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多年后，我还是会想起那个第一次见到彩希的下午。
那天是体育课，忘记了是练排球还是羽毛球什么的，总之无聊得很。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我悄悄地溜出了操场，走进了校园中心的小花园。小花园旁边是教学楼，隔壁班的学生正在上国语课。透过敞开的窗子，我看到了一个纤瘦美丽的身影。
她穿着白色棉布长裙，留着利落的短发，清朗的声音由微风远远地送来，如风铃一样悦耳动听。我悄悄走近了一些，想看得更清楚点儿，恰好她向窗子的方向转身，乌黑明亮的眼睛里闪着动人的光。那一刻，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后来我在校通讯录上查到了她的名字，村山彩希。我仔细地把这几个汉字抄写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不时回想起她。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呢？或许，这种美好的邂逅也只是邂逅罢了。
二
第一次见到奈酱，是在我的办公室。班主任柏木老师介绍说，这位是高二一班的班长冈田奈奈，以后就做你的课代表吧。
即使只有十七岁，奈酱已经是个非常漂亮的孩子。乌发如墨，肤白如雪，眉清目秀，这样的孩子，试问谁会不喜欢呢？我尤其喜欢她的眼睛，澄澈清明，有着未被俗世尘埃沾染的干净。或许从初见开始，就注定了这是不同寻常的缘分吧。
「村山老师，欢迎。」那时候奈酱还有点不善言谈，怯生生地向我问好。「冈田奈奈同学是吗？以后请多指教。」我忍不住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向她露出了微笑。她好像是有点害羞了，向我点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奈酱的成绩不错，但有些偏科，为此她好像很是苦恼。说实话我很想安慰安慰她，却不知道从何开口。只不过是科任老师而已，和学生的关系不像班主任那么密切。因此犹豫来犹豫去，我还是什么都没说。
三
升高二之前，分了一次班，我依然在柏木老师的班级里，留任班长。特别的是，我们的国语老师换成了彩希，柏木老师指定我做她的课代表。
那时候的喜悦，是语言无法形容的。彩希笑盈盈地叫我过去，问了我的名字。我结结巴巴地说了句「欢迎」，明明有很多很多话想对她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作为班长的我一向被称赞能说会道，这时候却完全没体现出来，真是糟糕。我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办公室，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很轻，轻得几乎要飞起来。
高二是与学业苦斗的一年。自从彩希接收我的班级，我的国语成绩像火箭般上升，数学却始终停滞不前。某次数学考试后，我垂头丧气地去拿作业，彩希大概是发现了我的情绪不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给了我一颗巧克力糖。
那颗巧克力糖，一直甜到我的心底。
四
不知道为什么，奈酱的成绩突然退步了。明明上课有好好听讲，作业也认真地写了，但国语成绩确实大不如以前。难道是太专注数学所以忽略了擅长的科目？我把她叫到办公室，想问个明白。
「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了学习，让老师担心了。」奈酱含着泪向我道歉。说实话，我完全不舍得责怪她，只有好生安慰。
「请老师帮我补习吧，拜托了。」奈酱可怜兮兮地提出了请求。这孩子的要求，我完全没法拒绝吧？给她补习肯定很愉快。想到这里，我立刻答应下来。
周末的时候，我第一次去了奈酱的家，被房子的华丽程度吓了一跳。这孩子平时在学校打扮得简单素净，举止也很文雅，毫无有钱人家的骄矜之感。穿着毛绒睡衣奈酱睡眼惺忪给我开了门，随即尖叫着逃回卧室。
哎呀，来早了真是抱歉。不过，能看到奈酱私下的样子，感觉真是可爱啊。
五
好不容易把数学成绩提了上去，国语成绩却猛地掉了下来。不过想想，这实在是太正常了，毕竟我上课时常常走神，盯着彩希的脸看，忘了听她在说什么。但想到她对我一直有很高的期望，心里满是愧疚。
「对不起。」她问起成绩下降的事，我的眼泪突然就控制不住地溢出了眼眶。果然，不器用的我，让她失望了。
「别哭别哭。」彩希一下子就慌了，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她用手帕，上面带着淡淡的香气，非常好闻。这块手帕我一直留着，至今没有还给她。
提出补习的请求，是我临时想到的。虽然师生的天然界线无法逾越，但我只求能离她近一点。不出所料，她痛快地答应了。
只是我实在没想到，她会来那么早，以至于让她看到了我穿睡衣的样子！我立刻冲回卧室换衣服，背后传来她的笑声。
村山老师，这次你真是过分了哎。
六
