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在双榆树小学的门口徘徊了很久。学校的旁边就是知春里小区,两幢高层隐约在蓊蓊郁郁的枝叶里,蝉吱吱的吵得心烦。
我还是没有发现这附近有什么建筑像是丽娟给我描述的那个廉价的公寓,擦了擦头上的汗,我注意到学校门卫的老大爷开始很警觉的注意到我,心里偷偷骂了一句,只好给丽娟打电话。
她在人大上自习,听说我已经到了双榆树小学,赶忙挂了电话赶来。毕业之后两个多月没见,她风采依然。见了面就抱怨我为什么上火车之前不给她和王新辉打电话好去接我。我说这不是怕你们麻烦吗,我就自己过来了,谁知道总也找不见具体位置,最后还是得找你求救。丽娟呵呵笑着说其实你都到了门口了,这个小学的五楼就是我告诉你的那所公寓。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果然教学楼的五楼似乎不太一样,窗帘猎猎的飘着,隐隐约约看见红色的暖壶和铁制的床架,那窗口就似乎大学的宿舍一样。
丽娟说走吧我们进去,你得先交三个月房钱,然后收拾收拾,晚上我打电话给王新辉,咱一块吃饭。
我跟着她走进“双榆树小学”,经过狭长的楼道和楼梯时,听见教室里面有小学高声朗读课文的声音。我就这么走进了我从前没有接触过的一群人的生活。
(一)
星期六中午,我在公司里加班,王新辉打来电话,问我晚上是不是过去看十强赛。我说我去我当然得去,这么重要的比赛哪能错过呢。
放下电话我叹了口气。有近两个星期没看见王新辉,我几乎想不起他的样子了,这个发现让我惊慌不已。想当初毕业的时候我是放弃了多么好的发展机会,面对母亲的眼泪和亲朋好友的重重阻力,还是毅然地跟随他来到了北京。
我承认自己有时是有一些浪漫过头的想法,比如说为了这个一相情愿的爱情离乡别井,可是我绝不是在炫耀自己的伟大。因为那个时候他早就有了女朋友,而他的这张北京户口也极大的受益于他的那个准“岳父”。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直男。很轻易的相信了我“谋求更好的发展机会”的理由,依然兴奋的约我在周末去人大踢球或到他的宿舍里看德甲和意甲。
吃完中饭我决定逃班。今天北京的天空异常晴朗,我感觉身体里有个虫子在爬,痒痒的。泛滥起想做点什么的罪恶念头。我不由的骂自己犯贱,刚刚在这个混乱不堪的城市里稳住脚跟,情欲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这可能就是人们说的“饱暖思淫欲”了。
我到了王新辉单位的时候,已经快下午3点了。他在信息产业部下属的一个电子研究所工作,据说在的职务是一个助理工程师,一听就是那种唬外行的好名称,学企业管理的人竟也会当上“工程师”的头衔,看来我从前到真是孤陋寡闻的得很了。
我在他们集体宿舍小区前的超市里买了几包瓜子、话梅之类的零食,抱着我们单位才发的大筒可乐,很嚣张的跨进408他的房间。和我的住处一样的一上一下的床铺,只是他这里只有三个人住,还有个厨房和浴室。我不禁叹了口气,这国家机关和私人企业里的待遇就是不一样,我们单位可是从来不会给员工这么好的生活条件的。
周六王新辉的舍友照例是不在的。他还在睡觉,就知道根本不用搭理我,这些天来,别说他的舍友,就连一楼门卫的大爷也称呼我小老弟了,或许我天生就是个滥情的家伙,就懂得怎么交往男人。
我把吃的东西放到他的柜子里,找出他的毛巾和洗发水,到浴室冲澡,临出去之前看了他一眼,薄薄的毛巾被下是大片光滑闪亮的皮肤,短裤鼓囊囊的撑起一片,些许的体毛不安分的钻了出来。
冲淋浴的时候忽然想起,每天晚上王新辉就是用同样的姿势站在同样的位置冲着身体,我就觉得连水龙头都变得性感起来,忍不住一只手拿毛巾捂在脸上,一只手开始在身上游走,想像这是他在爱抚:细腻的皮肤、强健的肌肉和干净清新的身体,我不由得兴奋,直到感觉一股温粘的液体S到手指间,随之而来的是遍布全身的痉挛快感。我用水龙头冲水,直到再也感觉不到那股微腥的气息。
说实话我都不记得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王新辉的,那还是刚入大学的时候,我从一开始就为这个黑龙江边境来的男生所吸引。我引诱他成为我最好的朋友(他是这么认为的),不能说我从来都没过想法,可是我的理智始终没有让我把真相告诉他。我们之间的事也正如那么多早已泛滥的所谓“爱上一个不是Gay的男人”的翻版一样,不提也罢。无非就是我不停的付出付出再付出而一点回报都没有。我也承认这个过程很苦,可我还是忍住了,所以到今天我还和他在一起,做好朋友,时不时的吃他几下豆腐,所以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上帝永远是公平的。
等我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起来,没有穿衣服坐在床边抽烟。
“丽娟在哪,今儿过来了吗?”我问他。
“没,她早上打电话告诉我去人大上一天自习,明儿过来。”
“刘洋和张猛呢?”
“他们俩自个吃完饭过来。”
刘洋和张猛都是他的高中同学,一起来北京自考,半工半读,他们俩跟我隔壁,当初丽娟就是他们俩介绍到这住下,后来丽娟也把我介绍了进来,王新辉的意思是几个朋友住一块什么事情都有个照应,他可从来不知道我内心有什么肮脏的想法,借着接近丽娟的机会来接近他。
他去洗脸,刷牙,我躺在他的床上看报,毛巾被上残存着几丝温度,这是他的体温,我爱的男人,翻个身就闻到枕巾上他留下的味道,我感觉下体又有些兴奋,最近自己经常欲求不满,我的欲望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强烈。上个星期没有来找王新辉就是因为我去了那个臭名昭著的公园并和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在公共厕所里那个了。事后我觉得很对不起王新辉。虽然那已不是我来北京后的第一次,我还是觉得自己背叛了爱情和信仰。
有时候想想,人类真是现实的可怕,才刚刚到了北京几个月,我就敏感的发现,我对他的感情已经渐渐变味了,虽然对于这一点我一直都不愿意承认,当初我是那样义无返顾的追随着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现在看来那也不过是少年浪漫的冲动而已。
在这样的城市里,生活绝对不是一件简单而轻易的事。那点自尊,那点信仰,那些个少年无知美丽想法,不过都是些唬人的把戏。首先你得活着。在北京像我这样的本科生比牛毛还要多,好的工作看不上我,钱少的我又看不上。我又没有王新辉那样的好女朋友,好岳父。
那些日子我好像随时都生活在饥饿里似的,一开始就交了三个月的房租之后我的钱已经不多了,只有在每天下午吃上一大碗炒面。这个隐蔽在公寓附近的小巷里的面馆真是我的救星,可那样的大碗还是填不饱肚子。我一边吃一边惭愧一边忿忿不平,放着家乡的好工作不干,非得到这受这份洋罪,都是为了那个男人。好笑的是他却一点都不知道。他从来都不知道,我可真他妈够贱的。
我不能找父母伸手,既然我拒绝了他们为我提供的工作,就不能再要他们的钱,这点骄傲我还有。我不能告诉阿辉,我绝不允许自己这么狼狈的形象被他知道。为了他心目中我那点脆弱的完美我连续了近两个礼拜这样的日子。想起来我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些苦大仇深的往事直到现在王新辉也不知道。
有时候我自己在纳闷,我的目标到底是些什么?我深知自己的做法一点也不值得同情。即使我死了也是我活该,可事到临头的时候我还是那么做了,看来张信哲那首歌唱的真对:爱就一个字……贱。
刘洋他们是吃过晚饭过来的,比赛也还算精彩,中国男足总算争了口气,在满屋子男男女女的尖叫声里赢了两个球,看来这回中国足球冲出亚洲走向世界是很有希望,大伙激动了老半天,然后为了赶上最后一班公车,我们三个急匆匆的下楼,临出门的时候透过人群,我看见王新辉投来微微的笑意,似乎在说“路上小心点”。于是感到了一种很遥远的温暖。
等我们回到住处的时候,时间还早,所谓的时间还早是指对那些宴起的人来说,生活才刚刚开始。我们回去的时候房客们也都在庆祝中国队的胜利,在楼道里把脸盆和饭缸之类的东西敲得山响。公寓(如果这一个贵的要命的床位可以称的上公寓的话)里住的大部分都是东北人,连房子连带的都沾染了人的性格,感觉有点暴躁,很豪爽的样子。
刘洋和张猛都是王新辉的高中同学,刘洋在哈尔滨上了大专后到北京接本。张猛是在北京读高自考,于是结伴闯进了京城,我不知道他们俩是怎样找到这个藏在城市深处的廉价的公寓的,后来丽娟没有定下在北京的工作,想在北京继续学习准备考研,刘洋把这里介绍给了阿辉,丽娟欣然住下,再后来我到了北京,她又把我介绍进来。王新辉当初的来意是想他的两个老乡可以随时帮他照看老婆,我却是借着这样的机会更多的接近他,只是这个有些卑鄙的想法别人不知道。我们几个人逢到周末的时候大都出去聚餐聊天,或者出去玩,踢球等等,生活到也像那么回事。
我头一回看见刘洋的时候就是丽娟带我上来那次。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跌跌撞撞的站在他的门口,宿舍里的其他人都不在,他把一张从三楼小学教室偷来的桌子摆在身边,上面是半盘吃剩下的鱼香肉丝和半截烤香肠,正在嘴对嘴的吹一瓶青岛啤酒。一眼看见我和丽娟进来就赶忙跳下床接我的行李,一边嚷嚷着“我还以为你得5点多过来呢。”他的身后床上的东西被乒乒乓乓的带了一地。
晚上阿辉请我们几个人吃饭,他喝的有点高了,嘴里咬着块儿烤的半生不熟的牛板筋跟我说“TMD北京怎么了,咱们这几个有哪个是北京的!照样在这混。”
他搂着丽娟的肩膀说“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干杯。”小馆里的灯光有点暗,照得丽娟洋溢着幸福的脸庞忽明忽暗的。我却突然一下子嫉妒起她来,她是否懂得用心去体会阿辉手心上传过去的代表他身体的温度和体热?
