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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正一个人喝酒呢,我接到了福贵叔的电话。
他说村里有块地被征了,那里面有我父亲的坟茔。按规定,家属可以选择迁坟,或取出骸骨,再由村里统一安排焚成骨灰,放进某个集体墓园。
福贵叔让我回去取父亲的骸骨,他说村里人为抢骨头都急疯了。因为不管是人骨还是其他什么骨,只要家属拿着骨头到拆迁组委会报备,就有六千块钱的补偿。
“另一个,那个你弟弟的事,也需要你回来一趟。”福贵叔最后补充了一句。
人死如灯灭。无论父亲生前和我如何不合,他既已去世,逝者为大,于情于理,我该回家一趟。逃离八年后,我终于要再次回到那个家。
至于那个弟弟,唉!实在不知道怎么回事!
从十三岁开始,我就和父亲相依为命。我们俩性格极像,正是因为极像故而处处相斥。凡我做的,他都看不惯;凡他看得惯的,我都不屑做。
我努力去考大学,也有一部分希望逃离他的原因在里面。
大学四年,除非必要,我回家次数很少。我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打工、学习、旅游和增长见识上。我期望某一天,用自己的才学、或者物质上的成绩,打败父亲。
工作后不久,我谈了一个女朋友,也是机缘巧合,冥冥中命运的安排。
女孩姓蒋名煊,和我同在一家单位,家庭背景也和我相似。我们俩,在别人眼里,可能就像《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和郝红梅。
忘了怎么开始的,总之,我俩成了一对。
2
我第一次带蒋煊回家,父亲仅打了个照面,之后就在福贵叔家一躲就是一天。我们回城后,他打来电话,说这个事他不同意。
我问为什么,他支支吾吾说不出几个道理,唯抓住一点——这女孩看着不是安分人,怕把我闪到半路上。
他的话,我什么时候听从过?更何况这样无凭无据的猜测。我回一句“我的事你甭管”后,挂了电话,此后我们再未联系。
事情果然被父亲料中。
在一次岗位竞争中,为保住自己的饭碗,蒋煊把自己送上了,掌握着我们生杀大权的某领导的床。事情暴露后,她被那个领导安排到外地分公司任职,留下我一人,在公司承受别人的嘲笑。
她走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我们所谓“交往”的这段时间里,我除了知道她一点家庭背景,和简单的个人资料外,对其他的,几乎一无所知。
有一次我和别人因工作产生争执,对方说不过我,就用蒋煊的事来攻击我。那一刻,我血冲上头,失了分寸,和对方扭打在一起。关键是,当时公司有重要客人来访,因我的冲动,让公司形象严重受损,领导大为光火,就责令人事部把我辞退了。
领了几个月的经济补偿后,我在别人嘲笑挖苦的目光中,背着行囊,离开了集体宿舍。
3
情场失意,职场也失意。
在人才市场奔波了几天,我也没找到一份长期工作,连积蓄也慢慢被我用光。之前因为我生活无计划,又急于用好人缘证明自己,所以不管谁开口来借钱我都借。三百五百,一千两千,口袋很快见空。
事后我上门讨债,对方避而不见,被逼急了,扔出几张,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其他我都能接受,唯独他们说我“女朋友被人睡了,也没见你找上门去,还在情敌手下打工,忍者神鬼都不如你!”时,我忍无可忍。
又一场好打,我把自己闹进了派出所。派出所要交担保金才能出去,这一回,父亲把我领回来。
父亲花了钱,自以为有了教训我的资本,一路上叨叨叨,说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你再这样下去,还得碰钉子、撞南墙!犟怂!”
“碰就碰,碰的是我,又不是你,你甭管!”
“呵!我甭管我甭管,最后还不是要我掏钱!”
“放心,这钱我一定还你!下次我再有事,打死都不会说你是我老子!”
