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寒衣之念

作者: 雪尘莫伊 | 来源:发表于2016-11-28 22:02 被阅读0次

    古国的许多风俗画里,冗长的日子因为蓦然间有了别样的称呼而显得像古诗一般有了某种平仄声调和韵律,于是细细阅来,才知二十四节气竟无半分是与人情无关的。那些默默藏在节气之后的人情故事,从来不冠以姓氏、家族。可一家之哀,竟可以成为大家之哀,一人之善,便借着这些年节和气候成了后来人无尽的追思和怀念。大约某一年,某家人有了格外之喜或者格外之悲,放在这些年节里看去,苍凉之事愈见苍凉,喜悦之事也多少有了点亘古的味道。而后用一声尾韵,生活又归于大平静。

    相比于情绪的种种而言,身体的忙碌应更为真实一些,我生在二十三年前十月里的那个月圆之夜,射眸之月无论圆缺则更易记取。而今年以后,为了一番怀人情绪,十月一的日子,倒颇可以有一番五味杂感之叹。

    十月间的漠西北,已经寒风肆虐,开始有了冬天的味道。树木已经只剩了光秃秃的枝干,连黄叶也难见几片,我与母亲迎着西风去给家中亡故的先人们烧纸钱,在两颗高大的杨树底下驻足,将黄纸一张张折好,摆好酒水果馔,焚化黄纸之前须得在地上画上几个圆圈,母亲蹒跚着身子用一根木棍在地上画圈,一边画一边念道:“父亲母亲在此、长姐夫在此、外甥女婿在此、侄儿在此······”此时漠西北的一隅有大风来,两颗白杨树在风中摇也未摇,地上的戈壁石颗颗干净分明,母亲开始擦拭眼角,我自来常常为此事难过,眼泪是鲜见得流了,然而心内却似被掏空了一般,迎着西风站着,看着母亲的蹒跚的身影在风中一起一落,又仿佛看到那些离人举动行走的模样,便在如黄昏的片刻昏默纱窗里清晰起来。

    细细算来,外公外婆在离世时,他们的婚姻已经够得上是六十年的蓝宝石婚了,二位老人都是德高望重受人尊敬的老翁、老妪,及至于过世以后还常常有人提起在困难年月得到过的二老的帮助。若是二老还在,这时节必定在炉火边滚了一壶浓浓的酥油茶,外婆会哼着小曲儿,外公正在翻弄着几颗被烘烤的土豆,屋外朔风如马蹄奔腾,屋内岁月静好,二位将及米寿的老人经过了一世辛苦,晚年是的光景却得了大安逸,四世同堂的大家庭里,纷纷扰扰虽然也不断,然而这洋溢于表的温厚之心总能在每一个想念的时候里让人觉得踏实,让人不再畏惧生活的琐碎和坎坷。自从外婆离开以后,这样的场景在我的生活里已不复出现,某个黄昏偶尔怀怀想想,温存之余总免不了满面泪流。母亲的怀想,大概也是如此温厚吧?只是更加心酸些,无奈些······

    我的大姨父晚外婆一年去世,临终时还不到耳顺之年。父亲写的祭文中谈及姨父的医生,自幼丧父,年少之人拉扯起一个家庭的生计。自己的祖父亡故时,子代父孝,可谓是一生辛苦了。表哥表姐共六人,都由姨父一人供养成才,如此辛苦一生也终于积劳成疾而早早离开人世。我对于我的大姨父印象并不具体,姨父自来对晚辈要求严苛,一方面出于敬畏,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姨父太过忙碌,可以交谈的机会并不多。然而,母亲佝偻者身体画着圈,十月一的寒风就这样吹着,不经意的容颜散去了,不重要的也就重要了,该痛的,免不了。

    我记得某年过年的时候,外祖家里老少齐聚一堂,舅舅们细细算起家中大小人口来。从外祖父祖母算起,共六十余口人,四世同堂。便是这样的大家庭,三四年间的事情也足可以道尽人间况味了。在日常的生活中,我们大概都做惯了“槛外人”,人生杳杳、日月穿梭的情景槛外人看着不过是世间一帧或喜或悲的风景罢了,然而放到一个家庭的门槛内,这个中滋味就难唱难说的很了。比方说一个才子陨落了,槛外人看来惋惜多些,槛内人经过后就不止惋惜这么多了。

    母亲的外甥女婿,我的表姐夫,大姨父的长女婿。画得一手好画,写得一手好字,刻得一方好印,吟得几首好诗。未及不惑之年便折损于病魔之手,留下表姐和一个小侄女儿相依为命四年有余,我记得那时恰好也是朔风正烈,我在表姐夫病榻前见了他最后一面,他将枕边书留给我作最后的纪念,后来再听到关于表姐夫的消息时已是一抔黄土永做今古之别的话了!那个日子,之比大姨父离开的日子晚了几个月而已。此刻,我蓦然想起一句宋词来: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这无可如何的事与愿违,这圈圈圆圆画来实在伤人,母亲饮泣着,我站在几米外的地方,看着母亲龙钟之态愈发像极了当年的外婆。母亲也是极致温婉的东方女子呢,父亲为人好强,脾气也倔,家道周全之事母亲担当的便格外多些,到了我们姐弟三人远行的年龄,对母亲所有的怀念就只剩下了言说不尽的温暖。

    还有我那至今都没有勇气提起的哥哥,所有想念里关于哥哥的画面都带着强烈的冲击感,混着寒风砸向风中的母亲和我。黄纸燃烧过后黑色的灰烬,在苍白与昏冥之间起落,在活着的人的思绪里仿佛这是唯一的一种与另一个世界联系的方式。消失不见的、魂梦相牵的,越来越清晰却又什么也抓不住。多少个不经意间,哥哥还是那样,像孩子一样睁大了圆圆的眼睛,手里拿着一包槟榔,笑眯眯地在远处看着我。我不敢怀想初听到哥哥生病时的心情,我在今年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总觉得哥哥一定会好起来,然而消息就如秋雨一样浇透了整个六月,我一直不敢相信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听说哥哥是安安静静走的,嘴角带着微笑,以他自己的方式安顿好了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愧疚,和来不及报答的至情至爱。然而这北风带来又带去的消息,有哪一句不是混着两行滚滚热泪的?哥哥,我的哥哥,我今生竟再也无法拥有与你的片刻时光了。这已来不及的祈祷,是否能够让你的灵魂多一刻光明?此时此地,所有来不及的,唯有托与西风,无论这所有的一切消失在哪个片刻都不要紧。因为你,哥哥你与病魔抗争了整整六个月,在这六个月的时间里死生之间的悲、愁、喜和亲、疏、密已经在你内心的修短随化之间了然。我的哥哥已释怀了生死,我还能执着些什么呢?

    十月一,焚黄纸、奠果馔、三叩首,活着的人略略能全的一点点的心意。当暮色来临,母亲蹒跚的身影走向一片灯市火海,我紧随其后,在一米以外的地方看着母亲的身影,越来越觉得母亲身上温厚的味道越来越浓郁。母亲也是个大善之人呢,自我记事起,母亲就总是能尽一己之力帮助身边每个需要帮助的人,后来身边鲜有人落入困境,街上流浪的小动物们又成了母亲帮助的对象,我回家前不久,母亲在街边救下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和家里的猫儿成了好伙伴。母亲的爱,就如一眼永不枯竭的清泉,总是越饮越有味道。我突然觉得,若能一生一世以这样温厚、宽善的心胸待人,是不是经历那些起起落落的杳杳之路时就会因为少有遗憾而平静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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