我们从饭馆里出来,沿着小巷回公寓,一路上发疯似的喊叫,仿佛是群踌躇满志的堕落少年。我的兴奋很快冲淡了落寞。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小小的拥挤的杂乱的所谓的公寓中包含着多少酸甜苦辣或快意或丑恶的事情。
(二)
星期天起得很晚,大伙都很默契的睡懒觉。也难怪,整整一个星期辛苦的学习、工作,身心都已经极度疲倦。公寓在学校的五层,是一间间教室的中间砌上墙隔成的。通常男生宿舍是
(三)
这些天不知不觉中工作就忙了起来。中国快加入WTO,公司的头头们越来越难露面了,据说不是出国就是去什么香港、上海之类的地方。谁知道他们是去公费旅游还真的是为了公司进一步发展打基础、拉关系。公司隔三差五的请个外国专家讲课,部门里的大小美人们整天在总经理办公室和协调部之间跑来跑去的。我凭着自己三角猫的英语还到机场接了三个美国来的学者,万幸的是竟没出什么乱子。
阿辉也忙了起来。他告诉我他们单位正准备脱离信息产业部成为一个新的公司。这些天他要跑好多北京城里的机关,找相关的部门盖章,审批,忙的没日没夜的,连丽娟也很少见了。
不过丽娟不抱怨什么,每天早早起来一个人骑着单车到人大上自习,晚上偶尔过来和我聊一会儿。她的目标是中财,每天学习的眼圈黑黑的,连我看了也挺不忍心的。
我几乎没什么娱乐活动了。下了班随便吃点东西,天一黑,我就累的睁不开眼睛。这些日子部门里事情很多,人手又紧。我除了自己负责的事情还得管好多别的,再时不时的充当半个翻译。经理还特别找了我一趟,说我表现不错,等忙完这一阵子要好好的奖励我。大意就是让再接再厉勇创新高。于是我为了那串不一定吃的到手的萝卜奋斗起来。
老也看不见阿辉,可最近我们俩的联系频繁的多。让我欣慰的是,多半都是他主动打电话给我。一般总是在晚上临睡觉的时候,他电话告诉我今天又跑了哪些什么地方,工作进展的如何。他的声音透露着疲惫,我听得出他对单位独立和分离没什么信心。或许这种时候男人需要的更是朋友而不是女友的倾听。我很高兴他想到的是我而不是刘洋或张猛。于是用我最温柔的声音去安慰他让他安心。
北京秋天的痕迹很重,我下班回去的时候总看见马路边缘铺满黄黄的落叶。有风的时候那些叶子仿佛大块黄色的雪花一般飘落。一不留神就钻进行人高高竖起的衣领中。美丽永远伴随着残酷。
星期天我又加了班,阿辉打电话给我说他今天有空,下午过来踢球,顺便一块吃晚饭。我说你难得休息怎么不陪丽娟,我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骂了他一顿。我说在这儿我就相当于丽娟的娘家人。你不好好对她我可饶不了你。电话那头的阿辉嘿嘿傻笑。我有时觉得他真是笨的可以,简单的几句话都招架不住。可想想平时他的待人接物以及应酬的本事却比我强的多,真让人不可思议。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还就偏喜欢他这般傻劲。我跟他说我加班踢不了球了。最后决定他一会就过那边陪丽娟吃午饭,然后在我那睡午觉,踢球,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跟他说完了查了查手机里的钱,这个月打了近200块的电话。我下起了控制话费的决心。就打开公司的电脑连线上网。这时候纯水公司的小哥来送水,他身着很干净的天蓝色工作服,有一口很纯正的东北口音,让我顿感亲切,就忙着给他端茶倒水的。然后用我这几年从阿辉那里学的东北话逗这个小帅哥,他一开始腼腆,说什么公司有纪律不能喝客户的水,我说你就别废话了,咱都是老乡,出来混还不得照顾照顾。小帅哥感动的直点头,捧着杯子的手颇为粗糙。我就拿出才买几天的魔术手套送他,他连连摆手,说这怎么好意思。我说这是公司发的我还有好几付,这冬天一到你没个手套也不好,别跟我客气了,咱不是老乡吗。小帅哥这才收下,临了还跟我微笑,他的眼睛大大的,好像两汪水一样。
我为这事兴奋了半天。没办法,自从喜欢上阿辉,我一看见东北人,尤其是黑龙江人,自个儿的骨头就发酥,大概我天生就是个“博爱”的人。
下午我回去的时候,在榆树邮局那边遇见丽娟手里提着包药。我骑单车带她回去,问她是怎么回事。她用一种很委屈的声音证实了我的猜测,阿辉他们又打架了!
事情是这样的。阿辉刘洋他们五、六个人到理工大学跟那里的学生踢小场。那些学生欺生,动作比较粗野还口出不逊。阿辉一时兴起,带着头一个飞踹,虽然把那个骂人的学生踢了个半死,自个也因为用力过猛歪了脚。他们打了那几个学生一顿,然后见人家叫了好些帮手,就绕出工大,打车转了一圈,才回公寓。刘洋的胳膊也不知怎么的弄了个口子,疼的他一边咧嘴还不停的叫唤着“刚才打得真不过瘾!”
