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脆弱的蓝色

《无限接近于透明的蓝》出版于1976年，距离1951年签订《日美安全保障条约》过去了25年。1960年签订《新日美安全保障条约》过去了16年。这部看似糜烂的小说之所以一出世就获得日本纯文学最高奖项芥川龙之介奖，是因为它描写了那个年代政治主权缺失与经济快速发展之间巨大的差距给当代青年人带来的冲击。

 《无限》是村上龙的半自传式作品。村上龙的青少年时代刚好是日本昭和时代经济崛起的时代，而带来这些西方军工资本的恰巧是家乡佐世保城区的美军驻日军事基地， 高中时期深受达到高潮的反日美安保军事同盟的高校学生运动影响的他，也曾为了“主权”热血沸腾过，在高中解散深受欢迎的乐队，加入新闻部学习写作。

一群稚气未脱的热血少年并不能掀动当时日本的经济根基。进入大学后，过于活跃的村上龙不到一年就被大学开除。大人们追逐经济利益选择妥协，美军基地仍随处可见，酒驾、性侵传闻不断的外国人在自己的土地上肆意妄为，年少的他们无法理解大人们因为金钱和战败的羞耻而放弃的主权和热血，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村上龙放弃了抵抗，在学校附近的美军横田基地开始如《无限》中描述的浪荡生活。

因为是脆弱的蓝色，所以出格。

阿龙在文中二十出头，正值形成“自我”概念的阶段，荷尔蒙分泌旺盛，敏感而脆弱。《无限》中充斥大量滥交、暴力、吸食迷幻剂的描写，而阿龙的视角从不着重某个刺激展开，只是简单的推动、推动、推动，一如日常。

小孩子看着无聊的父母度过无聊的一生，渐渐对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产生怀疑。紧接着而来的就是精神的空虚感，所以才有许多人需要仰赖药物或是网络来纾解，甚至是靠倒错的性关系减压。最后造就出对于人逐渐失去同理心，可以毫无道理杀人的少年。

不是讲这种行为值得原谅，也并不是责怪谁。村上龙只写阿龙的行为，细碎的，肮脏的，被社会所不容纳的颓废生活，在这种生活里他们不用承受寻找自我的痛苦，逃避也不用被时时提醒。阿龙不必自责的完全自由着，如蟑螂和虫子般活着。

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件植物，是生长在背阳处的，叶子灰暗，不开花的凤尾草那样沉静的植物，只能使柔软的绒毛包裹的抱子随风飘散。

出格是个柔软的毯子，垫着坚硬的现实帮阿龙触地，继续生活下去。

因为是脆弱的蓝色，所以天真。

房间里充斥的烟味不断抓挠着我的肺壁。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木偶，听凭别人的摆布，我成了最幸福的奴隶了。 

丽丽说阿龙像个小孩子，任何事情都好奇要盯着看，任何事情都要捉到脑子里研究一番，丽丽说：“阿龙，如果你真正想快乐的话，这样是得不到的。”

可是阿龙的解释丽丽听不懂，阿龙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自己仍旧无法放下对美好的期待和未来的憧憬，也放不下过去童年的美好。迷幻剂让他的大脑停止思考，一切抽象的概念变成具象的图案—— 一座从未被污染的宫殿。

战争已经爆发了，是我发动的战争，于是，转眼之间宫殿成了废墟。 反正是我构想出来的宫殿，毁坏了也无所谓，我总是这样反复着。

阿龙也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复杂，他不反抗一切堕落的事物，用腐烂的菠萝饲喂飞鸟，亦如用腐烂的生活饲喂自己。

光照射在白墙上，犹如怪兽毗出尖利的涂牙，使我胆寒。 这地下一定潜藏着一条巨大的隧道，那里看不见星星，只有地下水不断地流下来。冷赠赠的，大概是一条裂缝，里面决不仅仅生存着不知名的生物。

一场又一场的被黑色大鸟掌控的噩梦将阿龙困住，阿龙借想象力消解。

因为是脆弱的蓝色，所以渴望。

黑色的大鸟是渐渐逼近的成长和责任，是阿龙无法抵御的威胁，阿龙在幻想中如死人般继续奔跑着，为了逃避外国男人的追逐，逃避他无法改变的出身、社会和外来威胁。

因为年轻的心仍有期待，所以阿龙在梦中的自我仍会呈现强大的样子。

"你睁开眼好好看看，世界不是还在我的下面吗？这个地面上有我，有树、有小草，还有把砂糖搬运回巢的蚂蚁，有追逐皮球的女孩以及跟着女孩跑着的小狗。"

 "这个地面上有无数的房屋。小河、它们都在我的脚下。" 

"令人恐怖的世界在我之下。"

有人说，村上龙是以实际的活动力，来与整个内缩的文人制度决裂。在他眼里，这个每个人都可以当大学生、可以当教授的年代，“读书人”这个名词已经失去了意义。我认为，这句话说对了一半，《无限》在混沌中未对任何事做出批判，他描写的是一种状态，提供了一个滤镜，让别人也看看我看到的世界。与其说是决裂，不如说是彻底放弃一切的批判，留下“透明族”真实存在的证据。

我知道了。我早就知道的，只是现在才意识到。我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要发现这只鸟的啊。

 "是鸟，丽丽，你看见了吗？"

因为是脆弱的蓝色，所以无限接近于透明，在社会上毫无作用，被忽视被删除。在此之前，芥川奖从未考虑过将亚文化主题的作品送上领奖台。村上龙不加批判的描写一路向前，刚好营造出了特殊质感的“清澈”文风，在最后的评选中获胜。在当月创造出100万册的销量。

这是日本文学史的一次断崖，相对主流价值观的建立的小众文化不再完全被边缘化，自此被看见。

或许是因为接受了自己心中的鸟，村上龙自此之后的作品开始有力起来， 《所有的男人都是消耗品》 抨击社会经济制度的功能缺失，《13岁的职业安定所》尝试为青少年提供职业规划和引导等等，涉及到的题材也越发丰富起来。

不过，村上龙最爱的题材仍是他这本广受赞誉的作品定下的，脆弱的蓝色，带有忧郁色彩的边缘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