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杀猪

文丨火叉

今天冬至，是杀年猪的好日子。

吴定义天不亮就起床烧了一锅开水，泡茶。喝了三泡，东边才泛白。

吴定义起身叹了口气，走到大门外望了望天，不明亮的大眼睛里，透着掩饰不了的失落。今天大概又没人叫他杀猪了。

吴定义的杀猪手艺是他爹传的，当年父子二人外加一个师兄替周边五六个村子杀年猪，每个年关的收入比一年挣得外快还要多。

他们不是职业的屠夫，不设案子卖肉，只杀猪，杀年猪。

那时候哪家要是不杀一头猪过年，是要被笑话的。笑话他家日子过得太惨，年猪都杀不起了。

因此为了面子也好，为了来年能吃到咸肉也罢，猪，是必须要杀一头的。“土豪”家甚至杀两头。

由于杀猪的日子总在冬至前后，吴定义他们那些天几乎睡不好觉，天不亮出门，快半夜才能回来。

吴定义身材五短，碰到膘肥体壮的猪很吃亏，所幸他爹和师兄身材魁梧，每当这时吴定义只有操刀放血的份。不过也正是这个原因，他出刀的手段比师兄要高明些。

杀猪忌讳一刀杀不死。且不谈迷信和爱护动物，仅让猪脖颈那圈肉因捂了血，而不能够做装香肠的料，就足以让主人家跳脚了。

吴定义从没让一头猪挨过两刀。无论猪脖子有多粗，脂肪有多厚，他都能找准位置一刀命中心脏，有时候甚至连半个胳膊都送进了猪身体里。

拔刀之后，血往往还出不来，那一两秒钟是将脸盆放到猪脖子下面，接猪血的重要时机。猪血不能浪费，放些青菜够主人家吃好几天的。

等到猪的气断尽，就会被推进一个装满热水的大澡盆里。这杀猪盆是杀猪匠必备的工具，也是职业的象征，平时挂在墙上，让人一见就知道这家人会杀猪。

热水汤猪也很讲究，时间汤久了，猪皮会泡烂，猪就算废了。因此杀猪匠只可能犯没汤够时间的错误。

时间汤不够，猪毛会刨不干净，猪皮上就要留下浓重的猪鬃味。吃到这块猪皮，满口的饭菜再珍贵都得吐出来，甚至还想漱漱口。

出了血的猪被刮洗得白白净净，就该开肠破肚，大卸八块了。

猪肋条的大小由主人家定，前后腿的大小由猪自己定。

猪头、猪蹄是最难处理的一部分，没刮净的猪毛都长在缝隙里，得用磨刀石慢慢砸，拿镊子细细拔。

猪肺挂在树上灌水，划上几刀让血水流尽，然后丢在水桶里继续泡。

猪肝、猪心、猪腰子处理相对容易。猪肚、猪肠就要费些功夫了，放在大盆里翻来翻去揣洗，直到再也搓不出米黄粘稠的液体才行。毕竟和屎尿交融那么久，处理不干尽恶心。

吴定义有时候还会将猪尿泡处理一下，吹成球给看热闹的孩子们当球踢。大概他小时候也玩过这把戏，看着孩子们追逐疯跑，自己也乐得咯咯笑，露出一颗颗被烟茶浸染得生了黑边的黄牙。

一头猪处理完，至少需要半天的时间。杀猪匠一天时间通常只够杀两三家的猪。

杀猪期间，是不用回家吃饭的，主人家会用最好的一块肉招待杀猪匠。

这块肉被称为“头刀肉”，一块猪身上最好的五花肉。

头刀肉倒不是特地为杀猪匠准备的，他们只是沾了主人家祖宗的光。

冬至杀猪，最开始还有一个目的——祭祖。

孝子贤孙跪在香几前烧纸，香几上供着给祖先享用的鱼肉水果及酒水。祖宗们吃饱喝足拿了钱离开之后，鱼肉水果和酒水还得麻烦子孙们再处理。

头刀肉一定配霜打之后鲜甜的青菜入锅，有时候还加几块猪血。那味道，吴定义一天吃两顿，天天杀猪天天吃也吃不腻。

吴定义老爹仙去之后，他带着大儿子和师兄继续给周边村子杀年猪。只不过随着生活条件越来越好，有些人家居然只杀半头年猪了（与别家合伙杀一头）。

后来大儿子又出去打工，每次杀猪只得临时找人帮忙，吴定义杀猪的活渐渐少了。

如今杀猪的人家更少，大家只在天冷以后从镇上买现成的肉回来腌制。因为一年四季都买得起鲜肉吃了，再也不需要腌咸肉入夏，并且咸货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吴定义在没有那么多猪杀之后，又多了一项事可做——帮快过世的老人穿寿衣。

大家都说他身上血气重，勾魂的小鬼不敢伤他，并且吴定义生有三个儿子四个孙子，人丁兴旺，这样的人给濒死的老人穿寿衣最合适。

虽然吴定义因为这项差事仍旧受到周边村人的敬重，但他最喜欢干的，还是冬至给人家杀猪。

他已经好几年没吃过头刀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