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笺纸桃花色,好好题词咏玉钩”。又是深秋时节,一张单薄的信笺,或粉红浅绿,或明黄深青,总能勾起你无尽的思念,连绵的愁绪。摩挲着它柔美的花纹,深浅不一的印记,一瞬间,时间飞速倒退。清、明、元、宋,无数文人墨客在同样的时间捧着书笺出神,他们在追忆——追忆一幅水墨成都,追忆那倚窗长叹,眉清目秀的画中玉人。
她,是薛涛。
遗憾的是,这样一位名满天下的唐朝女诗人,正史里却难寻她的踪迹,我们只能从朦朦胧胧的传说中叩问历史的真相。待到弥漫千年的云烟散去,那些所谓的名流权贵被人们遗忘在角落里,而不被世俗所接纳的薛涛则化作一道寂寞的清尘,从过去飘向未来,萦绕在无数人的心头,久久难以忘怀。
这样看来,历史最终还是公平的,只要你做了对世界、对人类真正有意义的事情,无论他人怎样地贬损,历史终究会还你一个公道。
大历五年,薛涛在长安出生,没有惊天动地的异相,很平凡,很安静,在强盛的大唐里惊不起一丝波澜。
然而谁又能想到,六十五年后,望江楼上,时人为纪念这位扫眉才子,写下了这样一幅楹联“古井冷斜阳,问几树枇杷,何处是校书门巷?大江横曲槛,占一楼烟雨,要平分工部草堂。”
能与诗圣一较高下,薛涛,此生无憾。
似乎命运总不愿垂青真正伟大的人,也或许是因为命运所带来的磨难,他们才真正伟大。“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
薛涛亦是如此。
八岁那年,父亲薛勋在庭院梧桐树下乘凉,忽而有所感悟,随口诵道“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身旁的小薛涛也不迟疑,立即接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薛勋对女儿超尘绝俗的才华感到不胜欣喜,同时也为其所云“往来迎送”之句隐隐的有些担忧。不久后,其因为直言进谏而触怒权贵,遭贬四川,又因出使南诏染病身亡。年仅十四岁的薛涛与母亲相依为命,不得已加入乐籍,开始了她迎欢侍宴的半生。
可是薛涛啊,你并不渺小,命运造就了你的卑微,然而你却不可因此看轻了世界,更不可看轻了自己。
她做到了这一点,在纷扰的世界里,像一只黑天鹅,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然而却出淤泥而不染,从不垂下自己高傲的脖颈。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将在此定格,然后不断重复,一成不变。可这时他出现了,温柔地挽住薛涛的手,给她的苍白的天空绘上缤纷的色彩,告诉她生命里有晨光熹微,有繁星点点,有壮美的大江大河,有外面无边无际的世界。
薛涛哭了,从来没有一个达官显贵以平等的方式向她表达爱意,他们总是施舍,而他却恳求。薛涛把他的名字铭记在脑海里,元稹字微之。
元和四年三月,薛涛期盼已久的爱情正式开始。也许元微之对亡妻的爱并没有那么坚定,他没有拒绝与薛涛相伴,尽管此时他刚写下那句脍炙人口的名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以表达对妻子的怀念。
也许他只是把薛涛当成情人,锦官城里最优雅的情人;而薛涛却把他当成爱人,普天之下最完美的爱人。
或许她也察觉到了吧,可就是不愿放手。当你没有遇到爱的时候,可以对之不屑一顾,可当你真正要去追寻爱的时候,飞蛾扑火般愚蠢又怎样,至少曾经轰轰烈烈,死,不足惜。
那满怀真情的《池上双鸟》便是写于此时期“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
她真切地希望与元稹的爱情能够像他口中的甜言蜜语一样美好,哪怕明知这是个虚无缥缈的梦,却也但愿沉醉不愿醒。
可惜残酷的现实只给了这份爱三个月的期限。
元和四年七月,元稹调任洛阳,辞别薛涛,这一别便是永恒,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一封封情书如同你纤细的身段,楚楚可怜。你太脆弱,太敏感,甚至觉得这宽阔的纸张只承载短短的四句诗,未免有些不美,于是就费尽心血去造一份彩笺,只为了他能多看一眼,多想一会儿。
可他呢,他看尽了你的思念,用一方砚台镇住了喧闹的秋风,也镇住了那三个月的浓烈情感;任由这份浣花溪水涤荡,芙蓉汁液浸染的情意泛黄,腐烂。
你倚窗遥望着远方的天空,近处的垂柳,无不映照出他的模样,等了一年又一年,只等来了绝望和幽怨。
你将之汇聚成诗句,“揽革结同心,将以遗知音;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锦江春望,只望来了寸断的肝肠。命运残酷如斯,你却无可奈何,不过一声长叹罢了离愁,罢了相思,罢了三月盛开七月枯萎的心。
封建社会的爱情是奢侈品,她这样的人,享受不起,追寻不得。
贞元十七年,得知元稹纳妾的薛涛终于放弃了这份明知不会有结果的爱情。厌倦世俗的她离开喧闹的寓所,搬到了浣花溪旁,在下游的百花潭买下房子,雇工匠开办造纸作坊为生。
曾经为了爱情发明的浣花笺,如今却成为了她谋生的唯一手段,薛涛只能居吟诗楼,着女冠服,苦笑,苦笑。
太和五年,隐居的薛涛永远闭上了她忧郁的双眼。当时的剑南节度使段文昌为她亲手题写了墓志铭,并在她的墓碑上刻上“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白居易也为之题诗:“独坐黄昏谁作伴?怎教红粉不成灰。”
她一生未婚,无牵无挂,却也满腹哀愁。才华横溢又如何,兰心蕙质又如何,终究逃不脱浮世的非议,岁月的裁决。不知道在生命的尽头她是否还会记挂着元稹,记挂着那书写在浣花笺上的唯美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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