就这样各不饶人,越吵越凶,没走到村口,我又跑了。
福贵叔后来说父亲进家门后就躺床上起不来,整整打了一礼拜的吊瓶。
“你爸说话不中听,可他都是为你好啊!上次那个女子,你要是早听你爸的话,有后来这些事吗?”
呵!看来我的事,父亲没少给别人说!我在单位丢尽了人,他不帮我维护名声也就算了,还和别人一起埋汰我,这算是什么父亲!
我给福贵叔打了点钱——那是我当快递员第一个月的全部工资。我把这些钱全都寄给福贵叔,特意叮嘱他告诉父亲:“钱,我会寄,我会尽赡养他的义务,但其他的,他别再想多一句嘴。”
4
我对父亲的意见由来已久。
记事起,我就看见他和奶奶、姑姑们一起欺负母亲。
每天早上,母亲第一个起床,收拾屋子、做早饭,喂猪喂鸡;吃饭时,别人坐在桌前,她一个人端着碗坐在灶间吃;晚上,别人都躺下了,她还要继续忙活,叠衣裳,补袜子,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如果只这样也就罢了,可奶奶还总折腾母亲。
我亲眼见过,因为一件小事,可能就是回笼的鸡少了一只,或者把哪个姑姑的衣服染了色,奶奶就对着母亲张口便骂。
母亲给姑姑道歉,对方不屑一顾。这种态度和她有求于母亲时,撒娇卖痴的样子判若两人,看着着实叫人心寒。
而父亲呢,只要奶奶或姑姑们一告状,他就会把母亲拖进屋里,然后就会从屋内传出巴掌声、棍子打人声,和母亲的哭声。
母亲的哭声和别人不一样。
隔壁的女人,丈夫的手还没挨着她身,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手拍着大腿,拉长嗓子嚎;公婆的骂刚起个头,她就撞墙、撞门板、作势跳井,弄得鸡飞狗跳。
母亲不一样,她只要能忍住,就绝不出声。她一出声,肯定是父亲打得太重,受不了。
小时候,我不懂事,小朋友说:“嗷嗷,谁谁他妈又挨打喽!”
那时候我觉得很丢人,也觉得她窝囊。
“你咋不反抗?”我质问她。
她摸一下我的头,别过脸,摇头。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不是不想反抗,不敢反抗,她是报恩。
母亲不是本地人。
我外婆智力有问题,当初不小心被人拐走,外公就带着母亲一路追到这里。外婆辗转被过了几道手,踪迹全无,外公劳累,加上打击,就一病不起。
可怜母亲,未成年,无依无靠,既回不了家,也不知道向前该往哪儿走。就在这时候,爷爷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他帮着母亲安葬了外公。而帮忙的唯一条件就是要母亲给他儿子当老婆。
5
那个时候,娶个媳妇再精打细算总得花二三千,而安葬一个外乡人,除了请乡党欠人情,不足一千便能搞定。这是个划算的买卖。
母亲以此为大恩。她说:“如果不是你爷爷帮忙,你外公就安葬不了,我的前程也吉凶未知,留在这里,为你父亲生儿育女,做牛做马,权就当还债了。”
我十岁时,母亲和奶奶发生争执。那是她唯一一次和奶奶争执,也是最后一次。
我记得那是清明节前,母亲惦记给外公烧纸,向奶奶要钱,以前这种事,奶奶都痛快给,那次不知道咋了,她不想给,或许不是不想给,就是气不顺。她不知道被谁惹着了,就在母亲身上撒气。
她扬着票子对母亲说:“我有钱,可就是不给你!要不是你个扫把星进门,我家不会这么倒霉!全村都砌了新房子,我家还是穷日子!
我现在真后悔,当时就该劝老头别管你爹,就该让他死到荒郊野地去,活该他,娶个傻媳妇,傻媳妇跟人跑了,又生你个赔钱货,肯定是祖上没积德!”
