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出生官宦之家,是正宗的白富美.....
她才华出众,能诗善文,与李清照齐名.....
她命运凄苦,抑郁而终。
她,就是朱淑真。
明代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中记载:“淑真,钱塘人,幼警惠,善读书,工诗,风流蕴藉。早年,父母无识,嫁市井民家。淑真抑郁不得志,抱恚而死。父母复以佛法并其平生著作荼毗之。临安王唐佐为之立传。宛陵魏端礼辑其诗词,名曰《断肠集》。”
一句“父母无识,嫁市井民家”,就给朱淑真的一生定了性。
少女朱淑真,受着大家闺秀的教育,无忧无虑,被家人宠爱着。少女时代,她的才情以及个性从诗词中就可见一斑。
她早期的诗词,离不开花与酒。春天,她扑蝶赏花,不负春光;夏天,她湖边观景,荷香馥郁;秋天,满池红影,她对花饮酒;冬天,她与闺蜜炉旁闲坐,饮酒赏新词。
她的诗句,直抒胸臆,没啥艰涩的用词。
屋嗔柳叶噪春鸦,帘幙风轻燕翅斜。
芳草池塘初梦断,海棠庭院正愁加。
几声娇巧黄莺舌,数朵柔纤小杏花。
独倚妆窗梳洗倦,只惭辜负好年华。
春日迟迟,春光多美。而这辜负的好年华,就像杜丽娘的“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得先?”是少女对自身美丽的认知,情窦初开对爱情的憧憬,对封闭的现实的不满,发出的“便纵有千种风情,便与何人说”的感叹。
春园得对赏芳菲,步草粘鞋絮点衣。
万木初阴莺百啭,千花乍坼蝶双飞。
牵情自觉诗毫健,痛饮惟忧酒力微。
穷日追欢欢不足,恨无为计锁斜晖。
春天来了,蝴蝶儿飞黄莺儿叫,她在园中赏花,开心得不得了。花团锦簇,不及她美。穷日追欢,仍恐欢逝早。
“牵情自觉诗毫健”一句,把少女的小骄傲描述的直抒胸臆。由此看出李清照与朱淑真的不同。朱淑真更为直率,敢说敢做,这是她的个性,也是她悲剧人生的一大原因。
她自诩:“翰墨文章之能,虽非妇人女子之事,然性之所好,情之所钟,不觉自鸣尔”。她是为自己的才华自豪的。在程朱理学占主流的宋朝,女子无才便是德。有才,且不安于室,这就是她的原罪。
朱淑真那时仍是待字闺中,对未来还是满怀憧憬,对自己的才华有着满满的自负。她自比为鱼,只待春雷一声,便要跳跃龙门。这点傲骨与追求,奠定了她一生的底色,也在那样的时代下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少女,对爱情都是有憧憬的。
对朱淑真这类熟读诗文、浪漫主义的女子更是如此。
瞧瞧,她的《春日偶成》将少女心事写得多么的活灵活现。
初合双鬟学画眉,未知心事属他谁?
待将满抱中秋月,分付萧郎万首诗。
她有这样的意中人。
元夜,他们相会于柳梢之下,携手于人群之中,灯市亮如白昼,也照亮了她娇美动人的笑脸。
她与李清照不同。易安是“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羞羞答答,矜持得妙;淑真是“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娇俏动人,放诞得妙。
这样的动人,却还是败给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今年的元夜,月和灯依旧,却再也看不到去年的白衣少年。物是人非的痛,朱淑真深深的感受到了。
二
婚后,朱淑真随丈夫宦游各地,新婚燕尔,起先也是好的。
夫妻小别,据传,她曾作“圈儿词”寄给丈夫。信上无字,都是圈圈点点。丈夫不解其意,于书脊夹缝见蝇头小楷《相思词》,顿悟失笑:
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会圆,月圆了会缺。整圆儿是团圆,半圈儿是别离。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我意。还有数不尽的相思情,我一路圈儿圈到底。
丈夫看了信后,第二天一大早雇船回海宁故里。甜甜蜜蜜,撒了狗粮。
然而,婚姻不是爱情,满地鸡毛的平淡里最易消磨感情,何况,这桩父母定下的婚事里,两人不在一个频道。朱淑真对丈夫抱有厚望,希望他能心怀大志,建功立业,并多次作诗勉励他:
