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多芳草

        兰泽多芳草

    对于花草树木我有些近乎贪婪的好感，遇到熟悉的花总要絮絮叨叨地指给人看，像飞湍急流的瀑布没有人能阻止。万一，是有点陌生的花，那就按凌乱的记忆来命名，常常张冠李戴，又颇有赵高指鹿为马的自信，反正身边人又记不住你说的内容，长存的是你们此刻的欢愉。

于是乐在其中，意犹未尽。

钟南的学校里有很多棵老槐树，听爸爸说，他上学的时候这些树就已经在这儿了，时间给他抹上了皱纹，老槐树却没有更老。我不管老槐树的年岁，独属于老槐树的暮春时节才是我所期盼的。那时的老槐树才叫热闹。先是惊喜地发现有棵老槐树开始蓄结青青的小花苞了，还没来得及把这秘密告诉我的小师父，小师父就神神秘秘地指着另一棵老槐早开的白花给我看。不知道是哪天，一觉醒来，老槐树上全都挂满了丰腴的白花，甜味的冷香扑面，我们兴奋地等待，因为我们知道，可能是今天，可能是明天，爸爸们就要请农家的老伯伯来给我们砍槐花了。

老高老高的槐树，老伯借用梯子爬上去，在老槐粗壮的枝丫上冲着我们，指着怒放的槐花喊到：“就是这枝了！”，是哪枝槐花我们没看见，只顾着在槐树底下兴高采烈地嚷嚷了。老伯又喊到：“小崽儿些走开点走开点！”，妈妈们护着我和小师父不准我们靠近，槐树却随着老伯的砍刀下起了花雨，再一会儿，一根开满槐花的黑色枝丫就从高处上跌下来了，和着树汁味，这些花是我和小师父的啦！

小师父要和我抢花，哼，一个大男生要花做什么。晚上的时候，隔壁家的小姐姐头戴着新做槐花冠来找我了，我认识，这是钟南学校里的槐花。

没了槐花，就去花池里找美人蕉，火红的花让人疑心是刚出壳的小鸟儿的嘴，更妙的是，摘下花放在嘴里吮吸能尝到花中储着的蜜，我偷摘了很多，也不知蜜蜂会不会生气。

婆婆很喜欢花，小小的天台一年四季都留给了花。早开的山茶花慵懒地栖在枝头，说不出的明丽的韵味儿。有小姑娘夸花好看，婆婆便让她摘朵花戴在头发上。我没有长头发，只得巴巴地望着，那朵匿在茂叶儿后的花最好看，我要留着等我长头发时候戴，还特意拨了很多的叶儿来遮挡它，明天，我的头发就能长长了吧。

我的头发还没长长，那朵花儿就在雨夜过后坠到了泥土里。婆婆说，这朵花儿昨天晚上去和小意达的那些花儿去参加舞会了，现在太累了，得在土地里歇一歇。可不是，坠落的花还噙着露珠呢。

花是不会凋零的。

见我那么喜欢花，老师就问我最喜欢什么花，我豪不犹豫地回答是“荷花”，背了好多好多关于荷花的诗句，老师不住地朝我赞许地点头。他哪儿知道，我的钟南没有湖泊，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荷花，那是一个女孩子小小的虚荣。

我的长发蓄起来了，有个男生给我带来了一束花，紫得发蓝，还让我猜是什么花。我从来没看见过，又怕丢了面子，有些着急，绞尽脑汁，觉得有些像书里描述的薰衣草，便故作自信地回答是薰衣草。“嗯，是薰衣草。”他笑了，眼睛明亮发光。我把这束花带回了教室，被很多喜欢薰衣草的女生奉为圭臬。

不久之后，我在花店又看到了这种花，卖花的小姐姐说：“小妹妹，想买这个花吗？它名字可好听了，叫‘勿忘我’。”

城春草木深，粉色的蔷薇簇拥在墙头，香气馥郁，挑唆着躁动的心，他成了我的秘密，是夜色阑珊时蔷薇从上的月华。我变得古怪，明明要和他说的话偏故意留个半句，口吻陌生绕拗。刚出炉的粟子甜糯糯的，我只敢闻闻味儿，那个人在蔷薇丛边望着我呢。

回来时，他送了我一束素白的满天星，一束干枯的花，精致地包装在牛皮纸里，三三两两，雅至有余。花竟也能失了生命。

我在学校的花池里种了一棵柚子树，连同一些莫名的执念。流光容易把人抛，柚子树枯死后又活了过来，让人误以为一些微妙情愫也可以死而复生，风吹草动被错当成了花好月圆。

蔷薇谢了春红，孟夏一遍葱葱。知了聒噪地叫着，是他望向我好朋友时的礼赞。柚子树枝丫新绿，他烂在回忆里，成了我的遗憾。我眼睛不好，那些在眸子里出现过的人一闪而过，记不真切。浮云白日，心中只剩猛虎。

鼓足了一口气，趁着柚子树还有绿叶儿时，用一个超稳决心来告别这个盘踞八年的遗憾。青石板，老街口，江滩望雨，古寺礼佛，心中并没有想象中的波澜起伏，平静地让我颇为疑心自己变得苍老了。两座城市泥土不同，花却无二，这些草木我都曾见过，以为是执念，现今看来是原是懒，懒得去忘记。听说，这个城市最撩人的是樱花，许多人慕名而来，千里迢迢，总恐延误了花期。我特意错过花期而来，那些我不知名的花，就不用再去张冠李戴了。

路上遇到的绣球花拎着自己淡紫色的纱裙娇矜地立在枝头，以为自己是待嫁的新娘。行人不看它，它也不看行人。

  沿着苍翠的枫树，我寻到了一个湖泊，那是一个人工湖，鱼都是不怕人的，瞪着你吐两个泡泡，我没带鱼食，它们有些恼地游去远方，又吐着泡泡过来，嘿，这些个不长记性的家伙。比起鱼，娴静的荷才露出尖尖角，远远立在湖中央，大概它不知道我是来见它的。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我没有思念的人，姑且折花送给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