母亲听完扑了上去,她抓住奶奶的胳膊边哭边喊:“不许你这么说我爹!不许你这么说我爹!”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发火。
现在我想,她应该是实在忍不了了,不知道这种生活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她本想等我长大在反抗的,可是,她等不及了。
当时父亲一个健步窜过来,左手一抡,母亲就顺着墙滑下去。她脑袋撞在墙上预备挂包谷的钉子上,正中太阳穴。
我记得,母亲最后一眼看的人是我,或者说看着我所在的方向,她嘴角那个微笑,现在我都忘不了。
父亲是杀人犯!他杀了母亲!我像一颗子弹往街上冲,奶奶大声呵斥父亲:“快抓住他!”
母亲走后三年,奶奶去世。临死前,她像以前一样威胁我:“你——不能——胡说啊——你妈——她——是自己——没福气——就——那命——你——要是——胡说——我就——在那边继续——折磨——她——”
我怕的不是这个,我怕的是在母亲走的那天,父亲把我拦住,他的大手紧紧捂在我嘴上,奶奶说:“你看见没有,你妈死了,自己撞墙的,我们谁也没碰她,你要敢胡说,我就让人作法,让她永世不得托生,我让人把她镇在这儿,一辈子见不到他爹!”
那时的农村,这种婆媳吵架的事司空见惯,媳妇想不开撞墙、投水,也是有的,所以,即便有人猜出真相,并不以为意。
奶奶一是保护儿子,二是不想让我有恨。心里有恨的继承人,对他们家传承不利。在奶奶心里,我是自家人,母亲始终是外人。
6
一路想着这些往事我回到村里,先到福贵叔家,放下厚厚的礼物,感谢福贵叔这些年一直帮我操心父亲操心老家。
福贵叔让婶子把那个谁谁谁叫过来:“就说他哥回来了。”
几分钟后,一个小孩站在我面前。
是个男孩,年纪看着还小,神情有些畏缩。
“不小了,快六岁了。”男孩身后的一对男女说。
女人说,这是我弟弟,前些年他俩没孩子,父亲去世前让他们领养了这孩子,现在他俩生了对龙凤胎,想把男孩还回来。
“养不起啊,大兄弟!但凡养得起,我都不会把孩子还回去,这孩子,和我最亲!”女人去摸孩子的头,孩子害怕的往福贵婶那边躲。
那对男女看着有人接盘了,推说家里孩子闹,一溜烟走了。
福贵叔招手叫孩子过来:“小宝,这是你哥,叫哥。”
孩子不出声。
“胆小,怕人呢。不要紧,时间长就好了。”福贵叔笑着把一块点心塞到孩子手里,孩子小声说了个“谢谢”,跑到院子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你把他带走吧。一条命啊。你爸护了那么些年。”
“我带走?!他的儿子凭什么我带走?”我不小心嘀咕出声。
“唉——都是命!一环套一环的命!”福贵叔点上一支烟,把烟盒递给我,我摆摆手,他吸了几口,惬意地吐出,烟雾袅袅上升,他的声音飘忽传来。
“你以为这真是你爸的娃?私/生子?咋可能?
唉!你爸原来不让我把实情告诉你,他说如果你以后结了婚,有自己的孩子,这娃的事就让我烂到肚子里;要是你以后真的没成家,无子无女,再让我告诉你这孩子的事。认与不认都由你决定。
现在那俩口子不要娃了,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现在就把实情告诉你的好,毕竟是你的孩子,送人、送福利院,都该由你这亲爸做主!”
“啥?!”我一阵懵。
“就是你以前带回来的那个对象,姓蒋的那个,有一年,她突然来找你爸,说她怀了你的孩子,你不要,让她打掉,她到医院做人/流,医生说她情况特殊,做人/流有风险,她就来问你爸要不要这个孙子。
你爸好像还给你打过电话,让你尽快找对象,给他生个孙子。可你说,你恨他们家,他们家逼死你妈的事你一辈子也不会忘,让他们活着都是你的大恩了,再别提什么生孙子传宗接代的事!