大概是命运的手推着我的好奇心走，我对奈酱的了解越来越多。最爱的食物是巧克力薄荷，但是肠胃不好不能多吃，喜欢看的是百合漫画，因为害羞不能带到学校去。对男生没有任何兴趣，也没有和谁交往过。听到最后一条，我的心跳突然就乱了一拍。
这是件荒唐的事，但它确确实实发生在了我身上。不知不觉之间，奈酱已经占据了我的心。早上到学校，先叫她来拿作业，偶尔指派她去买早餐，晚上放学也会看一眼她还在不在，周末到她家来，可以享受美妙的时光……可是她才十七岁，我怎么能把这样的感情说出口？我只能默默地看着她成长起来，目送她远去。
奈酱安静地写着国语作业，一缕长发从鬓边垂下，摇摇晃晃的，好看极了。我下意识地抬手把那缕头发别到她耳后，无意中触到她细腻的肌肤，我感觉自己脸红了。
喜欢你啊。这种让人慌乱的心情。
七
若无其事地说出「至今没和谁交往过」，已经耗尽了我的勇气了。
在足够了解她以后，我尽力地让她了解关于我的一切。我知道这样的感情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但还是忍不住想再靠近她。做朋友比想象中容易一些，我们的关系确实比之前亲密了不少，但也只是朋友而已。
那天在写作业，她帮我撩起了头发，我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老师和学生最近的距离就是朋友了吧，可也只能到朋友为止。我可以和她说说笑笑，聊喜欢的漫画，看新出的电影，甚至缠着她晚点走，但我们终究还是被那条无形的线阻碍着。
我写了一封很长的情书，压在枕头底下很久都没敢拿出来。本来，我可以把它放在我的书桌上，让她很容易地发现。比起语言，或许文字可以更好地传达我的心情。但是我还是没有勇气这样做。
喜欢你。我怎么才能说出这份心意啊。
八
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奈酱吻了我。
补习了几个月，奈酱的成绩已经好到没有办法再提高的地步。我决定离开这里，让自己稍稍冷静一下。我向奈酱说明了理由，她沉默地点点头，一脸受伤的样子。看到她这幅表情，我忍不住讨厌起自己来。
「下周，我就不过来了。以后还是要继续努力学习，不能落下啦。」我尽量用轻松地口气说着，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奈酱突然拦住了我，一个笨拙的吻，突如其来地印到了我的唇上。
少女粉色的唇瓣，柔软极了。我不敢细细品味唇间的甘甜，匆忙推开了她。奈酱好像突然醒了过来，惊慌失措地低下头。我大概也是被她迷了神智，居然把她拉进怀里抱了好一会儿。这是表示温柔的友情吗？
但我居然回吻了她。感觉到眼泪沾湿了胸口的时候，我忍不住抬起她的脸，吻掉她凌乱的泪痕。哎，真是糟糕透了。
九
知道她要离开，我的心整个被搅乱。失去的痛苦在一瞬间席卷过心头，我只想着赶快拦住她，冒冒失失地做出了轻率的举动。这下彻底完了，骚扰自己的老师，她会怎么看待我呢？被她推开的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奈酱。」她小声地叫我的名字，把我拥入怀抱。她的胸口非常柔软，让我轻而易举地沉醉其中。我不知道抱了她多久，只记得眼泪从滚烫转为冰凉。时间啊，停住吧。
她柔软的手，慢慢地抚上我的脸颊。更柔软的唇落下来，轻轻卷过我的泪痕，我顿时呆住了，完全不敢动。最后，她轻轻贴上我的嘴唇，留下了她的香气。我听到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等你长大。」
从出生以来，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话。我傻傻地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的身影远去，直到全身脱力，坐倒在地上。
这是承诺吗？我当做承诺好了。
十
后来，好像就没有了后来。
学校里的时间缓慢平静地流逝。高三又分了一次班，我不再担任奈酱的老师，加上她课业繁忙，联系少了很多。那天的事，后来谁都没有提起，我们仍然以朋友名义来往。我偶尔给她发些复习资料，附上几句发去鼓励的话，她偶尔赠我礼物，也有体贴的关心话语，但也只是这样而已。
再后来，奈酱顺利地升入知名大学，我仍然留在原来的学校里教书。她毕业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只是偶尔从东京寄来的礼物里，会出现她的名字。大概，她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了。明知道不该等，还是不忍心放弃，大概是我太固执了。
奈酱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时，是新教师的入职会议上。无视我惊愕的目光，她微笑着向我缓步走来，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此时距离我们初见，已经过了整整七年。
从来都没有忘记。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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