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节||云山苍苍

昨晚回来夫人带着女儿和儿子在录制节目，说是教师节发给幼儿园老师的，儿子这就上幼儿园了，他的老师居然正好是女儿当年的老师，这让两个孩子都很兴奋。她们正在做准备工作时我刚好回来，于是大家一起找了音乐和祝福词，两个孩子换上校服，梳妆打扮整齐，开始排练节目。

说是节目，其实也很简单，几句对白，大概就是“节日快乐，身体健康，开心每一天”之类的，女儿经常参加歌舞表演，这种程度的自然不在话下，儿子虽然平时活泼好动，真让他站的笔直一脸正经的，他反而变得很拘谨，忸怩不安起来。他一会儿看着夫人的手机镜头摆出夸张的姿势，一会儿又用忽高忽低含糊不清的嗓音哼唱着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歌曲。

录制过程中真的是状况百出，一会儿女儿的目光有些不够灵动了，一会儿儿子的动作太过于夸张了，一会儿女儿的伴舞跟音乐不够协调了，一会儿儿子跟着姐姐喊出的祝福词太不清楚了。总之，即便是两个人的一小段排练，也颇费了一番功夫，录制了有十来次才成功过关。录完后大家围到沙发旁看各自的表现，又激起一阵阵的笑声。

现在的孩子们给老师过节的方式真的很丰富了，能够送出去的礼物也多种多样。女儿幼儿园那几年教师节给老师送过花，送过卡片，送过手工制作的小礼物，也送过手写的歪歪扭扭的诗歌。到了小学更是花样繁多，这两年送女儿去学校路上，看到好多小学生送的礼物真的让我也大开眼界。哈，世界变得五彩缤纷了，表达情意的方式也五彩缤纷了！

二十年前我从初中走出来的时候，我的一位恩师已经离开那所学校，他去了乡里的那所初中，那里离他家更近，我们离的更远了。他很喜欢的礼物是贺卡，那个年代的我们，能够拿出去送人的，往往也就是贺卡。他曾跟我说起，他有个学生初中毕业后，高中、大学直到参加工作还每年给他寄贺卡。他这么说的时候，笑眯眯的看着我，我心想，我以后也要每年给老师寄贺卡。

初中三年级那年，我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位恩师，他是我的英语老师。忘记第一次去他办公室是干什么了，总之英语成绩很好的我，很快成了他办公室里的常客。他那里有一套课外英语的报纸，跟初中学习的课程紧密相连又有所拓展，英语老师经常拿上面的题目变化一下讲给大家听，而我就是听得不过瘾，自己跑过去看报纸的那个学生。

那时间学习英语真的很卖力，初三拿下了全国英语奥林匹克竞赛的一等奖，英语老师很喜欢，经常让我放学后去他办公室给我开小灶。有几次时间太晚了我还不舍得回家，后来我就跟着别的同学一起住校了，尽管，初中就在我们村，离我家只有十多分钟路程。英语老师的家在乡里，天气不好的时候或者需要夜里值班室，他都会留在学校。

在他那里待的时间长了，发现了很多秘密。原来他以前是个美术老师，是的，还学过声乐。然而，他现在是我的英语老师。学习累了他会让我听音乐，是一整套《梁祝》，是磁带。是的，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听梁祝的。那些像现在一样凉风习习的初秋甚至更晚一点时候，在某一个傍晚我们一起坐在办公室门口的屋檐下，听着或灵动欢快或哀婉感伤的音乐，感觉时间被拉的很长很长，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多年以后我已经可以找到很多版本的梁祝，光盘上、电脑中、手机里随处可以听到，这段音乐的旋律和其中辗转起伏的节点也已经耳熟能详，只不同的是，没有了那一年里那种让人无比留恋得感觉。那时候夕阳西下，几片落叶在微风中起舞，对门的化学老师来树下接一盆入秋的凉水，几个住校的学生结伴去学校的小卖铺里买点零食，他们走过时，一阵阵笑声随风飘荡，时光仿佛也都变得缓慢悠长。

他那里还有几个黏贴的很精致的摘抄本，是16开纸大小那种本子，前面翻开有目录，后面一个一个的主题，有生活感悟，有教学心得，有市井百态，有美学研究。那时候学校没什么课外书，他的几个本子让我翻了好多遍，翻到后来第几页的上半部分是什么故事，它后面一页的右上角是哪个颜色的笔写的字，以及更多的内容我都不自觉的记了下来。

排版精美之外，他的字也是一绝，怎么说呢？苍劲有力、力透纸背说的就是那种字。我曾经模仿了很久，后来居然有了点马马虎虎的样子。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英语老师会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幅幅好画，还有功夫制作那么多精美的摘抄，总之我是沦陷了。我现在还记得当时一段摘抄的内容：甲说家有丑妻出门不惧。乙问何故？甲说丑妻别人看着恶心自己自然放心。乙却说不然。甲问何故？乙说君不闻情人眼里出西施么？甲听后惊怖！

他那里还有一样让人念念不忘的东西，直到我考完高中才有缘一看，《平凡的世界》。那是一套线装书，书页已经泛黄，是真的泛黄，不是为了煽情，摸在手里很舒服又有点磨得那种。那套书我在中考之后得暑假里看了三遍半，摘抄的笔记写了满满的一个本子，用塑料文件袋装着，我所使用的字体，就是模仿英语老师的那种字体。

那些笔记和那个暑假伴随我的那些读书过程中的惊喜、开心、恐惧、愤怒，让我变成了孙少安和孙少平，跟随着他们命运的跌宕起伏而痛哭和欢笑。后来当我在高中课堂的讲台给大家讲“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讲年轻的时候要奋斗不息，我其实只是在大段大段的背诵着这部书，好些次都是说着说着背了出来，像是述说着自己的经历一样。

那是一部伟大的作品，那是一段难忘的岁月，那是盛夏的夜晚，那是初秋的早晨，那是左手驱蚊摇扇右手翻过书页，那是嬉笑怒骂悠然神往。

中考前不久学校换了一个副校长，上面派下来体验民间疾苦的挂职官.员，中间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在一次会议上英语老师跟他吵了起来，过了几天，英语老师就走了，去了乡里另一所初中，那里离他家更近，离我们却远了。后来我去他家里看他，他嘱咐我好好读书，以后有能耐了不忘记回家看看。后来我去高中报道之前把书还给了老师，高中三年忙于学业，回去看他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刚开始每年的教师节我都会给英语老师寄过去一张贺卡，像他当初期盼的那样。只是再后来我读了大学，尤其是毕业以后邮寄贺卡越来越少，这些年在外面工作也很少回老家，偶尔回去几次办完事就回来了，跟老师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终于后面也没有再邮寄贺卡了。这一向，十几年过去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有个他喜爱的学生，曾答应每年给他邮寄一张贺卡。

算下来，他应该在前几年就退休了吧，他的两个孩子也该读大学了，大的估计都毕业了吧。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