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诗云“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道不尽中国四大美人之一昭君心中的无限惆怅。提起昭君,世人不禁嗟叹落雁之容嫁于大漠,抑或是歌颂只一女子便能换取边境和睦太平盛世的千古美名。传说也好,故事也罢,“昭君出塞”早已变成书中文赋、台上唱词、荧屏大幕上传诵的经典。舞剧《昭君》同样取材于“昭君出塞”的历史故事,以《汉书·元帝纪》和《汉书·匈奴传》中的记载为史料基础进行艺术再创作。全剧以四幕结构加序幕、尾声六部分组成,展现昭君极为不凡的跌宕人生。
剧情内容
第一幕“和亲”由三部分组成:昭君与众姐妹们在宫中生活,太监前来宣旨让昭君和亲、香溪陪嫁;汉元帝宴请单于,异族蛮人与宫中禁军斗武,塞外的复株累王子败给大汉的卫疆将军;昭君盛装赴宴,单于一见钟情,二人一舞定情。
第二幕“出塞”由四部分组成:士兵举旗宫女随行,汉朝的陪嫁仪仗送昭君和亲;昭君梦回家乡吸水玩耍,一群蛮人的闯入打破安逸情景;梦醒后单于亲切关怀,儿子复株累不以为然反被单于训斥;送亲队伍再次启航,复株累瞒着父亲抓住了运送军粮的卫疆将军。
第三幕“贺婚”由三部分组成:大婚饮宴之上,先是女子倒喇之戏寄于美好祝愿,再是男子摔跤之舞彰显骁勇气概;复株累活捉卫疆前来贺喜反惹单于大怒,释放卫疆后汉塞重修旧好;两年后单于病重,边塞动荡。
第四幕“宁边”由四部分组成:边塞瘟疫盛行,巫师作法驱役也未见起效,昭君深入乡土关切人民;老单于驾崩,昭君悲痛欲绝;昭君鱼单于梦中幽会,相舞话别;梦醒之后昭君为安宁从胡俗,嫁给复株累为妻护卫边疆安宁。
人物塑造
作为舞蹈的编创性《昭君》是成功的,但从人物的塑造来看,昭君是失败的。史料记载中的昭君是客观的,文字是冰冷的,文艺作品中的昭君是立体的,性格是鲜活的。元帝“宁边思倾国”,昭君“请缨赴塞上”的历史事实是否真实可信尚不可考,不管是因为拒绝贿赂画师毛延寿而出塞,还是因为不甘深宫寂寞无前途而出塞,或是因为满腔民族大义家国情而出塞,总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性格标签属于这一人物,但在这出舞剧中,看不出昭君的性格。
第一幕的第一个舞段展现的是昭君的宫中生活,编导借助道具麻布衣进行编排。我们知道西施浣纱、贵妃醉酒,如果编创以西施、贵妃为主题的舞剧,浣纱舞和醉酒态定然是其中必不可少的舞段情节,但在表现昭君的第一段舞蹈上,并未抓取昭君最具代表性的特色进按行编舞,除了服装上“一红群蓝”的突显,并未体现出角色性格。
第一幕中昭君单于初次见面,单于一见倾心,昭君仪态落落大方;第二幕中出塞路遥颠簸疲惫,单于细心照拂,昭君为人彬彬有礼;第三幕中婚礼喜宴横生意外,汉将不幸被俘,昭君见后心急如焚;第四幕中为保安宁依从胡俗,再嫁部落单于,昭君抱琴雁鸣而落。在这些舞段中体现了昭君的善美、优雅这种女主角的“标配”性格,但并未体现个人特色,使整个人物成为一个符号而缺少生命力。
昭君与单于初见定情的双人舞,美;昭君与单于阴阳相隔的双人舞,美;昭君出塞迷惘彷徨的独舞,美;单于离世悲痛欲绝的独舞,美。美过之后,人物的性格又体现在哪里?这么多的舞段表演,昭君的个性还不及与她戏水玩闹、活泼开朗的香溪鲜明。
舞剧有许多要素组成:人物、事件、矛盾冲突最为重要。主角的高超技术展示是观众期待看到的,而其它的舞段则需要具备三项作用:营造意境、推动叙事、塑造人物,如果没有构建人物性格的舞段,那这部剧的编排则尚欠火候。
戏剧冲突
