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三月的一天清晨4点,母亲上完厕所,回到床边时时发现身体不听使唤躺不下去了,就叫醒父亲说了自己的身体状况。话说的也有点结结巴巴,这是从没有过的事。父亲一下子坐了起来,而母亲却闭上了眼睛直挺挺地从床边摔倒在地上。父亲随即跳下床想抱起母亲,可母亲身体僵硬着,怎么都抱不起来。父亲急了,马上打电话把子女都叫了过来。弟一赶到,硬是把母亲背起来,摇摇晃晃地送到了医院。医生诊断说是“小中风”,要马上进行抢救治疗。当时母亲神智还是清醒的,但眼睛始终闭着,讲话也含糊不清了。值班医生来做身体检查,母亲眼睛还是闭着。医生让她弯膝,母亲马上照做。又让她举下手臂,也很快举了起来。医生刚想走开,母亲打起了呵欠。当母亲张开口时,我发现母亲嘴里满满是血,连忙叫住医生问怎么会这样。医生解释说可能母亲在用力时把嘴唇咬破了,但用手一擦还是血流不止。值班医生也慌了,马上去叫其他的主任医生们来会诊。我俯下身贴近母亲的耳朵问道:“妈,你觉得怎么样?”母亲用很轻很含糊的声音对我说:“你不要和我说话,我想睡会。”可等医生过来检查时,母亲却已毫无征兆地走了,竟就这样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连说都没说和我们道别的一句话!
那一年,母亲73岁,本应是尽享天伦之乐的大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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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本是个大家闺秀,外公最是宠爱。虽然家住农村,却从不让我的母亲下地干活,只是在家读读书、种种花草、养养宠物,生活一直养尊处优。当母亲嫁给我的父亲时,社会发生了重大变革,外公的家境变得没落,生计都成了问题。
母亲生了四个孩子,我是老三,上面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个弟弟。父亲原来在政府里做文员,为了养家糊口,听说船员的工资高点,就跑去航运公司做了船员。辛苦不说,但赚的工资还是难以支撑家庭生活,而且三天两头回不了家。当父亲出海时,母亲就会带着我们去爷爷家住。
当时爷爷家还有几亩桔地,有分了一些给我父亲。我母亲便亲自挑粪施肥、打药除草,打理起桔树来。当桔子成熟时,母亲原先白嫩的脸和手却变成了黝黑粗糙。若不是母亲戴着副近视眼睛,一脸斯文的表情,肯定会被人看成一个活脱脱的农村劳动妇女。
桔子不易存放,摘下来后,一般当天就得做好防腐处理。母亲先是把房子腾出一间作为在储藏室,然后把在门厅里堆积如小山的桔子,按品相筛选开来,用纸把品相好的桔子一个一个包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入储存间。一层铺满后,先得覆上一层稻杆,然后再放上第二层桔子。等桔子全部层叠放好了,再在上面覆上塑料纸,这样才能保存得久一点,可以卖个好价钱。
一天晚上我可能是桔子吃多了,到了2点左右醒来上厕所,却见昏黄的灯下,母亲还在坐在一张小竹椅上,弓着背用纸包着桔子。我睡眼惺忪地走到母亲身边,就傻傻地看着。母亲抬头对我笑了笑,用温和的语气对我说:“乖,快回去睡觉,小心着凉。”便又低下头继续包着桔子。我倒是听话的回去睡觉了,只不知母亲是什么时候来睡的。到了第二天一早,母亲依然如闹钟般准时把我们叫醒,而且已经做好了早饭,然后送我们上学。
桔子是卖出了好价钱,家里的拮据的经济状况得到了缓解,可母亲的身子大概从这开始变得虚弱之极,成了药罐子,每天熬中药喝。看到父亲心疼的样子,母亲便幸福地笑着说:“别担心,吃上几付就会好起来的。”没想到,母亲这药罐一吃就吃了好几年,身体就靠着这药罐调理着,直至后来药罐破了才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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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我读初中的时候,国家搞改革开放,鼓励一小部分人先富起来。没想到母亲竟是个经商的好手,嗅觉非常灵敏,马上和父亲一起办了个农机配件商店,父亲负责修理,母亲负责销售。店开了之后,生意倒是不错,日子也慢慢富裕起来了,只是整天进货送货,忙碌个不停。
忙了生意之后,母亲对孩子们的教育有所疏忽了。结果我的大姐高考没考上。母亲甚是后悔,原来始终挂在嘴角的微笑消失不见了,整天眉头紧蹙,满街打听哪里的高复班好。最后打听到邻县的长潭水库边上有一家高复班不错,二话不说,立即给我的大姐打好被铺和生活用品,挑着担送了过去。家离那家高复班大概有四十公里的路程,先是从家到公交车站就得走一公里的路程,下了公交到高复班的地方,还得走近二公里的路。这样的路程,普通人空手走走都感觉很累,而母亲硬是挑着行李送到地,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去忙生意。母亲啊,我都无法想像你那纤弱的身材是如何负重走过去的!
