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谣光
许占一从出租屋楼下的早餐店走出来,把手中的教案往车篮里一扔,跨上了他那辆自行车样式的电动车,向着3公里外的学校驶去。
同一节化学课,讲了7遍,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他不喜欢化学。当年的高考志愿,他想选自己热爱的哲学,被父母和班主任直接全票否决。他的家庭条件,不允许他学一个毕业即失业的专业。
他也不喜欢当老师。以前年轻气盛,觉得当老师是不去奋斗没有出息的表现,现在当了老师,他才明白老师他也当不好——他只会讲课。
过了前面的白渡桥,再转一个弯,就回到了那个没有人等着的“家”里,他每天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直径不足5公里的圈圈里。
今天的白渡桥也没有什么特别,小汽车一辆接着一辆疾驰而过。桥边的栏杆上坐着一个穿校服的少年,可能是在欣赏夕阳吧。他双腿悬在桥外面,是不是太危险了点——不对,不止是危险。老师的直觉让许占一调转了车头。
护栏上坐着的少年回过头来,好像意识到身后有人靠近。随即他看见了许占一,大喊,“别过来!”
“好孩子,我不过去,你别动。”许占一连忙停下脚步,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少年的情绪,他看见蓝白相间的校服背后赫然写着第十七中学的字样,是他学校的学生。
“你为什么要管我,没人在乎我的死活。”少年将头偏向一边,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我妈都不在乎,不管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少年激动地大喊,“我就是为了这么点事要寻死,不用再教训我了,早就有人说过了,你们都觉得我特矫情,是吧?反正活着没什么意思。”
“那我和你一起跳。”许占一边说边离桥边的护栏又近了一步。
“你——为什么?”少年愣了一下,显然,这个答案出乎意料。
许占一干脆和少年并排坐到了栏杆上,中间仍然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见少年没有反抗,他继续说,“你看到河里那群水鸟了么?他们一共有21只,上周还是23只,可能是被哪只幸运的野猫吃掉了吧。”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平静的水面,“我的生活就是这么无聊,活着好像也没有多大意义。”
他又转过头看向少年,“你一定也认为我很矫情吧?”
少年摇摇头,“我没兴趣。”
“你知道人死的一瞬间,是化学变化还是物理变化?”许占一继续问道。
少年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自问自答道:“谁都知道化学变化和物理变化的区别,就是有没有新的物质产生。你相信人死后会转化成灵魂么?”
“不信,到底属于哪一种?”
“生没生成新物质我不知道,但是自我意识,也就是你的思想,是彻彻底底的会消失。”
“那不是更好么,对谁都好。”
沉默。
许占一想找些话劝诫,可那些话连他自己都不信,是啊,他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呢。可是这个孩子不同,他还没有报过高考志愿!
“如果今天这条河里一定要捞起一具尸体,不如我替你去死,我这个年纪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没经历的永远也经历不了。你年轻,你好好活着,还有很多可能性。”
少年睁大了眼睛看着许占一,仿佛看着一段他读不懂的短文,却一定要他回答读后感。他喃喃道,“尸体……不知道我妈看见我的尸体会作何感想,会不会继续骂我?”
一阵警铃传了过来,警车停在了桥头,车上下来一个踩着高跟鞋穿着白色套装的中年女子,她迈着大步快速朝他们走来,同时伸出食指指向少年所在的方向,“别再外面给我丢人,说你几句至于么,你就不能说了?!”
少年转过头看着白衣女子,许占一看得出这是他妈。
少年他妈作势就要上来拉,嘴上却依然没停,“我就不信你真敢跳,要闹回家闹去!”
是3秒还是5秒?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少年的身体离开了围栏,没留下一句话,便随着风做了自由落体。许占一只来得及捕捉到他脸上的一丝苦笑,一抹决绝,和下意识伸出手捉住的空气。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早已在水中待命的救生艇。
少年的妈妈住嘴了,她双目圆睁,瘫软在地。当看到少年被救上来的一瞬间,魂魄回体,疯了似的脱了高跟鞋往桥下跑。
一下,两下,三下……医护人员努力地按着少年的胸腔,想要抓紧这几分钟的黄金救护时间,却又不敢乱了章法,所有人的心都悬在那一起一伏的节奏里——终于,少年吐出了一口水,缓缓睁开了双眼。
三天后。
少年的妈妈带着少年一起来感谢许占一,若不是他争取的一点时间,救护人员来不及赶到。
临走时,少年偷偷塞给他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回来了,这一切跟化学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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