近几年来,人物史诗式的舞剧创作越来越多,孔子、关公、杜甫、东坡的人物历史均被搬上舞台展现。短短的90分钟并不能将他们的人生穷尽展现,所以要选取他们主要事迹、突出贡献、人生转折为素材进行创作,但要以一条故事主线贯穿全剧始终,而不是片段式的事件拼凑在一起组成一部舞剧。《昭君》的故事主线并不完整,我该怎样告诉别人这部舞剧讲了什么?一个女子嫁给一个男子,两年后,这个男的死了,全剧终。作为一部剧,它没有冲突,没有剧情,没有结构,只有相见、出塞、大婚的客观片段的罗列,舞剧《昭君》的叙事性并不成熟。或许这样的要求过于苛刻,舞剧本身就强于抒情而弱于叙事,前几年也出现了几部着重于叙事的舞剧作品,但实际效果呢:“雷”。有人会说,你要想看剧情,那为什么不去看话剧?难道舞剧真的无法二者兼得吗?既有舞蹈之美,又融戏剧之趣,这个要求或许很高,但我仍对舞剧的叙事性保有希望。
虽然昭君的形象并不立体,但能看得出编剧戏剧化的尝试与设计。第一幕中,汉宫宴饮之上,卫疆将军大败边塞复株累王子,为后面的剧情发展埋下伏笔。第二幕中,单于父子深夜长谈,儿子“说”(话语全靠舞蹈肢体语言表达):“父亲你不该因为女人就选择和睦边塞。”单于“说”:“你这混小子别给我出去惹祸。”复株累抓了卫疆带回塞外的情节作为二三幕的衔接、转折段落承上启下。第三幕中,儿子绑了卫疆作为新婚礼物朝贺,逼急了昭君,惹怒了单于,这是整出舞剧最完整的情节,最鲜明的矛盾,但这条线索并未通过舞蹈来完成叙事,而只是单一的肢体动作表达,略有遗憾。舞剧以舞蹈为主要语言进行叙事,舞蹈不应单纯的表现美,更重要的是推动剧情发展,完成舞剧叙事。
当然,舞蹈本身就是善于抒情,而不是长于叙事,总的来说,《昭君》在戏剧情节上的处理还是较为成功的,尤其是剧作细节上的处理与矛盾冲突的设计,增强了整台舞剧的戏剧性与可看性。
舞剧意境
除了塑造人物形象,推动情节发展之外,舞剧中的舞蹈还具有营造舞台意境的特性。在《昭君》的序幕中群舞演员围圈躺下,象征着因为战争而导致的堆积如山的尸体,此时一只颤抖的手从尸骨中伸出,像是表达内心的呐喊与控诉,营造意境,交代背景。
第一幕的后半段舞蹈编排顺畅,在同一场景内完成了宴请单于、宫廷斗舞(包括汉军弓箭舞、蛮人舞蹈、一对一的对抗舞)、昭君出场、宴饮定情的舞段,整个叙事十分流畅。昭君出场时宫女们一一相扯裙摆,展现大汉恢弘大气之势;二人定情之舞段场景转换,红色帘幕从天而降,展现汉塞两地的情感和友谊的升华。
第二幕中,汉军陪嫁送行的舞段展现汉宫气势,昭君梦中戏水的女子群舞美轮美奂。但仔细看来,这一幕的舞段设计较为冗杂,汉军举旗和侍女送行的舞段,昭君梦中戏水的舞段(包括女子群舞、昭君和侍女的舞段、蛮人涌上场的舞段、昭君独舞的舞段),梦醒后单于给昭君披上披风,单于和儿子深夜长谈,众蛮人上台齐舞,送亲仪仗再次启程,汉军运送粮食的队伍却在此时被复株累将军抓住。这一幕由众多舞段组成,灯光亮了暗,暗了亮,给观众特别不适的视觉感受,这种繁杂的舞段设计缺乏剧的紧凑性。
第三幕的意境是整出舞剧设计最为精彩的,具有民族性的特点。在表现昭君和单于相见定情的双人舞段中,在表现昭君离乡哀怨惆怅的独舞舞段中均使用了古典舞的编舞技法,但在第三幕“贺婚”中群舞舞段的编排上则注重民族性的体现,既有展现塞外男子英勇豪迈的摔跤之舞,也有展现蒙古女子端庄秀美的顶灯之舞。陆次云《满庭芳》中曾记载元代倒喇之戏“舞人矜舞态,双瓯分顶,顶上燃灯”,蒙古人注重“和睦团圆”,常以圈舞的形式祝祷咏叹,而这些元素也都体现在编导的创作之中,营造一个欢快和谐的婚礼场景。
第四幕中驱鬼逐疫的巫舞舞段,老单于逝世后乌鸦飞舞的舞段,都是为了营造意境。舞至结尾,昭君与单于梦中再见话别的场景感人至深的舞段。别离之后便是内心的坚定与从容,女子盛装群舞再现婚礼场景,象征着昭君“从胡俗”再嫁复株累的故事。结尾的舞蹈场面宏大,但收尾略有草率,如果将主题上升到民族情怀是否更能引人思考?2016年底首演过后,舞剧《昭君》进行了修改,在最近一个阶段上演的版本中改变了结尾方式——昭君满头银发纵情一舞,换来了大汉与匈奴百年和睦之容。虽然只看了舞蹈片段,但个人感觉这样的结尾方式更能感动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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