫，想起那些当年无法面对却与我一直纠缠的东西，乃至于现在一直试着面对，却总是难以改变的东西。

还有，我还想起了你的来信，想起你来信中对我、对池塘之底的肯定和信任，甚至是情感上认可。想起了你来信中属于你的那些经历，和你的那句：我怕我会做傻事，请你帮帮我。

虽然你也知道，我大概帮不了你，真正能帮到你的，还是你自己。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在周围一阵阵汹涌的洪流中，我也无从避免地开始在乎一些其他的东西：在乎数字，在乎数字背后的意义，在乎这些年表面看来被我浪费掉的时间，和已经失去的其他的一些东西。甚至有的时候，我开始怀疑很多东西本身的价值和意义。

是你的来信，让我回头翻看了池塘之底以前的一些文章，翻看了你所谈到的那篇《竭尽全力而生活》。

回头看自己写的文章，是一件微妙的事情，看的时候，我忽然感慨，池塘之底的最近的回信中，似乎再也难以看到那样的文章。

虽然在写完那篇文章的时候，我也曾因为那位读者后来反复的消息而深感困扰，并且一度被她无端的攻击而气恼。

我记得那一次，那个时候我正在超市收银处排队刷微信，然后我看到了她发来的后台消息。于是，很快地，我感到有什么东西直冲喉头，呼吸也急促起来。

当时的我没办法弄明白的是，即便你不赞同你求助后我的言语和帮助，即便你不对我的帮助表示感谢，也大不至于到要攻击我的地步吧。

而且，我的回信，没有糟糕到那个地步吧？池塘之底没有糟糕到那个地步吧？那么多那么多在原本的我看来那么骑墙和鸡贼、那么视读者为SB为蠢货的公号都能收获那么多的肯定，而为什么池塘之底反而会招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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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我开始怀疑池塘之底的意义，也让我怀疑我所谓的帮助他人的意义。——这意义与我让学生在随笔本中真实展现自我并与他们交流不一样，在那里，那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因为那些工作而获得报酬，并赖以生存。更何况，我也因此收获了大量来自学生的认可，收获了不用发火不用强迫就能轻松控班的能力，收获了几乎每一次走进教室都能看到一双又一双眼睛盯着你的专注。

正是那些情感上的羁绊，让我的工作变得简单，让我许多时候都能体会着作为一个老师的愉悦甚至快乐。

而这些，是当初我来到这所校园的时候很少感受到的。

那几天里，我甚至不愿意点开那篇《竭尽全力而生活》，因为我不能理解那种无端而来的愤怒。

而正是你的来信，让我开始正视那篇文章。或许，或许如你所言，大约正是那篇文章直击她的依赖与不努力，所以她才那么生气。也正是你的来信，让我明白，我的回复并不总是引来不屑和愤怒，毕竟它也曾帮助到人——其实很多时候，我并不以为那是帮助，而是某种情感上的交流——毕竟，它在某些人看来，还有那么些意义。

像你这样的人存在这世界上，
让我稍微的对于这世界感到喜欢。

——秋田弘的歌词，也实在太悲哀了些。如歌词所言，这个世界实在太少温暖，而太多阴冷与灰暗。

就如同当下的你所遭遇的那些阴冷与灰暗一样。

是啊，真的希望这个世界能像童话一样，所有的开头，都是“很久很久以前……”，而所有的结局，都是“从此之后，他们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所有的付出，到后来都会收获对等的回报；所有的公主，最后都能嫁给她所爱的王子……

但是，但是现实实在是与童话背道而驰。慢慢长大的我们，到后来还是会发现，在这个现实世界里，没有任何属于童话存在的空间。到目前为止，我没见过一对从此之后就过上美满生活的夫妻，在那些”很久很久以前”的真实历史里，我也从未见过一位嫁给所爱的王子并幸福一生的公主。

现实的世界里，几乎所有结合的夫妻，都会遭遇各种各样的问题：误会、不被理解、热情褪去、交流变少，甚至于遭遇出轨，甚至于劳燕分飞。

几乎每一个我们，都希望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但这个客观世界却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温柔。

所以， 伊丽莎白·斯特劳特说：“这个世界让我挫败。”

所以，寺内寿太郎和太宰治说：“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所以，是枝裕和在《比海更深》的剧本第一页上写到：“我们都无法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成年人。”

所以，秋田弘和中岛美嘉情感汹涌地歌唱：“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

是啊，了解现实的阴冷，面对现实的灰暗，实在是一件太痛苦太痛苦的事情。而伴随着美好童话长大的我们，有的时候，真的难免会有”一了百了“的想法，难免会想：这样的我，是否已经人间失格？

整个脑中只想着一了百了，
一定是对于活着这件事太过认真了。

是啊，或许，或许只是因为我们对活着这件事太过认真了。

图片来自网络

据说那首歌火了之后，也曾招致不少人的误解，他们认为它太致郁太悲伤，并不适宜传播。大约正是因为这个，秋田弘说：

为了描写浓烈的希望，
就必须先描写深层的黑暗，
人生亦是如此。
希望听到最后的你，
能积极地活着。

对秋田弘的这段话，我不能更加赞同。是啊，为了描写浓烈的希望，就必须先描写深层的黑暗。所有现实的希望，都一定是对现实深层的黑暗有相当的了解之后的。

其实，也正因为这样的一些原因，我才会在池塘之底写”借钱”系列，也才会写白居易和苏轼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

所谓的童话世界，是一定要被成年后的我们，深藏在心底的最深处的。然后，让我们面对现实，认真而勇敢地活下去。

就如同罗曼罗兰的那句话：“这个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发现了生活的真相，依然热爱生活。”

至于你当下所面临的灰暗，我就不给你任何建议了。——我想，摘抄过《竭尽全力而生活》的你，应该会认同文中所传达的观念：池塘之底本身，并不具备帮助到你的能力。

池塘之底能做到的，大概只是试图传达给你上面所写的那些或明或暗的文字，大概只是希望你能明白：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都经历过诸如你经历的那般灰暗。

然后，听着秋田弘或中岛美嘉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痛哭一场。

再然后，继续勇敢前行！

其实写到这里，发现已经不再是我在帮你。作为池塘之底的回信者，反而在你的来信中感受到了温柔和帮助。正是因为你的来信，让我梳理了我最近的一些想法和感触，让我能够在这个残忍的四月的下午，听着秋田弘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给你回信，然后久违地在这些日渐枯竭的日子里，再次感受到内心里的到汹涌澎湃。

谢谢你！

像你这样的人存在这世界上让我稍微的对于这世界感到喜欢。

这句话，献给你，也献给那一路走来曾经给过我温暖的那些人们。

PS：忽然想起有一次，李小多老师教育我说：“你不能再在池塘之底展现你普通弱小的一面了，那样会掉粉的。人们希望看到的是指引和力量。”

是啊，办这个公众号，我当然也想涨粉来的，当然也希望获得更多人认可来的。但没办法啊，很多时候，我就是这样一个普通而弱小、有时也会自我怀疑的家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