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李国平君》

《纪念李国平君》

        鲁迅先生在《纪念刘和珍君》一文中说道：:有的人死了,他依然活着;有的人活着,他俨然死了!作为公民,他依然活着;作为军人,他俨然死了,他——就是李国平君。

        第一次见到李国平君还是八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是陆军指挥学院的教授，也是李国平所在学员队的政委。学生时代的李国平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他满怀理想抱负，痴迷武学兵经。他在课堂上主动起立、积极发言的求学态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他 在学院的学术刊物《指挥学报》上发表的学术论文，视角新颖、观点奇特、语言精辟、论证有据，深受师生们的广泛好评！在学员中出类拔萃，颇有些小名气！同学们都戏称他“博士将军”......

        “报告”！。内务条令规定，军人进门前必须喊“报告”！应允后方可进入。“请进”。站在《指挥学报》刘主编办公室门口的六队学员李国平，这才蹑手蹑脚地轻轻推门而入：

        李：刘教授，您找我？。

        刘：是的，来，小李进来，坐吧。

        李：教授什么指示？

        刘：叫你来呀，就是跟你谈谈：你给《指挥学报》投稿的《圣驾被挡启示录》一文，要多从圣驾被挡却不怒不责的角度谈启示……修改后在8月刋《指挥学报》上发表。

        李：好，好！逆向思维，角度新颖，我回去就按老师的指导意见，重新结构，争取早日见报……

        那时的国平君多么从容自信、朝气蓬勃！他勤奋好学！博览群书：从文学、史学、哲学到军事学、战役学、指挥学......孜孜不倦、广泛摄猎，如饥似渴地吸取着知识的营养！他的业余时间基本泡在学院图书馆，他的工资基本”捐“给了新华书店！

      ”克劳萨维茨的《战争论》里说： ‘进攻是不利的，防御一种有利的作战样式’。这与我国两千多年前的《孙子兵法》里讲的‘攻则不足、守则有余’是一样的，观点相同，有异曲同工之妙……“

        “萨达姆是到了该服软的时候了！如果单方面强硬到底，拒不撤军，美军肯定动真格的！萨达姆肯定玩完……”

        “最后通谍的00时一过，美军的空袭将拉开战幕……”

        “空袭仍将持继……”

        “萨达姆防线的堑壕里全部灌满了石油，扬言要油炸美军坦克……我看是白塔！愚蠢！如果发起地面进攻，防线正面一定是佯攻！美军要么从西部的沙特方向实施战役大迂回、要么由101空中骑兵师等空降兵团从空中实施大纵深空中突击，配合东部海域陆战队登陆作战，快速突击，纵深发展，战役分割、包围……”

        “巴格达巷战不会发生！一是美军没那愚蠢，不会选择这么干！二是伊军的作战意志，没那么顽强……”

      ” 从海湾战争的全过程来看，美军不仅是军事技术先进，他的军事战术、战役理论更先进……“

        ……，……

      课堂上，总能看到国平同学起立敬礼、勇跃发言的身影！他引经据曲、有条不紊，有理有据，滔滔不绝……迎得阵阵掌声……

        特别是海湾战争，从战争样式、作战节奏、战役结局、战争爆发的时间、空袭持续时间、地面进攻的时机节点、陆军主攻方向、战术运用及战役进程……等等，等等！几乎全部按照国平君的事先预测和准确判断所进行、所发展、所实现！“天才！军事天才”！我仰天长啸……

        在校期间，国平君单纯地遵循着宿舍、教室、图书馆三点一线的生活轨迹。每逢周末，他常常是书包里塞两个馒头，整天泡在图书馆里，废寝忘食......尤其是：不知他用的什么手段，居然享受着学院教员的待遇，每次去图书馆，都是独自坐进“教授阅览室”静修研读、博闻强记......中午，图书管理员下班时，就势把他锁在阅览室里......国平同学撰写的毕业论文《论现代战争条件下的集团军战役集结》一文，表现出的军事天赋赢得了评审专家的一致赞誉，无不认为这将是一颗军中未来之星......

        临毕业时，学院规定：队领导必须要与每一名学员谈一次话。我例行公事，先后三次来到李国平的宿舍，每次都发现他独自一人坐在学习室，戴着耳机在学英语，这可是当时考研的必须课呀！我不忍心打搅，悄悄的离开......

