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送君莺声远

作者: 浮云_2187 | 来源:发表于2018-06-12 21:23 被阅读41次

    初夏,家乡的田野麦浪起伏,莺声燕语。长长的树荫下,我们骑着自行车,回龟山脚下的西社村。真是“夹路桑麻行不尽”,一路都是成熟麦子的气息,清甜、芬芳,弥漫着丰收的喜悦。我们穿行在金色的麦海里,听着布谷声声,满眼流溢着如画的美景。你不时回过头来看我,笑语欢声,暗香盈袖。

    多年后,常常忆起你回头看我的情景,忆起你眉宇间纯净而温暖的笑容。“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感谢命运,在生命最美的年华,遇见了你。

    新婚不久,生活清苦,常常体味“叮咚书案数余钱”的窘迫,却欢畅而喜悦。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有许多美好的憧憬。我们喜欢舒婷的《致橡树》:“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当一阵风过,我们互相致意,却没有人,能懂我们的言语。

    人常说,好的婚姻是一所学校,能让人不断成长。和你在一起,我渐渐不那么任性,变得温和而包容。在你的影响下,我不断充实自己,读书学习,让自己的视野更辽阔、美丽。我们的家充满向上的朝气,我们把每一天普通的日子,过得生动而多彩。我深深沉浸在我们的婚姻和爱情里。

    我们一起孝敬老人,培养我们的孩子。走过艰辛,走过春夏,近三十年的日子倏忽而过。孩子大了,远赴澳洲留学。许多憧憬变成了现实,日子平实、美好、富足。闲睱时光,我们和好朋友一起郊游、赏花、品茶,一起“柳荫堤畔闲行”,体味着生活的闲适和美好。

    那个寒冷的冬天,对于我们家无疑是晴天霹雳。你在体检中发现身体有问题,你不忍告诉我,甚至告诉了从未担过事的儿子。儿子从国外回来,陪着你一次次复查,我却蒙在鼓里。事后,你说看着我整天那么高兴,不忍告诉我。哪怕让我多高兴一分钟,也是好的。我瞬间泪奔。那一刻,我才发现,我所有的欢乐、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不屑,都源于深爱一个人,都源于这个人深爱着我。

    那是一段痛苦不堪的日子,也是一段不能回首的岁月。每走一步,都浸满着伤痛,浸满对生命的痛惜。我们一起,曾经共享雾霭、流岚、虹霓,此刻,一起分担着寒潮、风雷和霹雳。在此期间,我们双方的父亲患重病,需要我们去照顾。面对如此坍塌的生活,你鼓励我一定要挺住,在生活的风雨面前,一定要有强大的力量,去应对这一切。

    我迎着风、迎着雨,每一步都刻骨铭心,艰辛无比。余秋雨曾说,能深知人性和深知生命的人,不会为一种成功而感动,为一时的辉煌而感动,也不会为一种挫败或者名望而感动。最难得的生命的初始的感动,是一种为生命自然形态中所能承载的那些曲折,那些记忆,那些生命的每个日子中坚强面对的点点滴滴,而付出的心血和汗水的感动,为这样一种胸怀,宽容,智慧,粗旷,豁达,乃至不死不屈,不折不挠的精神的感动。”在那些必须坚守的日子里,我们送走了两位父亲。公公病逝后,你身体已较虚弱,看我忙前忙后,你心疼地说:“辛苦你了!”我说:“你坐在那里,什么也不用管,我回头能望见你,就好。”

    整个冬天,你都在住院。亲朋好友不时到医院看你。大哥和弟妹们轮流送饭,大哥变着花样给你做各种好吃的,每天都要到病房看你、陪伴你。每天早上,辉与君总要在家里烧一壶矿泉水,送到病房。从不爱麻烦朋友的你,总有些许歉意,常给我说:“多么好的亲人和朋友,给他们添麻烦了!”老邓打电话说要看你,你眼中忽然噙满了泪水。你们一起留校,一起走过了最美的青春岁月,真挚的友谊,已融在骨子里,融在彼此的生命里。你说,多久不见,见了就是亲的。亲人和朋友的爱,温暖着你,温暖着我们寒冷的日子。

    终于盼到了立春。

    通向阳台的门开着,会有和暖的风吹进来。阳光晴好的日子,我们也会到阳台上晒太阳、散步。走到西边的玻璃前,能望见新修的秦蜀路。你常常站在那里,望着车水马龙的马路出神。

    有一天,你感慨地说:“开着车来来往往,以前对于我们是多么普通的事情,如今却很奢侈了。”我瞬间泪如泉涌。说:“你要去哪里,儿子开车带你去!”你笑着摇摇头:“好好珍惜好时光吧!”

    那晚,你与我坐在客厅里,彻夜长谈。

    就像一个即将远行的兄长,放心不下家中的小妹。你说“一定要从大人生、大宇宙的角度,去观照我们的人生。来过、爱过、奋斗过,没有虚度人生,就无遗憾。”千般叮咛之后,你忽然轻叹一口气:“只是许多未尽的责任,没有尽到。一直想着,让你过好日子,以后,你要受苦了。我相信,你有能力,担起这份担子——”语气里满是痛惜、无奈与不舍。愚钝如我,深深沉浸在我们的世界里,从不相信你会离开,更不去想这便是你与我的诀别。我紧握着你的手,连声说:“什么都不要,只要有你在身边,每天都是好日子!”

