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陈龙 编辑|李克难
因听信一位乡村半仙蛊惑,沧州男子陈春龙将妻子胡瑞娟活活打死。2017年11月下旬,胡瑞娟被指中了“外灾”,“蛇仙上身”,将给家人、孩子带来大灾,因而被强制恐吓和“治疗”多天。11月27日,在经受连续的斧头拍打、鞭子抽打后,胡瑞娟最终死亡。丈夫陈春龙被逮捕,并于2019年2月27日上午在沧州盐山县接受庭审。而幕后元凶,“半仙”赵清江却很快取保候审,隐匿于他的老巢,沧州盐山县小南马村。
记者进入沧州乡村地带,看到了一片“半仙”文化的肥沃土壤。
小南马村距盐山县城只有几公里,人不多,看起来有些破败。赵清江人人皆知,却很少人知道他是怎么给人看病的。关键是,村里人几乎没人找他看病,“来找赵清江看病、算财运的都是外地人。经常看到庙前面停着小汽车。”但最近赵清江“腿疼”,深居简出,没人再见过他。
这位在当地颇有影响的“半仙”,曾经只是当地人眼中的流氓村霸,但自从某日开始看“外灾”便开始赚得盆满钵满。
沧州盐山县小南马村“赵半仙”赵清江的庙,三进院子里共有七八个佛堂。图片 陈龙
充满黑历史的“半仙”
村民刘宇翔对赵清江知根知底。刘宇翔告诉《凤凰周刊》,赵清江这些年敛财估计有数百万,全在于他“取财有道”。盐山县有许多钢材、钢管厂,许多人在盐山与北京之间做钢材批发生意。“他侄子和几个亲戚都是他的托儿。比如有人做一笔生意本来能挣100万,最后黄了。托儿就说,我领你去我叔那儿看看。事先把别人的情况透露给赵清江,等这人一上门,赵清江一说一个准。那你肯定一拍大腿,‘对啊!’”赵半仙的“神”逐渐在一些行业圈子里传播,而赵清江的利益产业链也越来越大。
据赵清江自己讲,他在2015年春天“突然就能看病了”,“我能从哭闹来看病的人身上,看到鬼神。”从此他自称“老佛爷”。但在一些村民回忆里,赵清江给人看病已有十年之久。刘宇翔描述,赵清江“特别凶,身形粗壮,习惯骂街,气质很粗鲁”,更令人惊奇的是,他是个文盲,“你给他写上个‘好’字,他都不认识。根本不识字,叫嘛看病?胡说八道。”
记者探访几位知情人士,获悉了赵清江的生平履历。赵清江1955年生于小南马村,年轻时,曾在盐山东环路做农机维修。八九十年代年代,他在县里的205国道边开饭店,“司机来吃饭,安排小姐诱惑,事儿还没开始,就抓住敲诈,讹钱。就是俗称的‘仙人跳’。
”90年代,他回到村里开了一个炖鱼馆。但多年里,赵清江总是纠集地痞流氓,横行乡里。刘宇翔说,“人们给他安了个名号,叫村霸。”胡瑞娟事件后,警方查出赵清江的一起前科,“2001年8月,赵清江因寻衅滋事罪、私藏枪支罪,被判2年零六个月。”刘宇翔说,这是因为他袭警,随后警察从他家中搜出了枪支。出狱后,他做上卖鱼的生意,从黄骅港拉海鲜,但没几年,就开始给人看“外灾”。
一位曾经的村干部刘瑜沉吟良久,不愿提起往事。“说实话,我特别反感这个人,我不想谈到这个人。我对他没什么评价,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我个人认为,都是一种愚昧无知。”
但刘瑜还是说起多年前,村里修桥修路,赵清江找来几个壮实的痞子阻挠,后来又霸占道路不让人走。究其原因,是赵清江想当上村官,但村里选举没人选他,因而心生怨恨,“给村干部出难题,处处为难,非让村里哪一任干部也不能干好事。” 刘瑜似乎一提起就来气,“你想想这种为群众谋福利的事他都这样干。所以他就是一个村霸,一个无赖。他连村霸都算不上。他就是一个极其卑鄙低级、下流无耻的无赖。”
为了让自己具有“神通”,除了提前获得别人的私人信息,赵清江还在房子几百米外的路口安上监控,便于提前准备。赵清江有一个儿子,反对父亲的勾当,父子不和。但他的侄子和两个女儿等,都参与着这一收益丰厚的产业链。嫁到邻村的大女儿甚至继承父业,也给人看“外灾”。
沧州盐山县小南马村的道路房屋。图片 陈龙
赵年和赵清江曾是亲戚。他说,赵清江兄弟六人,他排行老二,十几年前,老五的女儿和赵年的儿子相爱,准备结婚,因为差着辈分,赵清江不答应侄女的这门婚事,赵年的儿子和赵清江打了一架,顺利结婚、生子。几年前,夫妻俩因为感情问题离了婚。两家虽然不对付,赵年还是承认赵清江有两下子。“上回有个年轻人,他爹打黄鼬(黄鼠狼),他给黄鼬魔症了,大冬天的就光着腚在村里跑。赵半仙看见了就骂他,骂完了,他就好了。”
四年前,赵清江给一个开厂子的老板治好了病,对方出钱给他盖了这座庙。“要我说他老黑了,要的钱太多,起价两千块,上供还得七八百,”赵年说,这些年赵清江收入丰厚,庙里买的七八个佛像,一个就花一两万,每年还花钱请戏班子唱戏。此庙香火旺盛,还有人来找赵清江拜师。
“什么人会去找赵清江?一个是事业不顺的有钱人,一个是精神有问题的人。”刘宇翔观察到赵清江的策略,“就是利用你们家里那个比较壮的,欺负那个比较弱的。而他是正义的象征。所以经常就是让男的打女的,丈夫打媳妇。比如你家庭不顺,他就说是女人的问题,把矛头指向弱者身上……小孩他不敢打,要是我这样的壮汉,你说他打得过吗?”
