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杂

    （一）噢！我的遥远的清平湾！

最是那印象深处的一丛青油油的苇草，凭借她燎原之势的伟岸，拥铺我的心房。将无际涯的童真趣味装点成曼妙的枝芽，就那么轻巧地、一步一蹒跚地，做成花环的样式戴在了我小小的头上。

        明晰可捉的斜阳呵，映照在你稚初的脸颊上，红扑扑的腮帮子，远山眉伴随着呼吸一起一合，豆大的汗珠围拢着篝火闪烁着青涩的光芒。那一方收割过的田埂，还存着稻子骨的硬朗，怔怔的，裸露在晚霞笑眯眯的神情下，不知羞为何物？遑论魏晋？作笑一番，不放心上。这里的人们日日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经年如此，说是不知疲乏？那为何一家一户的饭桌上，总有爷孙俩的打趣，说是打诨，哪能不透露着实打实的真意。谈笑间，不碍乎是教导子孙后代，来年挣个状元郎，不做农家的买卖。不碍乎，是不去效仿他乡的爹娘，漂泊在外，经年累月，风霜咋起时，亦不知春夏麦熟，秋收米谷。

        最是那芳香四溢的绿豆小米粥，腆着清漾漾的黏稠水汤，那深井里孕育开来的甘水哟，以最科学的说法，是饱含各种矿物质，时不时，水底深处的小鱼、和着细沙、碎石，泛开来一朵朵，数之不尽的水花，将这一处方灵宝地的精气、魂思通通吸纳进来了罢。不信，那潭影深处的清凉，那村落里每家每户的女儿，如何生得此般别致精巧？那通透的眉眼，诗画一样真灵，那纯澈得水晶珠一般的瞳仁呵，恰是这三千弱水的功劳吧！待几时间农忙口渴时，那家的女儿便会起个大早，撸起衣袂，露出白皙的手臂，伸进瓦凉凉的水中，将浸泡好的小米捞捕起来，混淆着井水，热上灶头，柴火气十足，足足蒸他个二十来分钟，不一会儿，喷香的绿豆小米粥便新鲜出炉了。放置在泡水的罐里，待“公家人”歇脚片刻，盛出一碗两碗来，呼啦啦的一大口，便是清凉祛热的上乘品哩。

        最是那一席暖蓬蓬的日光浴，和悠扬夏日里，跷着脚丫子哼着曲儿躺卧在一把长椅上，任凭温热的暖阳划过你肌肤的纹理，一寸一寸，细数你倦怠的懒意。

        如果说人生是一条长长的红丝线，摊开手臂拉扯不尽的那种，我想这童年时分便是那起头的一段络子，红粉香袭的线头花绽开一撮一撮的绵绸细子，手一摸，变成悦人耳目、撩人心尖儿的一件尤物，夹杂着来自生理上最夯实的自然应景，也缱绻过心魂沿儿上的俏皮慰藉。像是小儿女的软乎乎的小粉手抚擦过爹爹沾满胡茬的下巴，是感官上的震颤，是情绪上的波澜。

      谁躲在梨园草丛里逮蛐蛐儿，打翻了天边的月亮梢，抓起一把蒿草胡乱搪塞过盖好的瓶瓶罐罐。夜悄悄睁圆了眼睛，流淌过泪眼婆娑的溪流，潺潺的，来到梨园，偷走了香甜肥硕的大鸭梨。墙角的花骨朵，立即泛起了微笑，鲜嫩的瓣朵与幼梗便兀自撑圆了肩头，发散开芸香，有了这梨汁的滋养，恁地是歪枯拉朽的废柴，也快生发出种芽了吧。

        还有那长街老巷子里深香的老酒醩，红晕的甜香勾走了谁家小馋猫的心？

      那酷似长坂坡的翠竹林里，谁对影三人静静凝思考卷上哪一道该死的数学题？

  那清亮如许的堰塘里，养育着谁家幼童放生的大头黑蝌蚪，长成了一尾“保家卫国”的绿衣战士？

      那……

      噢！我的遥远的清平湾！

 

      （二）那个青涩的追风少年

      打小被留守在家的我，也是个十足的“野生的放养动物”哩。

      大风起兮，云雾散兮。小儿歌起，枫木瑶擢。你说，年少时的光阴怎么流失得那样快呢？那飘摇的云朵就像孩童手里的棉花糖一样甜腻，温婉，醺人。你的眼睛，曾那样的纯澈、晶亮，像是明白透亮的琥珀，周身都掩映着挥之不去的闪闪光芒。曾见过最美的风景，便是你认真专注的侧颜，粉红的脸颊上流露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打湿你纯白的衣衫，胸前的红领巾绽开来一朵蕾花，殷红的色泽，像极你的唇色。你认真凝神的模样里，最是那远山眉勾勒出剑锋，张合着英气，映衬你少时绝盛的意气与锋芒。