    那天是惊蛰。传统上为春季第三个节气。《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二月节…万物出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此时天气转暖,渐有春雷,冬眠的动物开始苏醒。春雪终止,榆树开花。

    在这样一个即将春暖花开的日子里,你却离我而去。那晚,除了彻骨的寒冷,我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

    以往,我常想着,等我们老了,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种一片菜地,养几树梅花,闲云野鹤,过最简单朴素的生活。如今,哪里去寻你,哪里去过这样的生活。

    多年前,春节时和一群朋友嗨歌,你曾深情唱道:“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没想到,从今往后,真的成了没有你的岁月。点点滴滴的思念和伤痛,渗透在一天天日子里,汇成岁月之河。

    一个人,可以温暖一个城市,一个人,也可以使这座城市,处处成为伤心地。我们一起生活了近三十年的这座城市,留下我们青春的欢乐、奋斗的足迹,也留下我们爱的温暖。你常常去单位接我下班,给我许多惊喜。我去超市买东西,因为不方便停车,你总在教育宾馆路口等我。而今,我常常路过哪些地方,常常回头四顾,却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你的生日。也是你的同学波的生日。多少年了,红玉早早就订好了鲜花,满心欢喜地惦记着。波的爱人彩头几天便会打来电话,兴高采烈商量过生日的事情。今年,却成了我们的伤心日。你知不知道,我为你泪流成河。我盼望着,你会沿着我的河流,泛舟而归。我会做好你最爱吃的饭菜,等你归来。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你在世的每一天,都灿烂、奔放,像夏天盛开的花那样绚烂旺盛;面临死亡,凄美,安静、恬然地让生命逝去,向着自然返归。阳光、草坪、河流,山川、大地,都有你的影子,都有你对人世、对事业、对亲朋的深情。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往事难重省,归梦绕心头。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你喜欢丁香的气息。去年丁香花开的季节,我们曾在花下喝茶,如今却是“往事难重省”。明知道生死两茫茫,明知道来生不可期,我还是期盼,你会站在来世的丁香树下,等我。四周都是丁香的芬芳,丁香的绚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花为谁开?

    我的娘家与你家相隔十里,那时我们还是少男少女,大年初二,你来我家拜节,满身喜气,我们约好第二天去你家。第二天,天气阴了,我骑车去你家,天上飘起了雪花。下午回家时,雪下大了。你说,我去送你。风一程,雪一程。我说,下一个路口,你就停下不要送了。你说,好。看着我走远了,你忽然说,你等一下,然后骑车在漫天雪花里飞奔而来。你看着我,然后把我的围巾又在脖子上围紧,说,好了,回吧!我刚走几步,你又骑车追上,说,刚才有几句话,忘了说。就这样,你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把我送到村口。分别的那一刻,我哭了。我知道,此后的人生,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分分秒秒不分离。

    如今,春风十里,却没有了你。

    有一天,当我穿过春秋冬夏,风尘仆仆去找你,你是否还是那样衣袂飘然,儒雅恬静?你是在竹林行吟,还是在案前读书?望见你的那刻,你是否看见我“尘满面,鬓如霜”,你是否还像以前那样,疼惜地为我拂去满脸的泪水?你是否会看见我被一路的雨雪打湿的衣衫?是否知道,我经过了怎样的千山万水、沧海桑田?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在我们曾经走过的路上,我依然前行。有儿子、亲人和友情的相伴,依然花香拂袖。我静静地看着世间,用文字对世道人心和人间冷暖做深长体恤,进入一片光明的境界。

    有记忆的地方,便是有温度的地方。记忆能暖热生活。

    客厅里的摇椅,依然静静地呆在那里。原本想着,等到年老,我们坐着摇椅,共享岁月静好。如今,你的手机,静静放在摇椅上,不再有此起彼伏的铃声,打扰你的远行。但手机一直开通着,就好像我们之间,依然有一根线,维系着,我们依然心息相通。每天早上,我都会像许多年那样,为你发去清晨的问候。有什么心里话,也会发给你。

    出门的时候,我听见你手机响了。

    我知道,你收到了我的祝福,听到了我想说的话。

    送君十里,莺声渐远。

    终有一天,我会带着对你所有的思念,带着生命的欢乐和伤痛,带着温暖过我的人和事,千里万里去寻找你。在三月摇曳的柳梢头,在春花烂漫的花丛中,一定都有你的影子。我们依然可以约三五好友,在茅屋纸窗下喝茶,在竹林深处清谈;依然可以“雨后登楼看山,柳荫堤畔闲行”;然后,走进飘逸着墨香的千年兰亭,在徐徐铺陈的宣纸上,留下满纸云烟。

    河水静静从身旁流过,风轻拂我们的衣衫。

    举头望去,一定是天心月圆,花枝春满。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十里送君莺声远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yfare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