你爸想了几天,决定留下这孩子。姓蒋的女娃在你家一直待到孩子出世,过完满月才走,对外,你爸什么也没说,有些人瞎吵吵,传谣言说这是你弟。”
福贵叔的叙述把我的记忆拉回到几年前。门外好奇的一透一透的小孩子的脸,在我脑海中,渐渐幻化成另一个人的形象。
蒋煊。
7
蒋煊后来找过我。可能是转了一圈,她觉得还是我对她最好。
她知道我仍是单身,就来找我,试探我愿不愿意和她再续前缘。
我当然愿意啊。我为她受了那么多罪,工作丢了,面子丢了,自信丢了,我得从她这里找回来。
我和蒋煊美美的睡了十几觉,直到我觉得之前因为她而受的闷气、郁气全部都平衡了、消解了,才和她摊牌。
蒋煊当然要哭,她跪在我面前,忏悔、打耳光、威胁、自杀,我不为所动。自杀怕什么,我曾亲眼见着亲生母亲死在我面前,却依然选择放过凶手,她又算什么。
在我笑着说出那些话的第二天,蒋煊从我视线中完全消失了。
想必她后来发现自己怀孕,知道我必不会要这个孩子,怀着一种报复的心理,去找我父亲。这孩子只要生下来,活着,就是我人生的一个伤口。
父亲显然有他的打算。如福贵叔说的那样。
回城那天,我带走了那个孩子——小宝,对外我们仍以哥弟相称,说不定,这个称呼会伴随我们一生。一切都是未知数。
8
我住的是单位租的集体宿舍,楼上楼下、左邻右舍都是同事,他们知道我带回来一个孩子,好奇地来看。
小宝很聪明,原来压抑的环境并没有磨灭掉他的天性,他很快和这些叔叔伯伯们玩成一片。稚子单纯,时有让人发笑之语,上班之余,逗他玩耍,成了我们的一大乐趣。
我还没想好怎么安顿他,先联系了小区业主办的一个家庭幼儿园,每天上班前把他送过去,下班再接他回来,他明显对我特别依恋。
自己带他,短期可以,长期我觉得不现实,谁愿意一个明晃晃的人生“污点”天天在自己眼前晃啊;
可送福利院吧,他这么大了,不能趁睡着往院门口一扔了事吧?光明正大地送,肯定会被问这问那,别三说两不说说漏嘴,更不行了;
扔街上,随他去,万一被人贩子带走,弄残乞讨,我这辈子都别想安心;
目前看起来,最好的办法是帮他找一户没有孩子的人家领养。
朋友很快帮我介绍了一户人家,宿舍人多,不好交流,我把小宝带到一个公园,让他在滑滑梯那边玩,我在一边和对方打电话。
挂了电话,我拿出烟,在身上摸索打火机,一只小手出现在我眼前。小孩子软软嫩嫩的小手里握着一个打火机,不知道哪个叔叔给的,他在开关处一摁,“啪”地迸出一股小火苗,孩子拼命踮高脚尖,露出一口糯米似的乳牙,向我笑。
我斟酌着怎么告诉他,月末我要带他去一户人家,如果顺利,那里可能成为他的新家。
小宝紧挨我坐着,两条小腿在空中一荡一荡,专注的目光紧紧盯着我的脸。
我咳了一下,预备开口,小宝说:“哥哥,我给你看我爸爸。”
我吓得烟都掉下来:“你爸爸?你爸爸不是、死了吗?”
“那不是我爸爸,那是爷爷。我爸爸在这儿!”他小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小小的,大概一寸。
那是我的大学毕业照,穿着学士服,目光冷冷,好像全世界都欠我的。
“你不问我吗?”
“问什么?”
“问我爸爸在哪儿?”
惊惧之下,我竟然笑了:“你爸爸在哪儿?”
“不知道!反正阿姨说,总有一天,我爸爸会来接我的。在爸爸来接我之前,我都得跟你在一块。”
9
阿姨?