我想他们黑龙江人大概都有些暴力基因,动不动就想挥挥拳头。所以我真的很庆幸,我跟他们是朋友而不是敌人。吃饭下楼的时候我坚持背着阿辉,他的胸膛紧紧的贴着我的背。我感到他的身体传过来的热量和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我们俩的距离只隔着两层衣服。可是这距离是永远无法逾越的。从五楼下到一楼,我的心情忽然绝望。我开始怀疑,我每天这样上班下班,辛苦的工作,我人生的目标和意义是什么?为了阿辉吗?可是我明知道那是自己无论怎样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我们五个人在路边摊吃砂锅。刘洋说他刚流了血不能吃羊肉。我们要了一份海鲜,一份排骨,一份鱼丸,还有一份豆腐,外加几个小菜,阿辉又叫了半打啤酒跟一大桶可乐。可乐是给我和丽娟喝的。我们举起杯子干杯。阿辉说为了朋友,刘洋说为了今天痛快的一仗,我说为了所有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异乡人。阿辉伸过手来拍上我的背,问我怎么忽然那么伤感,我连忙说没有。仰头把杯子里的可乐喝光。沙锅里冒着腾腾的热气,模糊了远处高楼大厦的霓虹。
晚风微微的拂过身上,已经不再是惬意的凉爽而变的有些刺骨。我听见阿辉低沉的声音说道“天凉了,以后不能再过来这吃沙锅了,坐不住了。”
丽娟捧着杯子坐在阿辉身边。她一直不停的转动着杯子,里面的可乐一点也没有动。这时忽然抽抽噎噎的哭了出来。眼泪滴答的落在不算干净的桌布上。阿辉慌了手脚,连忙把她搂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肩膀和头发问她怎么了。他说:“你别哭,别哭。亲爱的,说出来,有我在呢。”
丽娟说:“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不想考研了。我不想留在北京了。你又跟人家打架。你知道吗?我夜里经常做噩梦,蟑螂总会往我的床上爬,半夜里都不敢上厕所,屋里的老鼠一群一群的。”
我忽然觉得释然,女人毕竟是女人。再刚强再善解人意也会有软弱的时候。丽娟她从小娇生惯养的。一个人离乡背井跟着阿辉来到北京辛辛苦苦的讨生活。偏偏阿辉又是那种大而化之的男人。丽娟她能在这种生活条件下坚持了近半年。我从没听她抱怨过任何东西。真是挺难为她的。我也早看出来她过得不好,因为说老实话,我觉得只有像我和刘洋这种基本上没心没肺的人才会从这里找到生活的乐趣。而我对阿辉的爱相比起丽娟对他的感情似乎也立刻黯然许多。
第二天我下班后,刘洋跟我说丽娟回家了,我吃了一惊,赶紧回屋给阿辉打电话。
他说:“是啊是啊。我让她回去的,歇两个星期,我没工夫,是刘洋帮我去火车站送的她。”
我长长出了口气,问他脚还肿不肿,他告诉我差不多能走路了,可不能站得太久,自己还积了好些脏衣裳没洗。我说那你就别动了,衣服我明天过去洗。
他说“谢谢谢谢。我就等这句话了。”我笑骂他越来越滑头,然后挂了电话找刘洋。
刘洋在窗台上摆弄他那个酒精炉,我说“你真是每次都一惊一诈的,我还以为丽鹃走了就不回北京了。”
刘洋拿袖子擦了擦汗,说:“谁让你没等我说完就吓跑了。我看你对人家那两口子关心得有点过了,是不是对丽娟有意思?那你可就完了。”
我有点心虚的反驳他,可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理直气壮。
刘洋说:“最好是没有,咱们都是兄弟,可因为女人别伤了感情。哎呦,这个死炉子还真TMD难搞。今天晚上你和我吃煮方便面吧,我买了斤鸡蛋。”他没有再问下去,让我放松不少。我真不知道如果刘洋知道我真正关心的是阿辉而不是丽娟他会怎么想。
第二天下班后我直接去了阿辉那,顺便在他楼下的小馆里叫了两个菜上去。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看电视。我把菜放到桌子上,问他衣服放在那儿。他得意的笑着说:“我就知道你得带晚饭过来。所以连中饭都没吃。衣服在我床底下的盆里。”
我把盆拉出来,翻了翻,里面竟有两条内裤。我说你也真好意思连内裤也让我洗,谁知道上边有什么呀。
阿辉说:“我跟你还会不好意思?你要是女孩子我准找你做老婆,哪像丽娟那样啥都不会的。”
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四)
夜变得长而且早,我下班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是夜的样子。我骑着单车走在华灯初上的城市,阵阵的风里透着凉意。
最好的季节几乎过去了。
老妈总是打电话给我,让我回家拿过冬的衣服、羽绒服,再捎过来几床被子。我不停的说我工作忙,走不开。“可是,再忙也不缺那几个小时呀。你下班坐火车回来,吃完饭再走都来得及。”老人的声音里有几丝明显的企求。
到北京几个月来,我从没主动打电话给他们,没有回家一次。我没有办法面对父母日渐斑白的头发,更不愿意听他们提起我哪一个儿时的伙伴又结婚或者生了孩子。老人脸上的渴望让我觉得内疚,可是我无法达成他们的心愿。
晚上临睡觉前,父亲打我的手机,说母亲最近身体不太好,又问起我有没时间回家。电话那端传来电视广告和家养小狗的吠声。我说好吧,我这个周末回家,不过我可能带同学一起回。父亲立刻兴奋的说,行行行,你带多少都可以,你妈肯定高兴坏了。
我放下电话去找刘洋。他们屋里挺安静的,天气冷了,人们的热情也少了很多,各人在自己的床上忙碌。我坐在他身边叹了口气,他摘掉耳机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有点烦,跟我出去转转吧。他立刻起来披上衣服,胳膊上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有力的舒展,我看见他生的很茂盛的腋毛。
我们上了楼顶。蓝黑色的天空是背景,半个月亮的旁边挂着疏落的星星。晚上的风有点大,有点冷,刘洋穿着拖鞋,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学校对面的高层住宅,窗子里透出很温暖的灯光。我问刘洋,你觉得北京好吗?
他走到我身边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声音有些懒懒的:好呀!你看,多繁华,多漂亮的城市。
我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呢?
他说当然当然,我要留在北京,买一栋
(六)
星期一起床的时候竟然发现北京下雪了,马路上厚厚的一层,天上还纷纷扬扬的落着。我连忙刷牙洗脸后就赶着上班。北京的交通不用形容,又遇见这样的天气,所幸我没迟到,要不又丢了一百大洋。上班的路上我就在想,还是TMD学生好,这种鬼天气要是还在大学的话我正在被窝里逍遥呢。现在倒好,经济上独立了,可付出的东西却不少,而且身上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责任。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打电话给阿辉,告诉他我这些想法,然后又表示了我对于他住处与工作单位如此之近的羡慕,他告诉我他们主任给了他五百块钱的某饭店的代金券,让我晚上过去吃。我问他为什么不叫刘洋他们还有丽娟。他说丽娟现在该冲刺了,因为考研的时间一天天临近了。又说这个饭店档次太高,五百块也够就两个人吃,还叮嘱我千万别告诉刘洋。我答应了他。挂上电话后心里很高兴,因为他是这样的重视我。
然后我过了两周快乐逍遥的日子。年底公司里的事多了起来。周末总要加班,但下班后和同事们去体育馆打了几场羽毛球,身体总有舒展的感觉,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运动了。阿辉发过饭店的代金券后又发了几张保龄球馆的票。我们也去玩过了。这国家机关就是TMD好,什么都有。圣诞节快到了,大街上开始洋溢起过节的气氛,好多商店、餐厅的橱窗上都贴上了圣诞树和圣诞老人的图案。
让我欣慰的是刘洋再也没表现过对我有什么异样的感情,我担了好多日子的心终于放下了。江苏人小J最近在公寓里的时间挺多,我老看见他,而他也对我热情多了。有时也跟我们一起去玩,去吃饭。渐渐融入这几个北方人的世界。一切都好,我的快乐仿佛是个肥皂泡,在冬天的阳光下似乎有点斑斓,却和天气不太相称,也让我有点不敢相信。我终于发现了自己快乐的来源。第一当然是阿辉,这些天总跟他一块厮混,我变得容易满足。另外就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我的生活方式在渐渐向大学的时候回归,虽然工作一天比一天忙。
一个周五下午,我们去理工大学打篮球。那天中午吃完饭,刘洋打电话给我说他在理工大学体育馆租了场地,晚上去打篮球,还约了阿辉他们几个。我当然没理由拒绝。那天晚上有点冷,我们还是很开心的去了理工。虽然是晚上,操场上还有人在踢球、打篮球。
理工大学体育馆的台阶是那种长长的宽宽的,只有学校才会有的那种。我一阶一阶的跳上去,一边听着操场上传来的一下一下拍球的声音。那几十阶长长的台阶仿佛时光隧道,一下子把我们带回了学生时代。体育馆里还有其他人在打球,踩在木地板上的感觉爽得让我觉得自己的快死掉了。刚好扬声器里又放起了那首《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我还没开始打球就已然醉了。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后来我们一块吃完晚饭,阿辉打车走了。刘洋和我远远的落在张猛他们的后面回去。
刘洋搂着我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你小子怎么知道我就吃这套呢?”
