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个了解我的朋友半开玩笑的说,别写影评了,好好面对自己。
振聋发聩啊。
像我这样的非专业人士写影评,无非就是“在别人的戏里,流自己的泪”。做个业余消遣未尝不可,但借此逃避该做的功课,那就是舍本逐末了。
所以,今天这篇影评,就多写写自己。不避讳自己的感受,还能坦然呈现给读者,真需要一点勇气。
1
二十年前。
一辆疾驰在京昌高速上的大巴里,空调开的冰凉。车窗上映出一个女生微胖的脸,眼睛很认真的瞪着,嘴巴微张,似乎对一切都带着不解加不满。
车停在昌平某校园门口,眼前是一片郊区特有的景象:“废纸与横幅齐飞,荒凉与喧闹一色”。女生又低头仔细看了一下手中地图上那个标注在海淀区的代表“教育”的小红点,有点发蒙。她琢磨,莫非,我是被发配了?
但不管怎样,还得在乱糟糟的巷子里寻找卖日用品的小店,并且从满地硕大且颜色艳俗的暖水瓶中跋涉着去够老板手里的小锁头,端着一叠巨大的水盆在校园里招摇过市。
是的,她上大学了。
女生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四年几乎是颠覆性的日子:偶尔挥来的大棒子,名叫“特别倒霉”,不断的飞舞的小锉刀,别号“日常折腾”;当然也有畅快的大笑,挤挤挨挨和搂搂抱抱……
2
女生更加不知道,与此同时,8100多公里外的爱丁堡,四个年轻人似乎已经将青春的残酷和无意义演绎到了极致。
猜火车他们吸毒,滥交,偷拐抢骗;他们选择,被选择,选择不选择也不被选择……他们是smart ass Renten,sick boy Simon,goody-goody Spud,以及angry bomb Begbi。他们都是瘾君子——三个对海洛因,一个对暴力。
主角Renten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要戒毒,但总是抵挡不住the last shot 的诱惑。直到一次吸过量被扔进急诊室,他被老爸老妈锁在了房间里。但是摆脱了毒瘾,却摆脱不开过去,即使离开爱丁堡出走大本钟,往昔的“坏朋友”还是找上门来。他们毫不犹豫的打碎了他刚刚辛苦建立起来的一点洋洋自得,强迫他把所有积蓄拿出来给他们做一笔贩毒的大生意。生意还真做成了,16000英镑到手,一直高呼“I choose not to choose”的smart boy这次决定,做出自己的选择,带着所有钱,远走高飞。
这部充斥着莫名其妙的暴力、随随便便的色欲,以及毒品——似乎只有毒品是有意识选择的结果——的电影,一面世就引起了狂欢般的追捧。有意思的是,加拿大警察自掏腰包买了好多电影票送给年轻人,可叛逆少年们却将它奉为直抒胸臆的经典。彼此势不两立的观念,在一部电影里都找到了支撑和慰藉。
电影里关于"Choose Life"这句反毒品宣传语的反讽式独白,大约永远会在寻找叛逆也寻找皈依的少年人当中流传下去。
3
与此同时,8100公里外的那个女生,虽然全然不知道这群愤怒少年的存在,却不由自主的选择了类似的路数:
必修课选逃,选修课必逃,逃进图书馆看闲书,顾城古龙王小波,被空调喷的冰凉,被狗粮喂的恶心;
狂吃威化胖了十几斤,然后又一个暑假每天跳绳3000个以至于开学后老师问她,“你怎么那么瘦,是不是病了”;
傍晚时分,扯着一瓶青岛纯生坐在操场上,跟另外两个女生一起对着一群群绕着操场跑圈的男男女女大喊,半瓶酒没喝完就跌跌撞撞了,使了好大力气要砸碎酒瓶,结果只把酒瓶口崩了个小口;
学别人玩自残,往手上拉口,但是每回都下不了手,只有一道浅浅的印记,连血都流的不多;
大白天的,拉着窗帘,点着蜡烛,在宿舍里抱着一本萨特的《苍蝇》,看的热泪盈眶;
忐忑不安的给校报投稿,想用笔名又觉得一旦被发表了,别人不知道那是自己写的岂不是锦衣夜行,于是堂皇的署上大名……
当年她喜欢那首歌:“如果我有枪,我早已上了镗”4
她不知道Trainspotting,当然也不知道,十年后,自己那貌似已经被淡忘了的,有点残酷的18岁,会重新被这四个losers拉扯着,从冰冷的,记忆的冻床上缓缓苏醒。
她立刻把自己的豆瓣签名改成了电影开头时的那段“Choose Life”。她自然不会将电影归类为“反毒教育片”,当然也完全不是什么“贩毒黑帮片”。它只是干净利索的讲述了一个关于逃跑的故事:开头时,他在躲避保安的追捕;结尾时,他在逃离伙伴的纠缠。可是你看,他就是在一直逃,一直逃,无论吸毒或艾滋病、大电视或房屋贷款、选择或不选择……
两个逃跑的人,相见恨晚。
逃跑的过程中,一样可以结婚生子,一样可以有房屋贷款和大电视。只是,时不常会对这一切都感到厌倦。并不是只有海洛因那:K歌,刷剧,喝咖啡吃垃圾食品,旅游,品茶,看展览,上五花八门的培训班……烧钱,花时间,陶醉一阵又开始厌倦。Begbi说,我们可不用毒品戕害自己,但是,有什么不同?
