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明

我知道，是流星赞美了黑夜，鲸鱼安慰了大海

阿明错过高铁了，在十分钟之前，那时他在拥挤的地铁上。

手腕上的表，秒针一步一步走得坚定，稳重，滴答滴答的步伐在吵嚷的人群中那样微弱，却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心。

心如死灰面如土。很绝望，可是隐隐中又有一种被宣判死刑后一切都尘埃落定的轻松感。阿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抓住扶杆的右手在无意中又紧了几分，手指捏得都发白了。机械的女声在此刻响起，她说北站到了，左侧的车门将会打开。

似乎已经无意义了，可是在门开的刹那，阿明还是义无反顾地钻出去，直奔售票处的改签窗口。队伍很长，他低着头不断刷新着购票页面，祈祷着有人退票，退票……偶尔一两次真的会刷到，可也不过是空欢喜一场，在那辆列车将要出发的三十分钟以前，他改签过无数次，购票失败，购票失败，购票失败。

可还是会想要撞一下运气，也许呢？

也许有人与他一样陷入困境，此时正在飞快赶来的路上，要搭乘的是他所期待的下一班列车。可那个可能赶不上列车的人期待的是下下一班。

没有谁肯放弃，所以所有人都在错过。

今天，是他女友阿薇的生日。恩，他们两个异地恋，算算时间已经有两年半了。

九百多个日夜说长不长，两万一千六百多个小时道短却说不过去。至少深夜里的思念很绵长，天色微明时的落寞很孤寂，同一时空下的距离很遥远。

所以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厉害了。

那就该放弃吗？

队伍缓慢行进着，阿明始终刷不到票。他抬头看了眼显示屏，窗口应该也没有吧？

阿薇的生日他怎么会忘记。就在一个多月前，他们还聊到这个话题。她说他来时樱花会开得正好。他想着在零点的时刻出现，他想象着她会有怎样的表情，他想了很多很多，每一帧画面都那么美好……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幻想中的童话总是被现实戳破，不走运的事情总是在倒霉的时候发生。

一个礼拜前，导师给了他一个实验，很重要的一个课题，几近决定他的未来。其实一个星期是足够的，可越是努力越是挫败。数不清是第几次失败了，他瘫坐在椅子上，眼前一片狼藉。他掏出电话，跟他的女孩说抱歉。

阿薇说没关系，学业重要嘛，生日每年都有的。

她在笑，她反过来安慰他。

他想起最初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她会哭，会闹，会跟他耍小脾气。两地分隔后，她变了，学会了温柔，开始善解人意。这原本该让人欢喜，可是呀，越是这样越会变本加厉的失约，他们间似乎有一道魔咒，会如期而至的永远是灾难。

失落，心痛，无力，可是能怎么办呢？

樱花开了满树，落了满地，阿薇心里堵得难受，他说他不能过来了。她坐在樱花树下，不远处有几对恋人，他们拥抱，他们亲吻，他们耳鬓厮磨……

多幸福呀，但她却见不了她的他。

在听到他说不能来的时候，她是想使小性子，想发脾气的。可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她也能听出他话语中的歉意，自责。能怎么办呢？冷冰冰的电话给不了拥抱的温度，她只能说没关系。

况且发脾气只会让两个人都难受，山重水远，就算他立刻过来，能给到的安慰也不是当下的了。

可还是见一面就会好吧？她摇头，站起身，回到宿舍却遭到舍友的冷嘲热讽。

“诶呀，连你生日都不能过来，这种男人，啧啧啧，他——呀，这个点了，不跟你说了，我亲爱的约我烛光晚餐呢，法式大餐，肯定有惊喜，你猜他会送我什么？……”

深夜的街头，她出来喝酒。月明星稀，清风朗朗，好多喧闹的人，他们划拳，撸串，谈梦想……所有的热闹都与她无关，她在庆祝即将到来的自己的生日。一个人，有什么关系呢？当初也是一个人来到世上的，而且难过一点也是应该，毕竟这天也是母亲的受难日。那么高兴，是要造反吗？

她没有买醉，可还是受了伤。一辆车，赶着回家的车，急速而过，即便及时刹住车子，却还是撞倒了她。

她躺在地上，眼神空洞，痛到麻木。

她给他打了电话，没有说车祸的事，她只是发了一通脾气，以及在最后撂了句狠话。

她说：“如果你今天不能赶来，我们就分手！”

那时是凌晨三点，他还在实验室做那个该死的实验。他想做好了他就能赶过去了，可以给她一个惊喜。可是她的一通电话成了惊吓。

分手吗？苦笑之后他给自己限定了时间，购买了高铁票，不管成不成功，在时间到了之后，他会去见她。

现在是下午十七点二十五分，在队伍中央的他神情疲惫。

本来是赶得上的，可是差那么一点就成功的实验，路过她爱吃的蛋糕店，突然找不到硬币的钱包……

如果一切顺利，可是没有如果。太多差一点就成功的东西舍不得放弃，导致最后他只能放弃她。

窗口的工作人员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他每天重复一千零一遍的话，今天的票都没有了。

他给她打电话，最后一次说对不起。

那是在二十一点四十五分的时候，他从灯火通明的北站走出。人依旧很多，拉着行李箱匆匆进站的人，因舟车劳顿而显得一脸疲惫的出站的人，还是会露出轻松的微笑，因为看到了来接他们的人。

川流不息的车辆，月亮高高在上。他想那里的樱花一定开得很漂亮，可惜始终他都赶不上花期。

手里提着的蛋糕盒子不知何时已经压扁，他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一点点解决那个两个人分量的蛋糕。

其实他不喜欢甜品，会钻得牙齿疼，很容易就会腻，可是他的女孩喜欢。

蛋糕吃完了，时间龟速前进着，难熬得要命。明明之前走得飞快的，是累了吗？

阿明不知道，他只知道零点一过，那个女孩就不属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