        明天，将是学员毕业离校最后的日子，李国平已是唯一没有谈话的学员了，今晚必须落实！于是，我再一次来到他的宿舍，不出所料，他依旧坐在学习室！“对不起，国平同学，我必须打搅你了”！随即轻轻拍拍他的肩，哪知他心无旁骛，头也不回，直接说道：“请勿打搅，恕不陪聊”，再拍拍，还是那句 “请勿打搅，恕不陪聊”......干脆，直接把他从座位上拎起来！这时，他才回头看了一眼：“啊，是政委啊，对不起，对不起......”

        就这样，我和国平君作了临别时的最后一次长谈。谈到他的现实打算和毕业去向，谈到他的未来理想和人生规划......他婉拒了我和其他教研室领导，留他在教研室任教，或担任学院《指挥学报》编辑的要求，执意要回到作战部队任职。对此，我表示理解。他的理想不在三尺讲台，他的志向不屑纸上谈兵！他是雄鹰，当翱翔天空。他是猛虎，须放归森林......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他答应回部队后继续学习，适时报考我的军事学研究生！

        李国平毕业后，我连续三年给他邮寄招研简章，但始终没发现他报考，我十分失望！国平君怎么了？放弃考研了？不想求学了？当领导了？还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我调入总参工作，与国平君的联系随即中断......但一直也放不下对国平君的那份欣赏与期盼！直到1997年，我由总政安排，选择到国平君所在的部队挂职副参谋长，也趁机寻访一下当年的得意门生李国平君！

        在部队领导的安排下，我单独会见了李国平君。此时的国平君在司令部任作战参谋，却早已没了当年的豪迈性情，只见他情绪低落、灰心沮丧、职务上也没太大的提升......言谈中，他充满了对部队现状的忧虑！他说：“眼下的部队不重视军事干部、不狠抓军事训练、疏于战备、管理松懈、作风涣散、任人唯亲、任人唯钱、腐败成风......“

        国平君喝了口水，略加停顿后接着说：”政工部门掌管人权，于是近水楼台、以权谋位，以位谋钱，再以更多的钱财谋取更高的职位......（如徐才厚之辈）。后勤部门掌管财权，直接以钱买官，再以官谋财......（如谷俊山之流），这样下去，我们的部队还有什么希望？能抵抗外侮、保家卫国吗？能冲得上、打得赢吗？长此以往，党、国家和人民能放心吗？须知“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惜命”，国家才会强盛，社会才能长治久安，人民才能安居乐业......

        国平君停了下来，怯生生地望着我……，他继续说道：”老师，我不想呆在这样的军队里了，我想到龄转业......至于老师问到为什么不考研，您可以去问问干部部门，他们百般阻扰，说我是作战骨干，岗位需要，部队离不开，死活不批准呀！现在，无所谓了，我也死心了......”。

      说完，他又低下了头，似乎在等待着我的批评、责骂和训斥……

      到此，我终于恍然大悟！国平君生性耿直，在和平时期的军队里难以左右逢源、风生水起！他十分鄙视那些不学无术、热衷钱权的庸俗鼠辈！他不屑于跑官要官、买官卖官的祸端恶行！他厌恶而又无力改变部队经商挣钱、忽略战备、败坏风气、滋生腐败、扰乱官兵思想的体制弊端！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如鱼得水、平步青云了！这一切，让我莫明的有一种狮为困兽、虎落平阳的无奈！但我不想就此失去一位难得的军事天才！于是，当即提出：“你的性格不适应当今和平时期的部队现状，去总参直属院校当军事教官吧？只要你同意，我返京后立即给你们军区政治部发调令！“。“不了，老师”，国平君不加思索地答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和平时期的军人早晚都要转业，我不想找您麻烦了，决心退出现役，一步到位……”

        真应了那句话：”哀，莫过于心死“！此时的国平君早已没了学生时代的朝气与激情，再一次婉拒了我的提议，坚持要转业。毕竟，我在部队也只是挂职锻炼，无权部队的人事任免。除了给部队首长一些建议，别无他法！半年后，我如期返京，作别了当年的得意门生，也带回了部队的真实感受！

        据悉，我离队返京后，国平君先后三次婉拒组织上的破格提拔，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当年的理想抱负，放弃了他崇高而神圣的将军梦想，如愿解甲归田，返乡从警......我和部队的首长一样，为他扼腕叹息！无可奈何花落去，一颗将星就此陨落......我为部队的军事人才流失痛心疾首！也为国平君在部队成长道路上的不幸际遇愤然不平！他在部队留下的最后一笔，是预备役登记表上，由干部部门填写的“战时可任何职”一栏，赫然写着：“集团军军长”！

        作为公民，他依然活着；作为军人，他俨然死了！廖廖数语，算是对李国平君的纪念！

        李 国 平

        回忆与总参徐部长谈话创作

        2016年8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