他嘿嘿地笑着说:“因为我聪明呗!”
他的胸膛靠在我的后背,热热的。
透过我们呼出的暖气,我看见城市的轮廓里星星点点的光,我分不清那是灯光还是星光。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我过生日。本来我是想和阿辉一起偷偷吃顿饭的,可是一不小心把这事告了刘洋,他嚷嚷的满世界都知道了。所以我只好请大家吃饭。公司里的美国经理回去过圣诞节,我们也有几天假。不过我为了加班费没有休息。我们中午吃完火锅,下午去体育馆打羽毛球,晚上去韩国烧烤。我被他们灌得七荤八素,也就忘了没有跟阿辉单独在一起的不快。
北京开始刮风,天气真正冷了下来。丽娟因为考研的日子越来越近。学习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阿辉很少找她来了,因为天气冷,我们懒得动,也不怎么过阿辉那边,只是晚上跟刘洋、张猛和小J打打升级。
我问小J:“你不是也快考研了,怎么不怎么学习?”
小J叹了口气说:“咳,我那都是唬人的。根本没打算能考上。”
刘洋和张猛抽烟弄的整间屋子里都乌烟瘴气的。我们买了菜和肉回来用寓管的酒精炉炒菜吃。宿舍里到处扔着空啤酒瓶。楼道里常常发出几声怪叫,真TMD!那感觉像是到了大四时候那样。我们的生活充满了堕落的快乐。我却忽然发现了一条快乐的原则:不谈爱情。
公司买了一棵一米半高的圣诞树,摆在大厅里。上面满挂着铃铛、小鼓和一些五颜六色的玻璃球。我们部门的姐姐妹妹争先恐后把那些装饰品摘下来,挂在抽屉旁、笔筒口到也别致。我打电话问阿辉晚上是否有空,因为今天是平安夜,想约他出来吃饭。阿辉不像我这样崇洋媚外,一般外国的节日他从来不知道。丽鹃都曾跟他抱怨过他一点都不懂得风月。可她偏偏就离不开他。看来我也强不到哪去。他说:“好呀好呀,就一起吃饭吧。”
那时侯我已经差不多两个礼拜没看见他。来北京后相隔这么久都没见面,这还是头一次。我真是想他。一整个下午都美美的盘算我们晚上该干点什么。
可是下班的时候他却打电话给我,声音支支呜呜的说:“我给丽娟打了电话,今儿个平安夜她让我陪她。不行咱一起吃饭吧,再叫上刘洋和猛子。”
他的若无其事听起来做作的明显。我听到自己用那最机械最正常的声音回答他:“你陪丽娟吧。我改天再找你。”
下班后我在公司里跟电脑玩升级,老是出错牌。我心不在焉的呆到八点,出公司大门的时候看见马路边一个男生骑单车带着一个女生。女孩子喂什么东西给男孩吃。男孩回头和她说话,没留神车子撞到马路牙子上,女孩啊的叫起来。男孩咯咯的笑起来,声音清澈而奔放,在夜色里传出好远。我看着他们,嘴里忽然咸咸的,用手一摸,却发现竟然是自己的眼泪。我说过不谈爱情的!当我的快乐向爱情靠近,快乐就变的千疮百孔了。又或许我不是在哀悼自己可怜的爱情,只是感动着那对男女无所顾及的生活方式。感动着自己一去不回的青春年华。
曾经我只是因为看了徐志摩在溢满桂花香气的季节在平湖秋日喝着莲藕粉,欣赏着花蕊飘落到脚下西湖的文字,就在八月里旷了两个礼拜的课跑到杭州去“体验生活”,还有那些丝丝细雨的黄昏,我们要一壶黄酒,一碟子茴香豆坐在小酒馆靠窗子的位置,一呆就是几个时辰,那些美好的日子仿佛刚刚那对男女的笑声转眼就不再回来了。
我在回去的路上吃了十串羊肉串,喝了瓶啤酒,权当自己的晚饭了。然后在学校门口的时候看见刘洋和小J有说有笑的从另个方向过来。看见我的时候两个人的笑都僵在了脸上。有点尴尬。我没跟他们打招呼,冷笑了一声径自上楼去了。
可是小J一直没有回来,我心里恨起刘洋来,我明知道小J对他是有企图的,可刘洋不是对我有些另类的好感吗。居然这么快被小J拖下水了。
我靠!这就是我的平安夜!
到夜里十二点多的时候,我还在看书。丽娟蹑手蹑脚钻进我们那屋。把一大把香蕉仍给我,说是阿辉让带给我的,敷衍几句。她回去后不久我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阿辉,我犹豫了一下,按下“拒接”,然后关机。
我可怜的爱情,刚生下来就已经死了。而我的悲哀在于我明明知道这点却没有呢功能去改变自己。心情好的时候就用什么“飞蛾扑火”,“夸父追日”,“义无返顾”来安慰自己,而大多数的时候我也知道自己只配的上一个贱字。
明天是圣诞节,没有理由休息的一个周三。我上班之后跟经理请了两天假。我要歇我的带薪年假。经理看我的目光有点恐怖,我猜他实在搞不懂,我怎么不在圣诞节请假,偏偏挑了节日后的第一天。就让他以为我神经病吧,我也懒得解释。
阿辉这一整天都没有来电话,反而让我觉得怪。不由得想昨天晚上是不是做的太过分。其实从大学时候起我们有时候吵架他就对我用这种办法了。一般吵完架之后总是他先低头的,这时候我的脾气还没发完,不会搭理他。而他见自己的道歉不奏效也就不再理我,直到我按奈不住的时候主动去找他。然后两个人根本不在提那些不愉快的是,依然打打闹闹,吃吃喝喝了。
其实我挺讨厌他这招的。很多次他只要再稍微低声下气一点我也就不再矜持,可他的分寸感极好,总打擦边球,让我恨的牙根痒痒却没办法。一万次的发誓不理他,到头来心里还是惦记他。一来二去的,我们俩也搞不懂每次吵架到底是谁错谁对了。
中午的时候给他发了短信祝他圣诞快乐,这混蛋竟没回答我。倒是刘洋打电话说了点好话,还约我晚上一块吃饭。我也想看看他和小丁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以及他想怎么面对我,于是很愉快地答应了他。
(七)
我总是说刘洋没层次,因为他老喜欢吃路边摊,可今天他竟大出血了一把。准备请我去必胜客吃Pizza。我吓了一跳。经过据理力争,我们决定吃KFC。我手边还有一大堆优惠券,关键是我特别喜欢新的KFC广告里的小波,帅帅的可爱极了。
刘洋晚上穿的是那件二百四十块钱的西装,借着夜色出来也能诈手几个人。他新理了寸头。整个人显得干净、清新、英俊。我看着站在我单位门前等我的他,由衷的夸了一句:你还真TMD人模狗样的。一天多的不安与猜忌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他嘴角边蕴藏着浅浅的笑意搂着我的肩走进灯光灿烂的城市。
因为请了年假,所以第二天睡到老晚才起床。屋里就小J一个人窝在床上听他的Walkman,他似乎心情不错。见我起来主动摘下耳机跟我打招呼。我想起昨天晚上刘洋跟我解释,是因为小J病了而他刚好在,所以陪他看大夫。操!这么拙劣的谎言也亏他能想的出来。不过话说回来,他俩去哪和我什么关系。现在刘洋,我,阿辉和小J之间乱七八糟的,我一想起来就觉得脑子一跳一跳的。真没办法。不过小J这么热情,我也不好给他脸色看。敷衍了几句忽然觉得浮躁。操场上小学生们刚做完广播操,一片嘈杂,上课的铃声响了,学校也渐渐安静下来。
我决定去阿辉那。我还是没忍住,想见他了,TMD!我沿着楼梯走下教学楼,楼道里挂着毛主席,周总理,朱德元帅,居里夫人的大幅画像。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传入耳中,仿佛天籁般的声音,带着自己的心情也随之飞扬起来。
阿辉他们单位和宿舍在一块,只隔着条马路。马路外面就是北四环的志新桥。我下了公共汽车走几步拐个弯,就看见他们宿舍楼大院的门口,因为还是早上,几家小馆子的门前有人坐着吃油条和老豆腐,喝豆浆。屋子外面的老式煤炉子上大铁水箱咕噜咕噜的冒着蒸汽。
清晨有微微的风吹散了白色的气,我忽然看见大铁门左边卖油炸臭豆腐的三轮车边,阿辉正捧着一碗臭豆腐津津有味的嚼着。一边还在不安分的东张西望。他穿的是那件棕色的皮夹克。因为吃的快,腮帮子一鼓一股的,好像只蛤蟆。可是整个人显得瘦瘦的。又精悍又帅,我操,我一时看的呆了。从一开始我喜欢他的就是这种不经意中流露出的野野的感觉,那才是帅的真正含义。
这时候他看见了我,三口两口吃完把那个红色的瓷碗扔回车上,穿过马路跑到我身边。
我忽然产生了错觉:他跑到马路中央,那边拐角冲出一辆来不及刹车的汽车,于是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之后。他在血泊里躺在我的怀中,说其实他爱的是我,然后就此一瞑不视!我忽地觉得一种残酷的快意。这时他已经跑到我身边,以一边掏出卫生纸擦嘴角一边问我最近可好。声音里一点也看不出来,其实我们刚刚进行了场“暗战”。
