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去安徽过年,有幸再次邂逅龙灯。
上次是九年前,头一次去婆婆家,那会儿还是学生,只是外行看看热闹,看看长长的队伍和花灯,听听轰隆隆的鞭炮声,融入围观的男女老少和一片嘻哈声中,这次却不同,经历了生育与社会历练后,龙灯于我有了全新感受。
所谓龙灯,当然有一条龙。龙是中华的图腾,春节舞龙,寄托吉祥和顺之意,婆家所在的这个村子也自然选择了龙。
在个体崛起的时代,安徽的春节龙灯让人感动舞龙是大事,并非每年都有,必须得经过一件颇具宗教神秘感的事件触发,那就是龙嘴里含的珠子掉了下来。珠子一般不会掉下来,我记得上一次是一位酒醉的青年酒后发狂,不小心弄掉了龙珠,据说这一次也差不多,不然,这年头农村人也忙起来了,轻易不愿投入大量时间精力玩灯。
虽然触发的方式似乎不够正经,但真正看到龙灯玩起来之后,我大为感动。
这个村子有一百多户人家,得知龙珠掉下来的消息后,家家户户就如同获得圣旨,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
首先,每个家庭贡献一个灯。这个灯由一块厚重的木板做支撑,板两头镶嵌两个纸糊灯笼,灯笼里头放置蜡烛,外面涂上花纹,两盏灯中间插上一束花。木板的两头各穿一个孔,另准备一根圆圆的木棍穿过孔,把其他家庭的灯串起来。所有家庭的灯串在一起,将组成长长的龙身。
另外,上次舞灯后如果有新的家庭成员加入,要买红布包裹在灯上面,有老人迈入六十大寿大关,要挂黄布。挂布有讲究,每个家庭只用给老大挂。挂红只是引子,最主要的是买烟。买多少,买什么牌子没有规定,全看各家自己的意思。因为烟需要集体缴纳供全体消费,买得多是在大伙人面前有面子,是日子过得好的证明。
我女儿是新成员,婆婆老早就买好了红布,而且出手大方,花了五六百,婆婆从来都要争取这样的面子。
此外,鞭炮是硬货。贯穿整个舞龙过程的是连绵不绝的鞭炮声,村头第一户炮声响起,第二户马上接龙,不输声势,一户高过一户,村头刚刚落下帷幕,村尾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热闹非凡。
一声炮响,初一午夜十二点,寂静的村子里灯火通明,串灯开始了,熟练的舞龙总指挥掌控全场,各家各户派出一名男劳力串灯,一百多盏灯,全部串好后到了午夜三四点。法师在鞭炮声中念念有词,给龙开光。
开光后,一阵更加急促而嘹亮的鞭炮声响起,一阵锣鼓声鸣锣开道,龙队出发了,前往几里之外的山头朝山。据说那个山头很灵,护佑了当地一方,很受当地村子崇敬。
听到朝山这个词,我两耳一鸣,我的脑子里扫过藏民转山的画面,多么相似!一字之差而已,内涵却是如此之同。与其说先有那个很灵的山头,不如说是百姓心里有那个善念和朝圣的需要,它便应运而生,村民们朝圣的是对美好日子的向往。
灯很重,一个劳力应付一盏灯体力不够,往往需要另一名男劳力交替上阵。这纯粹是一件体力活,展示男性力量与年轻荷尔蒙的体力活。
到日头升高,十一点多,朝山结束的龙灯归来,又是一阵锣鼓声,威严的龙头走到村头,婆婆赶紧点起三十响的大炮,迎接英雄们归来,龙队继续前行,第二户,第三户的炮声依次响起,整个村落都回荡起不绝于耳的春节多重奏,队伍旁边是女人们,孩童们,一个个喜气洋洋,雄赳赳气昂昂地跟着。
在个体崛起的时代,安徽的春节龙灯让人感动我在一旁,围观着鱼贯而行的队伍,我看到的是一张张喜庆,放松,沉醉,自豪,知乐的男人们的脸。他们熬着夜串灯,又赶着黎明前的黑暗去朝山,来回十多里的路程,本已疲惫不堪,但我全然不见倦意,也许那欢快的鞭炮声就是前进的号角与战场里旗帜的号召吧!
女儿的爷爷也在队伍中,看到爷爷走来,兴奋地扑上去,这样宏大的场面,于小孩子来说,是无声的教育,民俗就这么润物细无声地潜入了孩子的记忆。
龙灯是集体的狂欢,在娱乐不够丰富的年代,在信仰不够多元的年代,聪明的农村人想出了舞龙这个大型的春节庆祝活动,它是消遣,也是朴实的宗教的宣泄。
在个体崛起的时代,安徽的春节龙灯让人感动一次舞龙,是一场集体主义的绽放,各家各户抛开自家琐事,参与到这项集体活动中来,娱乐自己,也娱乐了大家,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在城市里举行几个人的聚会都如此之难的今天,在人人呼喊个体崛起的今天,这个村子仅是一声今年龙珠掉了,一百多个家庭,几百口人便义无反顾地投入到这项劳神费力的活动中,无怨无悔,自得其乐,甚是让人感动。
一场舞龙,是对体力与荷尔蒙的考验,是男性展现原始魅力的极佳舞台。龙头轻轻一转,后面的龙身龙尾拼了命地跑起来,在夜晚漆黑的空旷田野里,舞出一圈圈绚丽的动线,那是荷尔蒙在飞舞,围观的女人孩子们无不为自己的父亲,老公自豪。
在个体崛起的时代,安徽的春节龙灯让人感动舞龙尤其令人感动的是村人对生老病死的敬畏与达观。红红火火的颜色代表新生儿,谁谁家前几年添丁了,谁谁家老人六十大寿了,看灯就一清二楚次了。死亡是绕不过的坎,但达观的村人说,人死不复生,用一块布纪念一下吧!生老病死,代际传递,家族的凝聚,一切只在舞龙中。
民间的,就是民族的。安徽的民间舞龙,是华夏民俗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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