5
可是就像Renten说的那样,不管怎样,都不够的。
所以,二十年后,他们又遇见了。
猜火车2这一次,他还在跑。
跑步机上气喘吁吁的老男人,与闪回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不断切换。少年从面目模糊到逐渐清晰,就像当年他说着“这一次我要改变”时面孔不断模糊的反转。直到他终于摔倒在跑步机边。
当年,那逐渐模糊的面孔似乎预示着,他终于可以泯然众人了。可是,20年后,再次清晰的脸上仍然挂着的笑,似乎在嘲讽那个老男人:
看你能逃多久。
于是他回去了,带着失婚失业的“成果”,在老酒吧里跟sick boy淡然的吹着牛逼:学会计,做stock management,还有一儿一女。
对了,他已经不叫sick boy了,改叫大名,Simon。他也不是Renten了,改呼小号Mark。Spud则是Murphy,Begbi变成了文雅的Franco。
他们的口音也不一样了,没有当年带着土腥味的浓浓苏格兰腔,洋气了,也寡淡了不少。只有当年还是中学生的Dianne,还是会在也变淡了的苏格兰英语里不时滑出几个突兀的儿化音:看来走遍美国终归听的太少。
他们当然也都不约而同的老了,脸上纵横交错,笑容里早没了阳光的颜色。
唯一不变的是那个落跑的姿势。Spud寻死,sick boy “uses as often as he can”,Begbi越狱又绑着大学生儿子一起抢劫,Renten则一路从阿姆斯特丹又逃回了爱丁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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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ten当然还是会甩出他漂亮的排比句,关于Choose Life。
但是这长篇大论似乎已经不再能让年近四十的女人动容了。
相反的,她更容易沉浸在一些小细节里:
两个大男人对着一个可能二十年前还没出生的小女生勾肩搭背兴致盎然的说着二十年前的苏格兰:这他妈的分明是好基友的节奏啊!
几个老男人在依然苍翠如画的田野里,祭奠好男孩,因为染上毒瘾而感染艾滋死去的Tommy。Sick boy和Renten互揭老底,然后再相逢一“针”泯恩仇。
Begbi在Spud的公寓里,逼着Spud念出关于自己的那段描写:你个瓜娃子,怕个锤子,老子爱听那段牛逼闪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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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了,他们似乎还是一群losers,想死死不了,想逃逃不开。
Renten重新扎上了小针,sick boy的小身板已经摇摇欲坠,Begbi依然愤怒Spud依然懦弱。
然而,还是一样深深倾心于他们吖。
也许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和他们没什么不同。
二十年来,试着学习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说着“是吗”;试着收起抱怨,把阳光灿烂摆在脸上;试着频频点头,故作沉思……喝着咖啡,看着电影,刷着朋友圈……
但是最深最深的深处,她还是那个看《苍蝇》的青年,用愤怒掩盖绝望,用嬉笑掩盖哀伤。只是她比以前还害怕自己的愤怒和哀伤:苍老的愤怒是个笑话,苍老的哀伤可怜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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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许是因为,终归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这里没有happy ending,瘾君子还是瘾君子。But who gives a rat's ass about happy ending?Begbi给了儿子拥抱、Spud写了满屋子的纸片、sick boy和Renten也会相视一笑。人们跋涉在路上,回首时看不清起点,远眺时终点茫茫。There is no ending at all. 该发生的总归会发生,逃也逃不掉。
所以,就不逃了吧,背上行囊,回到那个画满了火车的小房间,笑容被淹没在皱纹里。还好,兄弟还在,老爹还在,日子,还在。
日子,永远都会在。
What a perfect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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