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明小记

微明小记

我站在大岭上，一眼能看见对面山西的山峦，灰莽下的突起，直插入天里了。

一定在黄河那边，离我一定在百里以外。

只是一回头，当我告诉城里的孩子我能看见外省的风物时，他们都哈哈着不信。楼群的阻挡里，他们已经不相信自己看不到的景物，反而笑我又用文学的笔法了。我的儿子出面作证，他拍摄的照片出现，让他们惊讶了大大的眼睛，有人吐出了长长的舌头。

我回头看我身边的两个城市，白花花的楼群似乎是最强大的磁场，要吸走了我去。我发力逃离，却每每又被拉回。越是拉回，我逃离的意志越加坚定。

我甚至不想回头看它们一眼。你不知道我多讨厌它们。

小小的八里山就在脚下。我怜悯地看了它几眼，我问它：“你能完全容得下我吗？”它当然沉默。

我走了几十年，没有走出它。现在我觉得我走出它了，反而离它很近很近。

在长街在大岭，我走着。长久的默默里，我感到充实；让我开口时，我感到空虚。天涯在哪里？哪里不可称作天涯？换了生存的环境，就能改了存在的精神吗？你把我放在这星球的任何一隅，我知道我都是这样的思想了。

我在高处遇到两个骑行的人，夕阳里他们问我回城的近路。我以手代口，给了他们方向，比划了最便捷之道。那一刻，清风正起，月在青山，我夹着凉席和被子，随意走着。到哪里累了就随便铺席展被睡下，不累了就一直走下去。我甚至想劝他们还是不回城的好。

走着，就随意地想着九月节。三号，九号，十号，十一号，十八号，如果再加上中秋节，几乎成串了。这连着的节日里，唯有十日这天尴尬矫情，节日的主人们憋屈叹息，社会在玩着虚假的重视，不久前的屏幕上尽是关于他们的负面新闻。教育在喊着发展，行着倒退。从教者尤其是中小学的老师几成奴才，几成弱者，讽刺里的无奈呻吟，大体就能知道未来社会的走向了。

教师职业不为上层看好，在教师自己的叹息里，每年招教考试的人数都是浩浩大军。真好笑啊，你嫌教师工作不好，你退出啊，外面无数人在等着呢！这就是社会人间，再差的活都有人干，再低的报酬都有人拿，因为人手太多之下，最没价值的就是一般人的一般劳动了。

马云在这天宣布重大决定，实在不应该是重大新闻。这个成功商人不能被称作伟大的企业家，他很像商业表演家和商业明星，他对经商模式确有革命意义，但没有实际的科研引领，湖畔大学只是一个商学院，哪里能和民族精神和大商人风骨沾上边呢？他开创的新商业时代里，他只会驾驭资本马车，高唱入云。

想起二十二年前的京华。在北京海淀黄庄，在当代商城的北面不远，一个大约是三层的破旧小楼，龟缩在一点不起眼的角落里，冬日的冷风让楼顶的草不停地招摇。那一天我被派往这里，获取一些他们认为重要的新闻信息。我没想到，这里就是微软中国的总部，它的老板正全球首富着。那天是“Windows97”的发布会，二楼的大厅里红毯铺地。发布会简约而实在，发给我们每人的信封里都装着微软最基本的经营理念。总共有二三百人的会场吧，却让我感到最庄重最有含量的氛围了。

那时我对微软近乎一无所知，我不知道它倡导的互联网革命正风云涌动。那天，中关村的街上，联想和同创的广告最是抢眼，马化腾、张小东、雷军、刘强东甚至马云们都可能在来回徘徊，他们或踌躇满志或心灰意冷。一眨眼二十年，他们都站在信息商业的顶端，真正呼风唤雨富甲天下了。

我在那个会议结束的第二十天离开了北京，所谓的愚孝或孝顺的牵引。我在北京的奔走里，指挥我的还是申洼小村的思想。在微软总部不远，是《电脑报》的编辑部，如现在快递的收发室。每天排队买报的队伍，是中国第一支互联网军队。我的朋友给《电脑报》800字的稿子，得到人家2400元的稿费。这朋友现在就在十公里的我的前方，每天骑车接送孩子上下学呢！他早游离网络之外，在练着太极和研究易经了。

这时代。无论怎样的热浪，该走怎样的路照样会是怎样的路。回望的感慨里有沧桑没有日暮，有异同没有对错。脚下大地，头顶夜空的逍遥丰富里，好像不能轻言半辈子的得失与进退了。

不是北京，也有红尘和江湖。心躲着，躲不开。无语的行走里，似乎默默是守心的最后或最好的方式了。据说伟大的人物能洞见三世，观照一切，历大苦恼，尝大欢喜，发大慈悲。但这必须深入山林，坐古树下，静观默想，得天眼通，离人间愈远遥，而知人间也愈深，愈广。但这样的理论或言语早不合如今的世道，再大的学者也要登台传经，再优秀的明星也要上屏幕布道，世间哪有寸土能容得下坚决不受打扰的思考？研讨会和哈哈嘻嘻的声音里，人才和专家都成长起来了。

我少时曾梦想飞空，扫尽人间一切不平。雄心空空后，现在双脚还坚决地踏在地上。而今，小小的事情尚且做不好，更别说拯救那些珍贵的生命了。心意高高，行事低低，心浮气躁里，哪有余暇使自己心开意豁，立论公允如圣贤大哲，说话通达平正如礼仪学校的高材生。但自开小路，寻路上行，虽然艰苦自持，不敢比附赫赫威武的高楼达人，但正如新燕北归，尾剪艰途，虽有悲苦愤激，但也有草木相迎，老农击掌，绝非高人显贵所能领会。我终究还得感谢生活的。

盼着秋的步子再快些、真些。叶落，雨落，不会悲秋，只想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