我们其实有好些天没见过了。我告诉他我请了年假。然后告诉他:“我想你了。”他嘿嘿的笑,避重就轻的说,他今儿个去崇外大街办事,让我上宿舍去等他,然后匆匆的走了。我目送他上了Taxi,站在原地发了会呆,然后没上楼,拐到了另一条路的一家网吧,随便找了一个同志网站就钻进了聊天室。
有一个叫小杰的一个劲的问有没有海淀附近立刻见面的。我跟他聊了几句,确定他不是想做什么而只是心烦想面谈。想这样到也不失为打发时间的好办法,就答应了见面。说好了半个小时后在北航门口见。他说他穿牛仔裤,红色T恤,背着Nike的背包,就下了。我又在里面发了十几分钟的骚才下线,慢慢悠悠的向北航那边走。
远远的就见小J穿着他那红色的康威紧张地站在门口似乎等谁。大门口有进有出的学生,我走着走着忽然醒悟,原来刚遇见的小杰,约我见面的小杰,就是我的同屋小J。我想通了这点后立刻转身拐到一旁的小巷,从别的路走回阿辉他们单位。心里有种似明似暗的感觉:这世界可真TMD巧,真TMD小。这样也能碰上熟人。真是TMD,他妈妈的。同时心里也暗骂小J的不检点,才勾搭上刘洋就又想红杏出墙了。
下午阿辉回来的时候我正在他的床上睡午觉。他噼里啪啦把我吵醒。然后在对面的床上吃大馅儿包子,一边跟我说大白天的睡个狗屁的觉呀。
我说你怎么这时候才吃饭,是中午饭还是晚饭?他叹了口气跟我说起他现在工作有多么焦头烂额。因为他们研究所正准备上市,转成企业,他就在各上级机关跑关系盖公章,请客吃饭。他骂了一会中国国家机关的腐败与复杂的关系,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愤慨和对中国未来的担忧,然后问起我和刘洋的近况。
我们俩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下午的阳光也有点庸懒。我犹豫着把小J的事情告诉他,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后来聊的高兴就把这事给忘了。
晚上我回去的时候刘洋躺在我的床上跟小J聊天,我因为刚刚和阿辉和好,心里挺高兴。所以看他们这么兴奋的没觉得不顺眼。让刘洋往床里头挪了挪,自己倒半了盆水坐下烫脚。刘洋一只手支着头侧身躺着,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搂住我的腰。我的心里一动。可他的手心特别热,摸的我怪舒服的,也就没说话。刘洋说下个礼拜开始北京又要进行暂住人口普查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一愣,这个事情我是从没考虑过的。我本来以为要查的只是那些在北京打工的民工。
刘洋说你没有暂住证,查到这的话得遣回原籍。我和小J学籍都在北京,你不行的话去王新辉那呆两个星期。我心里又是一动,说:“怪不得他们传达室那张贴什么不准留宿外人的的通知,不过他们那不用查吗?”刘洋说他们那里是单位,最多是单位保安部转转,没什么。咱这可是片警来查,去年赶走了十好几个呢。
刘洋去了之后小J又跟我说了几句话,见我有点带搭理不代理的,自己也觉得没趣,又继续带上耳机听他的CD,我上铺的辽宁人已经睡熟,传出了一阵鼾声。我拉起了帘子,打开台灯,脱掉裤子,钻进被卧里看书,皮肤和被子接触的时候,我舒服的叹了口气。我想这不失为一个机会,让我去跟阿辉一块住。我是百分之一千的愿意的,可不知怎么,我隐隐的感到有点不妥。
又过了两天,这事似乎淡了淡,不过据刘洋说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很可能元旦一过就开始大规模的清查。可元旦过半了,离考研的日子更近,丽鹃现在更是废寝忘食,恨不得一秒钟掰成几瓣来用。阿辉和我都有五天假,刘洋能放十天,我的同事约我去滑雪。我征求阿辉的意见后和刘洋我们三个人到八达岭转了一天,拍了一卷半的胶卷。
等我们回到住处的时候,天也差不多黑了,因为是元旦,灯火分外通明,刘洋先上了楼我拐到那边把胶卷送去洗,然后炒了两个菜,买了啤酒米饭也准备回去。经过一条巷子的时候往里看了两眼,有三四个人围住一个穿红衣服的男孩子,隐隐听见叫骂的声音说什么“死兔子,想占你老子的便宜”,“搜身”之类的话,我心里一动,转回来又看了一眼,果然是小J被困在里面大口喘气,我一想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打电话给阿辉让他带上六七个人抄着家伙下来。阿辉他们不知道什么事,几个平时常在一起踢球的东北人一块提着铁棍,砖头之类赶了过来,我抄起酒瓶,迎上去说小J被劫了,咱赶紧过去什么也别问就开打。
这场打架的过程我不想叙述了,反正那几个男生着实吃了点亏,说到打架虽然他们也算厉害,可还是及不上东北人那么不要命。我下手也有点重,因为我知道这些在聊天室里把人约出来见面而实行抢劫的人决不止小J这一回,不知道有多少同志受过他们的骗。可这事又声张不得,我也算为他们报了仇。后来我又对小J旁敲侧击的证实了我的猜测没错。他们在北京同志的聊天室认识,约在当代商城见面,后来那个男生把他引到远一点的地方,小J的手刚拉了他一下,他的同谋就窜出来说他耍流氓。找他要钱,小J也算机灵,差不多跑回家了,可惜还是让那几个人追上了。要不是我反应快,他不但得损失几百块钱,还免不了一顿毒打。
我其实是有些快意的,心里想:“该,谁让你一天到晚去聊天,去见面,看你这回受不受教训。”可表面上对他是嘘寒问暖。加上刘洋告诉他是我发现了他被抢劫,他对我感激的要命。一个劲的说要报答我。我说你得了吧,咱一块住着,还报答个屁,你以后安分点就什么事也没了。别去那些脏的臭的地方。这话有点露骨,小J的脸腾的红了,若有所思的看了我好一会。
(八)
第二天我值班,下午回去的时候,小J的床上坐着两个中年男女,那男人满脸的红光,西服也藏不住凸起的肚子,颇有点虎背熊腰;那女人一身的珠光宝气,衣服和妆却弄的有点不伦不类,坐在那里似乎还有些局促。
小J提着暖壶回来,一看见我就赶紧跟那对男女说:“爸妈,这是×××,昨天要不是他我就倒霉了。”那两个人原来是小J的父母。听了小J的话男人忙上来握我的手表示一翻感激。女人又忍不住掏出手巾擦眼睛。我忙堆上了一脸的笑说:“哪里哪里,大家住在一起,应该互相照应。”小J的父亲很懂应酬,会来事儿,一看就是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动辄拿钱开道。他又问起了我的家庭、学历和工作等情况,然后拿出个红包给我,说:“你救了我们孩子,这点意思请收下。”我赶忙说:“伯父,您这是干什么。小J可是我哥们,您这太见外了。”显然小J也没料到他爸会这样,愣了一下上来把他爸推回去坐下,又说你这是干嘛呀,拿我朋友当什么了。
后来他父母坚持请我们几个去他们住的宾馆吃晚饭。我留了个心眼没去找阿辉。谁知刘洋也始终没回来,不知道干嘛去了。最后是我们房间在场的几个人和昨天一块打架的七个人一块去了那家宾馆吃饭。完了他父母去休息,小J请我们打保龄,唱歌。折腾到夜里,大伙散了,小J说他爸妈给他订了房间,然后固执的要求我留下来陪他。
送了大伙我们回房间,我喝的头有点晕,就歪在床上。他坐在另一张床上看电视,就说起他的家庭。他说他爸爸是是当地最有钱的,可是他看不习惯他的一些做法,就只身到了北京。我心里暗笑他的故事也这样老套。一个清高的儿子不满爆发的老爹出来闯荡,就说看样子他很疼你。小丁说那到是,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他昨晚一打电话说自己被抢了,老俩口立刻飞到北京看望他,可是我宁愿他们不来。小J叹了口气。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过去拍拍他的肩。他抬头看了看我。我也那么看了看他,我知道他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一瞬间,我们知道对方都知道了。
夜里我睡着觉忽然觉得身体有被抚摩的感觉,惊醒过来发现小J躺在我的身边,一只手在我的小腹上还向下游走,而我身体也开始有了反应。我立刻挡住小J的手,坐起来看着他。他有点喘,说你是,我也是,你还怕什么?妈的。我怕什么!我都好些天没发泄过了。我就翻了个身压在小丁身上,重重的吻住他的唇。同时抓过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老二上。操!就他这小JB也敢跟我玩,干死他!
