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正月里走亲戚的机会,李玉山找到了在县水泥厂当科长的娘舅。娘舅倒是满口答应说,水泥厂正缺一个写材料的人,让李玉山赶紧回村里办手续。
因为担心村长走亲戚不在家,李玉山一大早就来到了村长家。见门关着,李玉山便抬手敲门,村长没出来,村长家的狗却先叫了起来。村长推门出来,见是李玉山便呵斥到:"一个畜生,叫什么叫。"李玉山听着十分的别扭,但又不好接,只能忍着,村长没好气地问:"啥事?"
李玉山也没好气地回答:"不干了,换个……""不行。"没等李玉山说完,村长就否决了。"凭什么?"李玉山瞪着眼质问村长。"就凭我是村长,就凭村里养活了你。"自从二蛋子傻了以后,村长见到李玉山永远是一副仇人般的面孔。李玉山明白,村长说的"养活"是指在他读书期间,村里提供的一日三餐所用的粮食。
在那个一元化领导的年代里,村长就是土皇帝,村长不让李玉山走,他就哪里儿都去不了。"啪"的一声,村长把门关上了。然后就听到村长在院子里骂:"狗东西,还想上天呀!叫,让你再叫!"村长像是在咬着牙打狗,只听到狗委屈的叫:"呜呜……"。李玉山本想怼两句,但狗叫声显得无比的哀怨和凄惨,像是在哭,李玉山明白这条狗是代自己受过,还是算了,让这条狗少挨几下吧。
夜晚的小山村是十分的安详的,夜色就像一块黑布,盖在了小山村的头顶,忽明忽暗的灯光就像是星星在大山里的倒影。李玉山躺在土炕上睡不着,听着外面时紧时慢的北风和被风吹的瑟瑟发抖的枯叶发出的“沙沙”声,心中升起一种末世的悲哀。
"咳咳……"母亲又在咳嗽了,李玉山披上衣服给母亲准备了一杯热水。但是母亲越咳越厉害,根本停不下来。李金山听到声音也推门进来,但面对母亲的咳嗽却束手无策,只的端来痰盂,轻拍母亲的脊背,让她咳的舒服一些。
不一会儿,住在一个同院的四奶奶听到声音也来了。四奶奶说:"不能再等了,赶紧去。"李玉山明白四奶奶是让他去村长家里取药。
当时的村里没有什么保健员,更别说医生了,县里给发了一些常见的药品也都放在村长家里,大一点的病就地去镇子上的医院了。
李玉山一路小跑来到村长家。村长已经睡下,李玉山用力拍了几下大门,把村长家的狗吓的又是一阵乱吠。李玉山已经等不及村长开门了,直接翻墙进去。村长点着灯,大声喊到:"谁?"
"我妈病了,赶紧拿药。"李玉山的话十分的生硬,心里想着如果村长敢刁难,就冲进去干他,尽管自己不一定是村长的对手。
村长倒也没敢推诿,只是漫不经心的披上衣服开了门,拿了一和针管和几支针剂交给了李玉山。李玉山一路小跑回了家。
李金山说:"赶紧打针。"李玉山将针管递给大哥。李金山拿着针管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看着母亲嘴唇发紫,双目紧闭,却无计可施,急得直跺脚。李玉山说:"我来。"李玉山知道针管是已经消过毒的,要不然还地放在笼屉里上火蒸一个多小时才行。李玉山哆哆嗦嗦的准备好药剂,学着医生的模样,笨拙的给母亲打了一针。
打针的效果很明显,不到一个时辰,母亲的咳嗽也少了,呼吸也顺畅了,也能喝口水了。
李玉山会打针的消息,一天之内成为了小山村爆炸性的新闻。人们纷纷提着东西来李玉山家看望母亲,尤其是那些家里长年有病人的人家。大家见到母亲的第一件事就是夸赞李玉山,到底是读书人,喝的墨水多了就是不一样。
刚吃过晚饭,村长来了。乐呵呵地跟母亲说了几句话。临走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针剂递给李金山说:“让他明天来保健站。”
“去!”李玉山是这样回答大哥的。他不想让大哥失望,不想让自己就这么沉没,更不想让村长把自己当成一条狗,尽管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什么也干不了,但李玉山也知道这一带包括周围的十几个村子,会打针就是大夫。
第二天上午,李玉山没有去保健站,而是去了县城找娘舅,软磨硬泡的求娘舅给他找个师傅。还好,娘舅认识县医院的王院长,经王院长同意,李玉山在县医院学习了一天,好不容易才把打针这项技能学到了手。
保健站其实就是和大队部连着的一口窑洞。李玉山到了保健站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保健站的门是开着的,但没人,李玉山借着夕阳的余晖看了一眼即将工作的地方,灰尘满地,破败不堪。
经过三天的打扫和修补,保健站初具规模。靠窗户的是一张木头桌子。靠墙的是一个装药品的柜子,最里面的是一张打针用的单人床,门口还放着一把椅子。
李玉山卫生所开张了。这个消息就像即将到来春风一样吹遍了附近的十里八乡。大家见了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们村有保健站了!"后来,乡里也来人了,夸赞村长有想法,是新中国的劳模村长。再后来,村长上了报纸,还受到了县委书记的亲自接见。
李玉山也成了名人,十里八乡的人只要是小病小灾都会来保健站,有需要打针的更是要找李玉山。李玉山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对于大家的要求也是有求必应,随叫随到。大家对李玉山当然也是敬爱有加,不仅见面就喊"李医生",而且还时不时的送东西,谁家新挖的野菜,谁家新买的糖果,谁家新发的绿豆芽都要给李玉山家送点。母亲高兴的整天合不论嘴,咳嗽都明显的少了。大哥李金山逢人就夸自己的弟弟有出息,自己这么多年幸苦供他读书真是值了。