      身为一众熊孩子的“头儿”，你总能颐指气使，手拿长虹剑，眉梢含怒，身挎红披风，眼角留疑，任是哪位贼溜的“兵卒”也逃将不过你的法眼。少年老成的英武之气，恐怕是系那时候养成的吧。微风轻轻卷起你的衣袂，好像晚风轻轻吹送了晚霞。你携众子弟于庭院后隅篝火玩乐，寻乐四方。

        那火势汹汹的霸道哟！像极你耀武扬威的神气！那燎苍莽莽的迅捷呵！恰似你威风凛凛的孤高。

      童年里我的性格养成就如同野草在春天里疯长一样，势如破竹，尚有连天之志。

      在奶奶的宠溺下，我曾把全盛的自己都活过。青天白日，高声朗叫，是我与姊姊的争喧；众目睽睽，舌灿莲花，是我与功名的夺魁。能支撑过日后的那一场场磨难，我想大部分的因由都是童年时分积攒下的那一份份不服输不低头的“顽性”吧。“我喜欢我，请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

    （三）追心梦·赤子心

  窗格子外肆意暴怒的风，并未拦怯住一颗向往天地的心。     

  灵魂跟着纷洋洋的脚步追跑出去，随漫天洋溢的“风骨朵”悠然起舞，那玻璃珠一样晶亮通透的眸子呵，放浪出无际涯的光华。

  牧童睁着无辜的眼睛，大摇大摆的赶着羊群，像是赶着一群希望。

  时间流水一般轻轻淌过，悄然洗涤开牧童脸上的稚气与纯真，改而换上了一副英气的轮廓、潇洒的行姿。                        那隔年竹木篾子打造的笙箫，早已习惯了少年手心的温度。若几时寂寥腆着颜面来造访，这即便是那杜康一般的玩意儿，清逸爽朗，恍若谁家女儿脆生生的笑。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十分的景致九分如画。六分似神佛祥然，五分像顽童聒翘。

    谁曾想厄运会光顾这里的一片纯美，汹汹的烈火燃掉了坐落在边陲的小屋，同时也焚蚀了少年眼中的点点星芒。某一刻，在红光映天的场面里，他又变回了那个眨着无辜双眼的牧童。现实在他脸上划开了一道豁口，却止不住心内汹涌出来的泪珠，熨润了一双尚且清亮的眸子。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可以一击击碎人的意志，那么，这件东西可以是少年的纯净花园。

    天青处的黛绿色远山，深深浅浅的重影被安置在层层云雾中，像极少女温婉明媚的远山眉，静得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少年眯起眼睛，抬眼望去，恰睹进这方像被装裱成画的意境中，模模糊糊，心内缺的那一大块，像被扑散在脸上的那一缕习习凉风逮了个正着，一股深寒浸透脸颊、脖颈、蔓延至左心房，像是新生的伤口被清洗后的晾晒，像是个满头大汗的少年脱下衬衫后站在大风扇面前听到的呼呼大号，像是盛夏里在校园小卖部里买来的冰雪刚入口的那一阵幽寒。

    大火带走了奶奶的生命。也在少年心口处捅了一个最致命的窟窿。事隔经年，每逢遇到什么开心的事，就算是天大的好事儿，在笑容爬上眼角的那一刻，身体里的某个地方，还是会有空空落落的感觉。驻足在走向废墟通道的那一条长街的十字路口边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冷着脸匆匆流走，也还是会幻想有个人早早地走下三层高的楼梯，面容温和的笑意，热络熟悉的挥手，迎接一个又一个令人期许已久的周末，以及，那个归家的少年郎。

      一晃神的功夫，思绪便已飘到了九霄云外。少年摸了摸左心房的位置，几秒钟之前还被注满了红色的暖心回忆，此刻惊诧抽离，嘴角的笑容也僵在了一边。抚了抚那张从兜里掏出的的半寸黑白照，面上是一个黑丝发、眼神澄亮的妇女，怀里环抱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幼婴。画面已泛黄，却总能勾起心内一抹痛楚，眼角半丝幽妄。远处有个声音传来：“孩子啊，收拾收拾心情，赶快上路吧！”

    从此追心似箭，烈阳寒冻，流风回雪，不惧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