又过了一天,我下班回来。小J和刘洋几个人在操场上踢球,看见我回来,他们俩跑了过来。小J说我老爸老妈总算回去了,我说是吗,恭喜。然后跟刘洋说你昨天晚上去哪玩了,不见个影子。他笑嘻嘻的说我找了个对像,相亲去了。我听的诧异了半天,笑说你整个一同性恋的料子还相亲?他说是啊是啊,可我搞同性恋,你又不要我,只好跟女人相亲了。
晚上我们吃完饭,阿辉也来了。他说他下班后一直在理工陪丽娟,两个人玩了会子,送她回来,顺便过我们这里来。我高兴的给他端茶倒水,又一块打拖拉机。小J脸色阴沉沉的,输了一晚上。害刘洋抱怨个不停。
送走阿辉,小J赖在我床上不走,我悄悄跟他说别小孩子气,这种事不可能太明显。你是不是不想在京城混了。好说歹说他答应在屋里不表现出什么,可我躺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想起今天阿辉在时他一脸的不快,想,或许我跟他的出柜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我跟阿辉说了查暂住人口的事情,提到我有可能要上他那边住几天的事,阿辉显得很高兴。他说跟他同屋的那两个硕士一来年纪大了些,二来读书多了都有点呆了,所以他最近正是无聊得很。圣诞节之后,我,刘洋和阿辉三个人的关系出奇的好,我习惯了跟阿辉经常性的暗战,现在反有种无聊般的空虚,仿佛作好踩空楼梯的准备,却不防脚下是平地。
就是小J想过多介入我的生活。从我跟他干了那次之后,他有点上瘾,总想再来,还常缠着我陪他。我一开始基于对他的同情和处于对同类的尊重也跟他混在一块。据他说跟我那夜是他的头一回。可我不大信,因为坦白的说他的一些技巧挺出众的。小J听我这么说有点脸红,不好意思的跟我说那是因为他小电影看的太多。熟了之后他开始问起我和阿辉的关系,经不起他再三追问,我也陆续吐露,小J读的专科,后来才接本,始终没住过校。听我谈起大学的生活到也津津有味,我也趁机回想了一回这几年乱七八糟的生活。
大一的时候我也有一个女朋友,跟她的关系维持了许久。那是才真正是快乐无邪的日子。我不过就是和朋友们喝酒,吃饭,打牌,打球,日子过的颠三倒四。心情好起来能连续几个星期不上课睡懒觉。晚上跟兄弟们到学校后街深处的小录像厅看三级片。而在这种环境里我竟保持了自己一贯的风雅,深夜无聊时爬出的几行格子常占据了校报的小小版面。那时我的笔名叫“谪凡”,谈不上风头很健,但在某些女生看来,我活的相当另类。
可是我的女朋友却提出寒假放假去见她的父母。老实说我还没想过一辈子的事,我也不知道对她究竟是什么感觉。分开的时候并不想念,我追到她只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不能没有一个女朋友,可我真的是宁愿和自己的一堆朋友在一起。或许我对她的目的只是一个装饰品,证明我有。她要我见他家人时我为难了。最后一晚在学校操场上,我吊在单杠上,拼命做引体向上。她久劝我未果,说了句“你以为你是谁呀!”然后高傲的走掉了。我就这么失恋了。
我其实并不觉得痛苦的,更多的恐怕是愤慨,可我的表现让人觉得我很痛苦。那时候我们刚换到新盖的宿舍楼,阿辉他们分到了我隔壁,他开始给了我不少安慰。无非就是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那种东西,可有一天我忽然开心了,因为我发现我在阿辉身上找到了女人身上没有的东西。他点燃了我全部的热情,我就这么彻彻底底的爱上了他。
随之而来的即使一些风言风语和两个人之间的小摩擦。我没有了大一大二的简单,我的人生开始因为阿辉而起伏,而有了色彩,尽管这色彩大多都是灰色,可是毕竟也走到了今天,起起落落也好,分分和和也罢,我终于又能和心爱的人生活在一个城市。
小J听了我的故事挺吃惊,脸上有种悠然神往的表情。我说你别听我说的轻松,可这过程中有好几次真的是挺难承受的。你不是当事人无法体会的。他说:“我真想经历一些。即使最终没有结果,我至少也有个过程可以回忆。”少年无知!我很不屑的想。可回头看看这几年跟随阿辉走过的路,那些天对他说的话,真是别有一翻滋味在心头了。
然后几天以后,小J就又换了种口吻开始说我傻,又是替我不值得,又把自己打扮成一付真命天子的样子,约我去玩。我跟他说话也放肆多了,抱怨他占了我过多去找阿辉的时间,小J就摆出一种很睿智的口气说你这几年跟着他得到了什么?你不觉得累吗?你怎么就不给你自己想想。找个志同道合的人过一辈子不是比你这样追求一件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强吗?
我操,我跟着阿辉是什么也没得到。可是我高兴,有钱还难买我乐意呢,我觉得小J侮辱了我对阿辉的感情。从此开始冷淡他,可他丝毫不觉,越来越嚣张,甚至好几次插在我和阿辉中间一起出去玩。
我开始后悔对小丁出柜了。得,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一月下旬的时候,我跟刘洋吃饭,我淡淡提起说:“我想搬出去了。”
刘洋吃了一惊,问我为什么,我说我过腻了集体生活,想静一静。
刘洋说过一两天就开始查暂住人口了。你不如过了这段再搬,还是先住阿辉那吧。我想了想说也好。刘洋就这点好,你决定的事他只会支持你,不会过多的干涉。
饭吃的有点无味,小J又打电话问我在哪儿,我懒得理他关了机,刘洋忽然说:“如果是为了我,你可以留下来吗。”
虽然我知道刘洋一直对我有些莫明的好感,可是他这样主动的坦白真让我吃了一惊,我抬头看着他,头脑里一片空白。而他的眼睛好似海洋一般,是两汪清水。慢慢的我恢复了意识,重又低头。刘洋轻轻叹了口气,小声说:“你是到底不肯。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我又是一惊,这是张爱玲曾经对胡兰成说过的话,是我借给刘洋看的书。
我将只是萎谢了。他说。
(九)
我告诉阿辉我想搬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过多惊异。只是淡淡的说后续换个环境也好。那是和刘洋吃完晚饭的第二天。我在厕所里给阿辉打电话,他那头一片嘈杂。所没怎么说话也就挂了。我并没有告诉刘洋我是因为小J才决定搬出来的。而他却跟我说,要是我可以为了他而留下来,却更加坚定了我想搬出去的决心。
我想起来半年多之前自己抬着一堆行李站在双榆树小学门口时的情形,我当时怎能料到之后竟发生这么多事情。想起头一回看见刘洋时他毛毛躁躁的样子,想起我曾对小J的那些名牌衣服的不胜羡慕。仅半年的时间,我却仿佛已经过一辈子的感觉。想的时候觉得是有些不胜唏嘘,可自己没多少或是痛心,或是感伤,或是遗憾,仿佛另个世界的自己。看着这个世界的自己。忙忙碌碌的生活着。只泛起微微的怜悯。我忽然发现这半年多来,我竟然变的连伤心都不会了。更多的居然只是麻木,迟钝,是没有感觉。可是我居然连伤心都不会了,我还能为了什么活着?
