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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竹林的“带头大哥”嵇康和阮籍相比，向秀实在很不起眼；就是和刘伶等人相比，他也不够疯癫。
有人说，向秀既不“内秀”也不“外秀”，挺正常的一个人，为什么非要跑到竹林里和六个大汉一起嗑药（五石散）？
五石散主要成份是钟乳石、紫石英、硫磺，服用后全身燥热难耐，必须身着长衣飘飘的宽松袍子。
而且，嗑完药眯缝着眼享受是要提前挂的；一边出现幻觉一边随着节拍rock，把汗逼出来，才是常态。
但“行为艺术家”刘伶有更好的去处，他一丝不挂就跑到街上裸奔，裸奔完还要污蔑别人为什么要跑到他裤裆里；他随身带着酒，随着马车一路颠簸一路开胃，车上还放着把铁锹，吩咐仆人“死了就把我埋了吧”......
嵇康和阮籍就更不用说了。嵇康左手写着“养生大全”，右手扶着酒罐酗酒，常常不洗澡披头散发，就这还要被一写有“我偶像为什么这么帅”的砖块砸脑袋；而阮籍呢，拿着各家offer一直摸鱼一直爽......
而出身平民的内秀，一开始只是贫民窟的学霸。他不拼IQ，他拼的是努力，一手锦绣华章配一手好字，让他成了村里的才子。
十六岁，当我们还在背着“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之时，少年向秀已经在村里开班授徒了。
年少闻名的向秀，很得老乡山涛赞赏；经山涛介绍入坑，向秀就与嵇康、阮籍打成了一片。
2
“不为人先，不甘人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最适合向秀的标签；即使要在追求lifestyle的魏晋，他依然保持着中庸：起大浪时，拍死当头的，压死胆小的。
他喜欢的是庄子，但他以前也撰写过儒家著作（已佚失），因此他内庄外儒。
听闻嵇康也喜欢《庄子》，就对他说，自己要给《庄子》作注。
嵇康一脸多此一举地说，《庄子》有啥好注的，别妨碍人家作乐。
按照嵇康的性子，庄子崇尚的是无己、无功、无名，你给我整个条条框框不是破坏我的雅兴吗？
但一丝不苟的向秀，有自己的倔强；他没事时，就读读庄子，作作注解。
当写好了初稿，向秀就跑去给他们看。
另一个好友吕安就看了很吃惊，喊着“庄周不死矣”。
向秀就挑着眉毛对嵇康说，怎么样，还不错吧，谁说庄子不能注？
3
迷恋“朋克养生”嵇康，终于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养生论》，什么养生的秘诀就是要“节制哀乐，控制饮食，调节寒暑，移植富贵”......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做到我所说的极致，那么就可以激发人的潜能，即使活到千岁也不用大惊小怪......
我严重怀疑，嵇康是在飘飘欲仙的状态下写的《养生论》，都成仙了，想活多久活多久。
一板一眼的向秀就不干了，这货怎么可以妖言惑众，虽然文采是好的，但也只能骗骗无知少女。
然后自己也写了篇《难养生论》。他说，天命是有限度的，哪是想加就加的。
“人秉受五行之气而生，嘴巴想吃五味美食，眼睛想看五色美景，有性欲就想同房，饿了就想吃饭......而且，违抗天命的养生，即使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思呢？长生不死尚且没有快乐，何况这短暂的人生呵！”
天呐，这哪是养生？分明是人生。
当时，曹爽一方，司马懿一方，针尖对麦芒，站错队的通通成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众生憋着气过火，实在压抑，才有了竹林七贤的特立独行做宣泄口。
这无端的忧郁是怎么回事？说好的养生呢，看来还是我解释得不够清楚啊。嵇康于是又回了一篇《答向子期难养生论》......
这场论战如果是发生在现在，如果放到现在，不知要带动多少10万+，又养活多少评论区呐；但在当时，虽然各种看不上对方，还是成了一场佳话；各自的养生论，经过加几缸水，就变成了如今的各种“震惊好文”。
过后，向秀又恢复了不争不抢的本性，跟在嵇康后头。
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午后，柳树成阴，风度翩翩的嵇康抡起了铁锤。而向秀，把风箱拉得起劲。
此时，钟会带着一帮小弟来拜会偶像了。
但嵇康几人对来客完全无动于衷。过了许久之后，钟会终于忍不住要走了，嵇康才缓缓地说，“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钟会在逼人的火光下只扔一句，“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许多年后，向秀回忆起好友嵇康时，一定忘不了那时的火光，以及钟会引而不发的压抑表情。
4
司马氏逐渐有占山为王的势头，而为了铲除异己，砍杀了半数名士。
而像竹林七贤这类，要他们“站队”时总是态度暧昧，早就进了司马氏的黑名单。
而当时的才子吕安，偏偏和嵇康他们打得火热，三天两头往那边跑。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吕安也有几分嵇康的潇洒。
一次他去嵇康家时，碰巧只剩嵇康哥哥嵇喜在家，他就嫌恶得不肯进门，只在门口贴了个“凤”就拍屁股走人了。
嵇喜以为是夸他“人中龙凤”，开心得很。直到嵇康回家后才得知真相：凤，凡鸟也，庸才。
不幸的是，有一天，吕安的妻子因为长得如花似玉，被他哥吕巽迷奸了；之后由于羞愧难当，他妻子选择一死明志。
吕安好歹也是将军之后，一怒之下为红颜，大义灭亲把他哥给告了。
没成想吕巽已经恶人先告状，说吕安为人不孝，而司马昭爱“狗”心切，就把吕安抓起来了。
嵇康急于为好友辩护，马上就搭了进去，成为司马氏杀鸡儆猴的最好对象。
5
嵇康一死，“竹林之乐”也就走到了尽头。向秀最好的时光也成为了过去。
而此时天下已属于司马家。
他突然觉得天地突变，整个天空都暗了下来；说什么洒脱，说什么“以游无穷”，在铁拳面前连个屁都不是。
因此在老大哥山涛向司马氏举荐自己做官时，向秀一下子就答应了。
司马昭眼见曾经不可一世的“竹林七贤”，终于向自己低头，忍不住挖苦说，你不是清高吗？不是隐士吗？跑到我这里干什么？
向秀不愧是隐忍的高手，自打脸皮说，巢父、许由不懂得尧帝的良苦用心，有什么可羡慕的呢？
从此，向秀就受到了编制。
但他发扬了阮籍“摸鱼”的本事，只拿薪水不干事，还经常翘班在家研究老庄哲学。
无奈的是，向秀纵然把老庄吃透，依然无法身体力行，这才是最残酷的现实。
“广陵散”之绝，绝的是自由言论，放浪形骸。
哲学家约翰·洛克曾说，在生活磨难面前，精神上的坚强和无动于衷是我们抵抗罪恶和人生意外的最好武器。
但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
向秀在一次旧地重游时，触景生情之下，往事历历在目；那段疯癫而快乐的日子，以及好友的惨状都让他不能释怀。
不知何时，山头飘起了一段悠扬的笛声......当晚，他情不能自己，顺势写下了闻名后世的《思旧赋》。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
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
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
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
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
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
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
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
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
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
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
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鲁迅曾说，年轻时不曾懂得《思旧赋》，“为什么只有寥寥的几行，刚开头却又煞了尾，然而，现在我懂了。”
这种懂，无非是从书生意气，再到步步为营的转折。
这种懂，已经足以花掉向秀一大半的力气。剩下的，就留给老庄吧......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这种“梦”或许人到中年才更易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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