李玉山的风生水起最难受的是郭老六。自从保健站开张以后,找他看病的人少之又少,经常是个把月也收不到一点东西。后来,还有人拿二蛋子变傻的事情来讽刺他。郭老六整个人都气冒了烟,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站在屋顶上朝着李玉山家的方向张望,还会咬着后槽牙,恶狠狠的骂一句:"小子哎,不得好死。"其实,郭老六和李玉山的家不仅距离远,而且中间还被一个龙王庙遮挡了视线。只有等李玉山绕过龙王庙后,郭老六才能看得见。
龙王庙有一棵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槐树,人们在树身上系了一段被挽成了花型的大红绸子,整棵树看上去就像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为了人们祭拜方便,村里还专门在树下修了小庙,庙前还用整块的大青石雕刻了一个足有一吨重的香炉。每月的初一、十五都有人上香叩拜,每年的七月份村里还会给龙王爷唱大戏,祈求风调雨顺,福寿安康。
李玉山不知道郭老六在龙王庙等着他,他也没时间琢磨这个事,今天还有十一个针要打,他地一一准备,仅是针管、针头的消毒就够他喝一壶的。
午后的阳光饱满而充足,像小母亲怀里流淌着的奶水,毫无顾忌地倾泻在还未来得及躲藏的积雪上,荡漾出一片令人眩晕的白。李玉山提着药箱刚走到龙王庙,隐隐约约的看见有一个庞大的黑东西朝着他冲了过来,李玉山一阵惊愕,连忙躲闪,大黑牛掠身而过,还好,只是衣服被划了个大口子。但他身后不远处的王老师可就惨了。
王老师本来是出来走走,看见李玉山匆匆忙忙的经过,就想喊住他聊两句,没想到一只大黑牛老远的撞了过来。虽然王老师比李玉山发现的早,但因为她身体笨重,想躲闪但还是慢了,被大黑牛撞出去四、五米,重重的摔在地上。
王老师慢慢的爬起来,捂着肚子痛苦难当,身下慢慢的渗出好多的血。李玉山冲着紧随大黑牛跑过来的郭老六说:“你守着。”
李玉山跑到龙王庙,利索地把门板卸了,脱下自己的大衣铺在上面,和郭老六抬起王老师往村口跑。刚到村口就看见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奔奔跳跳地开了过来,李玉山直接站在路中间将车逼停。村长从车上探出半个身子说:"狗东西,不要命了!"李玉山顾不上理会村长的凌辱,将门板递给村长,命令到:"搭把手。"
村长不情愿地接住了门板。当看到是王老师的时候,脸都白了,吩咐司机赶紧掉头,直奔县医院。
多亏送的及时,孩子保住了,王老师也没事了。但李玉山却受到了大家的非议,村里人都传李玉山拆了龙王庙的门板就相当于掰了龙王爷的门牙,是要遭报应的。
李玉山当然是不信这些的,他依然奔波于各个人家,没事的时候自己就在保健站里看医书。这些书都是去县城进药时自己买的,李玉山想可能自己这一辈子就要和药瓶、药片在一起了,但是只会打针不能算医生,他想着自己先看看书,有机会的话去正规的地方学习,说不定将来还能开个医院呢!李玉山被自己宏伟的计划激荡着,不由的发出得意的笑声。
开春没多久,程校长就把李玉山手里的账本给要走了,说是学校的开支应该由校长亲自管理。
临近放暑假的时候,教育局派人来学校检查工作,除了检查办学情况外,最主要的就是要检查学校的账目。也许是程校长提前得到了消息,早就让刘老师将账本交给了二蛋子。检查组来检查的时候,二蛋子死活不交出账本,没办法,检查组只好将村长请来。
"账本藏哪了?"村长问。"不给。"二蛋子很老实的回答。"拿出来。"村长命令到。"就不给。"二蛋子面带哭泣的说。"好孩子,拿出账本来就可以和小朋友去耍了,听话。"村长害怕二蛋子又脱裤子换了一种口气说。
正当二蛋子摇头晃脑的思考的时候,程校长十分急躁的嚷到:"赶紧拿出来,傻子。"自从村长说他傻子以后,二蛋子最憎恨别人叫他傻子了。程校长的这一声傻子无疑激怒二蛋子。二蛋子冲上去和程校长打在了一起。二蛋子虽然傻,但力气却很大,没两下就把程校长骑在了身下,挥拳打他的脑袋,边打边喊:“你是傻子。你是傻子。”。众人赶紧上前把二蛋子拽了下来。村长气的一个巴掌甩在了二蛋子的脸上。二蛋子委屈的用袖子摸了摸眼泪,一弯腰又把裤子退到了脚踝处,紧接着,账本也从裤裆里掉了出来。
检查组叫来李玉山一起核对账目,发现在程校长接手的三个月里,一共贪污了上级拨发给学生的生活费七十八块二毛五分钱。
程校长被带走了,村长告诉李玉山,可以去学校当老师了,同时还要兼职学校的财务和保健站的工作。
夜晚总是那么的美好,孩子们、王老师睡着了,母亲、大哥也睡着了,大黑牛、老槐树、花草和飞虫都睡着了。远处的山峦就像盖着层层轻纱的巨人安卧在小山村的周围。一束明亮的月光从窗户外钻了进来,跳到了李玉山的被子上,李玉山伸手轻轻的将它捧起,宛如捧着一泓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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