太阳每天都在升起落下,我还是一样的上下班。虽然说了搬家,暂时也没动,小J依然故我的游说我从了他,不晓得自己有多么烦人。刘洋见了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只要我不提搬家,表面上一切都还那么平淡和安静。与所有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可是这一度难为我们遗忘了暂住人口普查却真正轰轰烈烈的进行起来。很快也蔓延我我们这里。好多人开始不安起来,躲也没地方躲,战战兢兢的窝在家里等待,心理一个劲的祈祷这回能混过这一关,继续呆在北京。
我跟阿辉打了招呼,暂时先住他那里,我想这倒不失为一个时机,可以借口搬出来,离开小J的纠缠又不太伤刘洋的感情。刘洋很仗义的帮我把铺和常用的东西弄到阿辉这儿。我还有两个大箱子放在原先住的地方没拿。这样刘洋和小J就以为我会回去。不会来烦我(我还真TMD攻于心计)。他帮我把东西拿来的那个晚上,我们三个喝了点酒,然后我跟阿辉送他下楼回去。临上出租车时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阿辉,然后冲我眨了眨眼,叹口气才走。我心里一紧,知道刘洋也终于明白了我和阿辉之间的微妙关系。
这样或许也好,刘洋知道了或许就能想开点,不会再对我如何如何了。但愿如此吧,我对着黑夜长出了口气,转身和阿回一块上楼。
阿辉的高中同学跟他约好了晚上在网上聊天。他去办公室里上网之后,我就在屋里用酒精炉热姜汁可乐喝。这一段日子时气不好。我们俩都有点感冒,不过我自己都发觉我越来越像个主妇了。操!我下班的路上经过一个大超市,大概过一两天我就去转上一圈买些零食或者是晚上拿酒精炉做菜给他吃。我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仿佛只帅帅的蛤蟆,居然感觉有种母性的自豪。说不出的甜蜜。想想都觉得自己有够变态的。
其实我住阿辉这里上班并不是很方便,因为凭空多了近二十分钟的路程。可是我不觉得辛苦,每天悠哉悠哉的。我觉得自己挺适合过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首先,我不会感到厌烦,因为有阿辉在,另外不会有人整天在耳边吹风,说些指望我赶快成家立业的废话。只要稳定了,四周的八婆就会很快围住你。为了保留心灵中的一点宁静与坚持,我愿意付出代价,这份代价就是稳定的生活。
一个周六的下午刘洋约我吃晚饭。我早早的赶了回去,问起同屋的人,知道暂住人口还没查到我们这里,心里偷偷高兴。借此我可以多在阿辉那里混些日子。小J风风火火的回来,似乎急着出去,看见我之后安静下来,多日不见倒不觉得他当初有多讨厌了。他似乎有种忧郁的沉默。
刘洋给我打手机说他在回来的路上,让我下楼到之前常去的那个小饭店等他。挂了电话,不好意思把小J一个人扔这里,而且他看我的眼神里颇有一点委屈的感觉,厚了厚脸皮,说:“小J,刘洋叫我吃饭,一块去吧。”他连表示一下客气都没有,拿过外套跟我下了楼。
刘洋竟比我先到。他看见我时露出一个那么阳光的笑容,着实让我惭愧,因为这些天我在阿辉哪天逍遥快乐,Happy得从没想起过他。然而他看见小J,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我知道他不是反感小J,而是以为我把小J拉来当挡箭牌。就忙着跟他解释。然而这一餐饭吃的实在有些闷闷不乐。
我回阿辉那边的时候刚过十点。开了门,房间里一片漆黑,跟他同屋的两个硕士又出去通宵,这是他们周末的必备节目。我以为他陪丽娟没回来,开了灯却看见他半个身子探出床外躺着,身上的衣服沾着好些土。我这才发现一股很浓重的酒精味道。他竟然喝醉了。
操,早上明明告我去找丽娟了。怎么喝成这样。
我皱了皱眉上去给他收拾。阿辉有个优点,他喝多的时候也不会吐。所以省了伺候他的人好多事。我给他把鞋子和外衣脱了,他哼了两声半挣开眼看见我,忽的哇一声哭出来。
妈的!这年头,怪事太多了。我认识王新辉也快五年了,还是头一次看见他掉眼泪。又是这样的嚎啕大哭!我吓的蒙了。呆了一会才反映回来,连忙上去搂住他的肩轻轻的拍着表示安慰。
阿辉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我拿毛巾给他擦干净脸,冲了点冷水,又喝了杯茶,清醒多了。就跟我说起事情的经过。
还是去年十一月的时候,阿辉在单位上网,在网上遇见我们班的一个女生,丽娟的同屋,叫颖的女孩子。她在西安工作了,可是想辞职来北京考研,就托阿辉打听一下北京考研辅导班什么时候开课。让阿辉方便的话寄一些招生简章过去。阿辉挺留心这件事,可忘了跟丽娟说。今天他带着找好的简章找丽娟,却让丽娟误会了。后来拆了信,互相解释清楚,可两个人还是大吵了一顿。阿辉就一个人喝了好些酒,赌气跑回来了,路上还摔了一交。
我听了之后不知道该可怜丽娟还是该同情阿辉。丽娟或许学习的压力太大,都有些心理变态,竟然拿这些东西跟阿辉吵架。然而她一个女孩子离乡背井到这个没有一个亲人的城市来念书,一门心思跟定阿辉这个大而化之的男人。她真是挺不容易的。可是话说回来,阿辉过得也决不轻松。对于丽娟或许他现在自己都不清楚是因为喜欢她,还是因为他骨子里的责任感才继续跟她在一起。这个城市里,人很容易堕落,而他要从一无所有开始打拼,给未来甚至是下一代创造出一个美好的环境。这是身为一个男人必须做的。我一直都知道阿辉表面稀里糊涂的现象下也有一个承受了他自己和外界的沉重压力的心脏。我挺理解他们的。可是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后背忽然泛起了一层凉意,我理解他们,可谁理解我呢?
阿辉突然有些讷讷的。我想他还没有醒过来,要劝他休息,他说:“还不止这些呀!不止这些呀!她甚至还吃你的醋。说我重视你胜过重视她。”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的心脏仿佛被什么敲了一下,很迅速的跳起来。我说:“这本来不可能的嘛,你睡吧!你喝多了。”我上去想扶他躺下,可是他绕过我的手搂住我,他说:“我怎么觉得不可能呢?”
我们俩相距如此之近,我甚至可以看清楚他脸上的汗毛,而他的唇慢慢的靠向我。我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我的理智让我推开他,告诉他他是在做梦,可是心底另个声音却一直在说“靠近我吧!感知我吧!你是我的爱人啊:Touch Me!Kiss Me!