母亲开店后,每天的中药便由我来熬制。一天,我把熬好的药罐拿起来,准备送给母亲。没想到,药罐突然破了,整个罐底都掉了下来,药汁和药渣也就全部洒在了地上。我脸都吓白了,因为当时一个药罐挺贵的,还是托人从上海买过来的。心想母亲肯定要骂死我了,父亲可能要打我了,就躲到角落里哭。父亲确实生气了,真的想把我揪出来揍上一顿。母亲拦住了父亲,望着摔破的药罐,想了一会,忽然脸上挂上了快乐的笑容,说:“这是好事啊!药罐摔了,我就不用再吃药了。” 从此之后,母亲就真得不再吃药,也没见身体出现什么不适。我和所有家人都暗自高兴,以为母亲身体真的恢复了,也就没再去关注母亲身体真正的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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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和姐弟都成家立业了。两个姐继承了母亲经商的基因,开了几家宾馆,生意很是不错,经济相对富裕;我和弟弟则继续了母亲好读书的基因,最后都进了机关工作,过上了幸福安逸的生活。父母也因年事已高,不再开店,就在家休养,享受天伦之乐。
母亲又恢复了大家闺秀的本色,爱臭美,爱时尚。夏天穿T恤,秋冬穿儿子买给他的户外冲锋衣、运动鞋;喜欢拍照,经常跟儿女们出去旅游,并要他们给她拍照,脸上总是一副幸福满满的笑容;喜欢玩智能手机,也玩得很溜,还时不时地和孙辈们视频聊天。母亲的脸色变回了白晰,粗糙的手掌也变得光滑。
这一切应该是向着幸福美满的方向发展的啊。可就在这个时候,老天无情地带走了我的母亲。我的世界瞬间崩塌,昏天暗地。正如季羡林先生在怀念母亲一文中写得那样:我痛哭了几天,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父亲刹那变得苍老了许多,没有了笑容,没有了原本时而发出的爽朗笑声。成天守在家里二门不出,对着母亲的遗像发呆。脾气也变得火爆,我们想劝劝他,马上就被训斥出家门。弟弟也请假了一个多月没去上班。弟媳后来告诉我们,弟弟就一直躲在家里,天天以泪洗面。
而我时至今日,仍然无法相信母亲真的已经离开人世。有次下班想都不想,就直接驱车到了母亲原来住的房子。推门而入,喊了声“妈”,就直冲厨房,想像着母亲在做自己最喜欢吃的菜,很是开心,还哼起了小曲。等听到房间里传出父亲的呵斥:“你唱什么唱?你妈不在了你很开心吗?”才止住了脚步,望着母亲的遗像,眼泪唰唰直流。还有次在网上买了件新衣服,就情不自禁地拨打起母亲的手机号码,想和母亲一起分享下购物的快乐,又是在等到电话那头传来“暂时没人接听”的语音提示后,才想起母亲是真的走了,又是掩面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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