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庭一树 《我的男人》

樱庭一树通过描写父女不伦之恋的《我的男人》斩获了代表日本主流小说荣誉的直木奖。相比历史上得奖的司马辽太郎、宫部美雪、东野圭吾这些稳健派作家，樱庭一树是个异类。她用丽以淫的细腻文字，写常人不会想到的感情。自然，违和感陪伴了我的阅读过程。我并非在意乱伦的肮脏，但作者却像恶作剧般把父女两人黑暗的快感呈现在我的眼前。樱庭一树继承了太宰治、三岛由纪夫的光荣传统，用大量的篇幅描写心理活动。这些心理活动就像漆黑的深渊一样，我凝视着它的同时，它也凝视着我，并深深的抓住了我的心。

这些心理描写显然反客为主，代替了故事情节作为小说的主体。这种对小说的颠覆让泛起黑色泡沫的阴暗情感破纸而出，带着读者一起体验最极端的感情。而书里的六个故事片段都服务于这段感情的蜜与毒。她笔下的这段感情可用书中提到的一幅画来概括：

淳悟先生干瘦交盘的膝盖，曾几何时已被小花紧紧抓着。两人交缠的身体因贫穷而消瘦，互相散发出疲倦的晦暗气息。我回想起在学生时代，和恋人菜穗子去参观画展时曾经看过这样的画像。两棵各自生长在盆栽里的贫弱树木，因为放得太近，导致到中段开始相互纠结，变成像是一棵树般往上延伸。也没有经过修剪，甚至由于过多的枝叶、花朵及果实而失去生气，两棵树木都变得干瘪瘦瘠，看不出是哪方在支撑哪方，互相觉得困扰吗？互相需要彼此吗？那是多么怪诞的姿势。

这一段不伦之恋特别之处是父女两人对世俗彻底的背弃。对他们来说，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拥有对方就好，他们根本就不屑于行走在阳光之下（《白夜行》语）。女儿反复呢喃，我不会离开爸爸，直到变成白骨。这种颓废的感情基调持续到了故事的结尾。受这样黑暗的感情的影响，二人从来没珍惜过他人。女儿杀死了偷看到两人不伦的老人，而父亲为了掩盖线索也杀死了前来追查的警察。二人的罪不是恶，是痴：

「你杀了大盐老爹，我也杀了田冈先生，我们同罪。」
　　我如此说道。小花瞇起混浊的双眼，眼泪扑簌簌地流下，然后高兴地笑道：「嗯，对啊，我和爸爸同罪。」如此低语。

痴相较于恶显然具有超现实性。而超现实反过来赋予了小说异世界的美。假如作者对现实性做一点点妥协，让读者感到这种不伦之情仿佛就会发生在身边，那么我想读者的感受就是恶心，而不是一窥黑暗感情的快感了。正因为故事架空于纯粹的小说世界，作者得以搭建起这样的感情逻辑：

淳悟自幼失去父亲、而母亲为了代替父亲的职责变得酷烈。这个缺爱的少年寄宿到了亲戚竹中家。他把亲戚家的竹中妈妈重合到了自己对母爱的期待上。16岁他私通竹中妈妈后离开了，而竹中妈妈生下了女儿小花。在小花的小学时期海啸带走了小花的家人，以此为契机淳悟领养了小花并抚养她成人。两人都知道血缘的禁忌，却因为除了对方别无他人而纠缠在了一起。一方面淳悟是爸爸而小花是恋父的女儿，另一方面小花的形象被重合到了淳悟迷恋的竹中妈妈上，所以小花是妈妈而淳悟是恋母的儿子。这两种角色在故事中不断的交替、深化，怪诞的双重乱伦在作者的妙笔下绽放出异世界的美好。此中描写我最喜欢第三章结尾看烟火那一段。由于过于官能恕不引用。

在故事的最后作者抛出了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小花长大成人开始进入社会工作，而淳悟终于累了而停止工作了。他们把这个转变称作角色交换，以前淳悟养小花，现在小花养淳悟，没有一点奇怪的感觉。但是卷入社会的小花也被渐渐带回到日常性、现实性的境地。她结识了家境优越并心态放松的美郎。美郎在书中代表着世俗的生活，他向困于阴暗角落的小花伸出了一只手，小花抓住了这只手最后嫁给了他。而蜜月归来的小花发现淳悟悄悄的消失了，带走了他们一起生活的小房间里的一切。小花走出空无一物的房间，思考着淳悟的去向。在渐渐笼罩世界的黑暗中，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

淳悟存在我体内，应该离我远去的那股雨水气味飘散而出，那股气味和养育我长大的男人一模一样。失控时的淳悟，一定都是这种心情吧；犹如自己的感受般，我轻易就明白了。长大成人之后的我，不知不觉中变成和淳悟相似的人了。因为，我们之间血缘相系……一股喜悦和恍惚油然而生，顷刻间我觉得自己是比任何人都还要幸福的女人，宛如因手掌的温热而融化的雪花般缥缈，我再次坠入漆黑的绝望深渊。
　　啊……
　　爸爸……
　　爸爸不会忘记我们曾经相爱吧。如果从此以后不再见面，他也会好好记得我这个女人，这个破旧的沾血人偶吧。
　　爸爸……爸爸……
　　而我，往后究竟该从谁那里夺走什么而活呢？

此外，作者驾驭文字的能力相当老辣。她严格的采用倒序的手法，却写出了正序那样的悬念感。第一章就交代结局，写小花和美郎结婚，淳悟告别了小花。明明美郎是新郎，小花和淳悟的关系却有深深的违和感。然后作者逐渐回溯，两人之间是否有隐情的感觉也渐渐加深，最后在交代两人其实是血缘上的父女这里达到高潮。回想起来，书中很少有人物是多余的。每个其他角色的谢幕都带来了两人关系的悬念，而谜底却在这些角色的出场那里揭晓。最后，作者在每一章采用不同的人来叙述，若非自身极度敏感而善于思考，这么自然的视觉转换是绝难实现的。作者用不同人的感受串联出了一个奇妙的心灵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