我轻轻的吻着他,他的下巴,他的胸膛,他的小腹,我吻过他的全身……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躺在阿辉赤裸的胸膛上,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真难相信这以前都是真实的。我曾经无数次梦见阿辉跟我说他真正喜欢的人是我。可他虽然没亲口说出这句话,昨天晚上却用行动证明了他的感受。我亲爱的,我今后一定好好待你。我轻轻的吻了他的脖子,下床去洗澡。
我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阿辉已经醒了,他没穿衣服歪在床上抽烟,看见我进来,狠狠的捻灭烟头,低着头慢慢的问我:“昨晚,我们真……那个了?”
我听了他的口气,就知道自己真是太天真了。他抬起头来,看见我对他刚才提问问表示肯定的点点头,马上又低下头,用手紧紧的托住,手指深深的插入到头发里。然后又点着一只烟深深吸了一口,说:“你……你喜欢……我?”
“是的,我喜欢你已经有四年了。”我说。
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空气里是难堪的沉默。后来他三两下穿好了衣服,冲出去。
我站在窗前,看者他从楼门口出去,他的身影不像平时那么招摇,我整个人人松懈下来,忽地瘫倒在他的床上。
被子还有些温热,还残留着他的味道。
我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十)
阿辉都好几天没回家了,我想是因为我的缘故。给他打电话、发信息他一律是不应答,我打算和他谈谈,然后搬回刘洋那里,但看来他不准备给我这个机会。我让刘洋过来帮我把东西运回去,他挺高兴我回来,虽然奇怪我和阿辉间发生了什么,也很绅士的没问。走之前我又给阿辉发了信息,告诉他回来,不用再躲着我,然后就跟刘洋回到了双榆树。
我跌跌撞撞的上班,因为心不在焉,做的报表和预算报告出了好多错,被经理骂,TMD!下班的时候一个人木木走在大街上,马路长的似乎没有尽头。我总是找不到路,找不到自己在哪。这几个月来的日子在脑子里划过,我觉得自己的坚持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无力,我忽然问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了?
小J一如既往的纠缠在我身边,丝毫看不出来我糟糕的心情。这小孩真是烦人,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那天晚上房间里没人,他反锁了门,非要跟我那个,让我着实抢白了几句,我说你TMD是贱呀,这么死缠烂打的,你有点自尊行吗?小孩委委屈屈的看了我半天,一个人走了,我倒有种报复后的快感,似乎也不那么恨阿辉了。
第二天一大早北京又刮起大风,天阴沉沉的。下班的时候挺冷的,我一出大厦的门口就看见阿辉倚在路边的树干上等我,他头发乱蓬蓬的,脸黑黑的,有点胡子拉碴,外面罩着那件旧牛仔服,造型居然像极了《冷静与热情之间》那个有点颓废的竹野内丰。我不由得一阵惊喜,向他迎去。
饭店的包间里有些昏暗,阿辉要了一桌子的菜,可他只是一口一口的喝啤酒。我觉得自己仿佛一个等待判决的犯人,在他面前我的骄傲和尊严永远这么脆弱!为了表示自己不甘示弱,我就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红云是我们俩都喜欢的牌子。那还是大二那年的元旦,看通宵电影的时候他教给我的抽烟。我并不上瘾,只是看着烟蒂的明明灭灭,就能想起阿辉,心里也就掠过一阵温暖又凄凉的感动。
“我想,我是喜欢你的。”阿辉忽然很认真的说。他的语气缓慢却坚定,我知道他是彻底想清楚才这么说的,他一向这样。可他又接着说,“我是喜欢你的,可是我不能跟你在一块。”
我们都很清楚为什么,我一向知道他比了解我自己还要多,问题在于丽娟,阿辉始终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可我忽然恨起他来,他总有办法把我从低谷抛到快乐的颠峰,然后又让我狠狠的跌落!我早都习惯了这样,而且,我想我其实已经有了这样的心里准备了。
我笑了,我说我明白,你得对丽娟负责,我不是一直叫你好好待她的呀!
他痛苦的低下头。
“还有件事”,他说,“我决定结婚了。”
我忘记了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到家的,他的这个决定比起他不能和我在一起更让我难以接受,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也不记得了。过了好长时间才清醒过来,我看见我和阿辉已经饭店外面了,他很紧张的看着我,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这个疯狂的年代,我遇见一个同样疯狂的男人,连分手都显得这么不浪漫,不凄美,不感伤。于是我对他说,你能不能亲我一口?
他愣了一下,走到我面前,紧紧的搂住我,吻了下来,在我闭上眼睛之前,看见霓虹的照耀下,阿辉的脸上,居然也挂着两行淡淡的泪。
我是买好了去上海的车票后才告诉刘洋我要离开北京的。那天下午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说,他也正准备找我,有事情跟我说。
是不是王新辉要结婚的事情?我问他。
你知道了?他很诧异。我说还有让你更惊讶的事呢,我准备去上海了。
我开始讲起这几年和阿辉的事情,讲起我是怎么喜欢上这个人的,讲起这几年我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我很惊讶的发现,原来我和阿辉之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所谓故事。
刘洋静静的听着,直到后来,当我Over的时候,他轻轻的说:“如果是为了我,你会留下来吗?”
我离开北京那天下午天气不太好,有轻微的扬沙。离剪票还有段时间,刘洋跟我站在地铁的出口前面。火车站依然是一片喧哗,北京从来不在乎一个人的离开,可是我却不知道我是不是在乎离开北京。刘洋告诉我今天是丽娟和阿辉订婚的日子,双方的家长都来了北京,待会他还要赶回去跟他们一起吃饭。我没有说话,风吹的刘洋的衣服猎猎的响,带来一阵一阵飘忽的歌声: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
我也轻声的问自己,
不是在此时,
不知在何时,
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我最后一次看见北京,这个城市是刘洋向我挥舞着的手的背景。
尾声
这是几年之后的一个冬天了。
我站在人大门口的人行天桥上,看着周围匆匆的人群。北京还是老样子,风那么大,人大东门这里人也永远是那么多,熙熙攘攘的,当代商城的建筑似乎旧了些,或许这些都是我的幻觉。
远远的就看见刘洋潇潇洒洒的走了过来,他穿着件风衣,衣角依然在风里猎猎的摆着,有些嚣张。冬天淡淡的阳光透过马路边干枯的树枝班驳的投在他身上。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又到了离开北京的那个下午,周围的一切都成了背景。这家伙,几年没见,他居然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样,没什么变化,我有点纳闷,岁月在他身上怎么没留下什么斧凿的痕迹。他很快在人群中认出了我,加快了步子。
我在外面的几年里,刘洋是我和北京唯一的联系。他把身边发生的每件事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我,包括阿辉什么时候正式结婚,什么时候生的孩子,还有小J,从那次我离开之后,他也很快离开了北京,不久就打电话告诉刘洋,他接受了父母安排的一桩婚事,在宜兴这么过下去了。这些人事的变动让人觉得不胜唏嘘,相比之下,我和刘洋到是很安于现状,单身的日子也不觉得有多么潦倒。
因为是熟极而生的朋友,两个人见了面反而不如在电话里,到有些生疏了。寒暄之后他带我回他的家,仍旧是在知春里,他做按揭买的房子。可却不是我熟知的路,他告诉我带我去见一个人,我开始警觉起来,难道会是阿辉吗?
路边是所幼儿园,快下班的时候,大门口挤满了接孩子的家长们,我们站在马路对面往这边看着,有一个骑摩托的男人下了车摘掉头盔,我的直觉告诉我那是阿辉,可我真不敢相信他现在的样子,远远的看不太清楚,但还是感到他明显的憔悴了,我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他头上的几根白头发和眼角的皱纹,背也开始微微驮了。我眼睛一酸,连忙转过身。刘洋轻轻的搂住我,说,我不是故意想让你看他狼狈的样子,相反,他活得也不一定不好。
等我转过身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很小的男孩子跌跌撞撞的从一个女人身边跑来,阿辉蹲下来张开手臂去接他,他的脸上洋溢着父爱的神圣的光辉,我终于看清楚,那个女人原来是丽娟。
或许正如刘洋说的,他不一定不快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像我从前为了他一样,那是种心甘情愿的负担。
我抬起头,看见刘洋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问他,你怎么到现在还是一个人呢?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他说,我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
我说,如果给你今后加上一个人,你会怎么样?
这个嘛,先试试再说吧!
然后,他挽起我的手,向着太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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