原来,小宝被那家人领养后,曾有个女人偷偷去看过他。小宝说,那个阿姨一见他就哭了,给他买了好多好吃的,结果他那个妈妈把好吃的全拿走了,还把他打了一顿,说那阿姨是人贩子。
“我才不信呢!”小宝气呼呼地说,“那个阿姨抱着我一会儿哭一会笑,还亲我,还说对不起什么的。而且阿姨临走前,给了我这张照片,说这是我亲爸爸。
她还让我把照片藏好,还让我在爸爸找过来之前,别给任何人看。”
“那你怎么让我看?”我问他。
“因为我觉得你长得好像我爸爸呀!哥哥,你是不是我爸爸?如果你是我爸爸就太好了!”孩子有些怅然。
我想确认一下,于是试着给蒋煊的QQ邮箱发信,她的电话我早打不通了。我只是抱着勉强一试的想法,没想到她竟很快回信了。
孩子口中的“阿姨”果然是她。照片也是她给的。
她说:“我觉得你有权力、也应该知道真相。孩子也有同样的权力。”
她还说:“你不用担心,在孩子面前,我并没有丑化你。我对他说大人有大人的难处,虽然你不在他身边,但如果你知道他天天盼着你回来,总有一天,会来接他的。”
这些我都听着,并没有很大的反应,可蒋煊后来的一番话,触动了我。
她说:“程伟,或许对你和你母亲来说,你父亲不是个好人,但对我和你儿子来说,他是个好人。不管他目的如何,他总切切实实为你考虑过。
他留我、帮我、养孩子,都是在帮我们化解怨恨。
我们都曾经伤害过你,然后又被你伤害,经历过这一切后,我们不希望怨恨再这么继续传递下去。你知道吗?在你家的那段日子,你父亲说的最多的就是他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
他知道你恨他,我也知道你恨我,所以,如果可以,你千万不要成为另一个我们!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仿佛意识到什么危机正悄悄来临,从公园回来后,小宝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粘我。我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连我洗澡,他都靠在卫生间门上等着。
有时我突然看他,会发现他正愣愣地看着我,见我看他,他马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他的一切都在飞快地发生变化,这变化都和我有关。如果说他原先是一个瘪瘪的死面馒头,不会笑、不会哭,没有表情,那么,现在就是一个白白软软的发面馒头,活泼可爱,聪明伶俐。
他长得越来越像我。朋友们都说:你俩不像兄弟,倒像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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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养的那户人家一直催着想早点看看孩子,我却一直犹豫。
想到前一家的情况,我不知道这一次对他是好是坏。如果生活一段时间,因为某种原因他再被送回来,我想,他小小的心肯定比上一次受伤更深。
他是个人,活生生的人,有思想,有心跳,那张小小的嘴巴会说出世上最好听的话,他不是个任人搬来搬去的货物。
如果他在别人家过得不幸福,我想,我也将永远得不到幸福。
在很多个煎熬的夜晚,我开始前所未有的梦到母亲。
我对母亲的记忆还停留在她撞到墙上的钉子,顺墙滑下去的情景,但在梦里,母亲衣着干净,神情安详,她对我说,她一生最后悔的就是为什么不能再忍忍,好好把我抚养长大,如果那样,我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母亲的身侧各有一个老人,她挽着两个老人的手,三个人一起向我幸福地笑着。
母亲最后留给我一句话,她说:“好孩子,别有恨。恨太累。太伤人。你只要记得,无论在哪里,妈妈永远爱你。你是最珍贵的。”
忘了在哪里看过一句话:爱,是一代又一代的传递。母亲把它传给我,我又把它传递给我的孩子。
那么,恨呢?也要传递吗?
那个月末,我没有带小宝去看那户人家。我带他去了公园,疯玩了一天。我告诉他,我马上会带他办正式户籍,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孩子。
我的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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