崔金芳曾看见赵清江买过一个巨大的铜龙,抬进屋里。“估计得花十万块钱。”她想起有一次,一个女人被丈夫拉去看病,快走到赵清江的庙时,女人坐在地上不肯走了。“那个男的把她往那儿拖,又去把赵半仙叫来,女的一看,吓得嗷嗷大哭。刺激的。她坐那儿好长时间,就是不去。”但最终还是被强制治疗。
警方一来就装病
胡瑞娟事件后,赵清江虽有被逮捕,但很快因健康原因被取保候审。胡连军一家不理解,愤慨,却没办法。他们听说,赵清江的两个亲戚在有关部门工作,走了后门。回到家的赵清江把四合院西侧的房子拆掉,起了新房。西侧的几间房,是赵清江看病的场所,更是害死胡瑞娟的“刑房”,在赵清江,也许是“去晦气”,在胡家人看来却是销毁证据。2018年新年后的正月十五,赵清江在他的庙里举行了庙会,搞歌舞、唱戏和放生表演,不少小孩子赶去看热闹。“他还在旗杆上升起了五星红旗!”
没过几个月,有人告诉胡连军,赵清江又偷偷给人看起了病。但警方一去,老奸巨猾的赵清江就装病。前村干部刘瑜也说,“没人的时候他就跟一般人一样,有人的时候他就装病。”
冬天的一天,记者来到这座庙,附近两个挖坑的男子认为,赵清江的仙术“信则灵不信则不灵”。赵清江的地盘分成四块,西边和南边是两片房宅,东边是红墙黄瓦的庙,北边则是一片广阔的水塘。记者一进入这里,南边宅子里立刻走出三个疑似赵清江信徒的人,“刘关张战吕布”一般,边打马虎边进行迷惑性探查。而赵清江则不知何在。
隔着水塘看,那片红色的庙十分壮观。进入后,分南北三进院落,分布着七八个“佛堂”,靠门的亭子边,还立着一块捐款人的《功德碑》。
亭子边立着一块捐款人的《功德碑》。图片 陈龙
似乎整个村子都被一种神秘邪乎的气氛笼罩。不远处一个院子的三四个小孩正在玩游戏,见到陌生人,便尖叫起来,“偷小孩的来啦!”记者一问才知道,最近微信上传播着一则消息,说黄骅那边有偷小孩的人,已经失踪了一二十个孩子。这几个孩子知道赵清江,“他是神仙,以前经常骑着三轮车路过这里。”
“为什么这个东西能存在?盖的庙是不是违建?用地谁批的?”胡家一位家属发问。对于赵清江两片房宅,刘瑜认为那个年代“建了也就建了,占了地,自己方便就盖了”,但那块庙地,似乎是占了集体土地。但不知为什么,没人过问干预。
更令人惊讶的是,在小南马村,几乎所有村民都不会去找赵清江看病,相反,大家众口一词推荐和称赞五六公里外星马村的“小媳妇”赵岚。在村民口中,“赵仙姑”的神奇超过赵清江百倍,多少年在医院治不了的抑郁症、外灾、发烧、财运、求子,“赵岚一看就好”。村里一个年轻人谭林父亲死了一年多,腿脚无力,中了“外灾”,去医院不起效,只给赵岚打了一个电话,就好了。
道高一筹的“赵仙姑”
赵岚原本是小南马村的媳妇,后来改嫁到星马村。她成仙的传奇在当地人人皆知。“她在饭店厨房里干活,房上跑下来一直黄鼬,厨师要打死它,她不让打,那个黄鼬就窜到她身上。她就会看病了,成仙了。”而且赵岚为人朴实,收费便宜,看病的人随便给个几十、100,或者送盒烟,她都笑纳。直到今天,百度贴吧“盐山吧”里还有不少人时常打听赵清江和赵岚,但赵岚的口碑明显胜出。
记者来到星马村,发现这座村子街道整洁,分布着大量漂亮的小洋楼。而赵岚家紧挨小学,背靠水塘,屋舍漂亮,门前停着汽车。据村民说,赵岚只有三十二三岁,却法术灵验,前来求签问诊的香客广及河北、山东、天津、北京和东北。每天来拜服的人需要挂号排队。赵岚几年前制定了规矩,上午7点到12点营业,下午休业。
进入大门的车库里,三面墙壁挂满锦旗,穿过院子走进堂屋,墙壁挂着“佛光普照”的黄色帐幔,桌上摆满了释迦牟尼佛和各路神仙像,以及香炉、贡品和锦旗。堂屋右侧,是赵岚给人看病的桌子,旁边挂着一幅《金刚经》经文的书法。
沧州市盐山县小南马村隔壁的星马村,算命仙姑赵岚家堂屋,桌上摆满各路神仙塑像。图片 陈龙
这天下午,生于1992年的蒋军从山东赶来的膜拜赵仙姑。蒋军打工六七年,三年前认识的女朋友劈了腿,2017年辞职创业后亏损,2018年投入传销组织“善心汇”的15万元打了水漂,还欠了20万债。“今年一年我什么也没干。好多次我都想死了。我都快三十了,父母也老了,我现在还一事无成,身无分文,你说我还有什么价值。”
经人推荐,他带着两三百块钱,来请赵岚指条明路。“明年我想再做个生意,但还要借钱。让神仙给我算算,要是她说可以做,我就借钱。”可惜这天下午赵岚外出,而且下午本来不营业,他只能在散漫的阳光里,先回到盐山县城的住处。来源:凤凰WEEK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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