旷轩潇洒正东偏,屏弃嚣尘聚简编。
美璞莫辞雕作器,涓流终见积成渊。
谢班难继予惭甚,颜盂堪希子勉旃。
鸿鹄羽丁当养就,飞腾早晚看冲天。
然而朱淑真的丈夫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宦海沉浮,需要的是八面玲珑。他终日应酬、上下打点,没有功夫陪伴于她。丈夫觉得朱淑真整日吟诗作词,不做妇道人家该做的事,训斥了她。自此她的诗词中有怨怼之语,更加剧了矛盾,两人日渐疏远,丈夫也另结新欢。
朱淑真写:舞文弄墨确实是我的罪过,女子哪配吟诵风月。写诗弄词不是我应该做的,绣花女红才是功劳。名为自责,其实却满是嘲讽与不甘。
她原本是以自己的才华为豪的,而丈夫的呵斥与出轨无疑沉重的打击了她的骄傲。人最怕的,就是怀疑自己。而对于文艺青年,最痛苦的是理想与现实的碰撞,碰着碰着,就碎了。朱淑真,一个才华横溢的文艺女青年,就这样一步步走向抑郁的深渊。
少女时代,她曾作诗,对“连理枝”颇有怜惜之意。
连理枝头花正开,妒花风雨便相催。
愿教青帝常为主,莫遣纷纷点翠苔。
而此时的朱淑真,与丈夫渐行渐远。爱人不再是爱人,“连理枝”也不再是那时的“连理枝”,从怜之惜之,到怨之恨之。婚前对婚后夫唱妇随生活的憧憬,都化作了泡影,朱淑真对丈夫的心冷了。这首诗,写得咬牙切齿!
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
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
巧妇嫁了拙夫,真是人间最大的不公平,人人见了都要跺脚,盖深惜之也。然世上就有这么多的阴差阳错。
倘若朱淑真没有这样的才华与心气,像一个凡俗女子一样,安于富家女的生活,就像丈夫说的那样,做做女红,操持家务,或许她的人生不会遭受这么多非议,不会过得那么痛苦。
“为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只能从一而终?为什么男人可以指点江山,女人却只能闲拈针线?”
在那样的年代,她发出了这样的呐喊。让人震惊!是哪,她原本就是直率天真的女子。或许是不懂人言可畏,或许是不惧蜚短流长,面对夫妇离心,彻底分居的局面,她卷起铺盖,回到娘家,转而追求自己的爱情。
她的诗词,原本已是有香艳镜头的“淫词浪曲”:“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缠缠绵绵忘了时间。“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当众躺倒情郎怀。此时,更是时人眼中的离经叛道、放荡不羁,被人指责为“淫娃荡妇”。
妇人虽软眼,泪不等闲流。
我因无好况,挥断五湖秋。
这时的她,仍是刚强的。情人尚在,她对爱情仍有憧憬。万万没想到,又是一场分离。人不能有情饮水饱,情人忍受不了流言蜚语,与她分手。从此,朱淑真心灰意冷,再不见欢愉,词中尽是泪水,尽是断肠之句,令人不忍卒读。
哭损双眸断尽肠,怕黄昏后到昏黄。
更堪细雨新秋夜,一点残灯伴夜长。
恰恰是,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益悔风流多不足,须知恩爱是愁根。她天真率直,生不逢时,用一人的力量去对抗整个礼教与男权社会,无疑螳臂当车。作为浪漫主义者、理想主义者,一生追求琴瑟和鸣、心心相印的爱情,却用一生做了如血的抗争。
土花能白又能红,晚节犹能爱此工。
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这是她个人生命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
她是遗憾的!如青菀所说:遗憾是什么?是你按照世俗的规矩执行,企图寻找安稳人生,却发现,变化才是永恒的主题,于是,内心始终饥渴。是你不顾一切追随爱情,却在世俗里发现爱情的脆弱,于是理想破灭,直至虚无。
三
古代的才女,少有过得幸福的。李清照,囿于时代,晚景凄凉,但至少拥有过一段美好的婚姻生活,比死后书稿都被焚烧的朱淑真,还是幸福那么一眯眯。
古代才女中,相对幸福的人,可能是管道升,嫁给元代吴兴书画名家赵孟頫为妻,世称管夫人。
查询百度百科:管道升所写行楷与赵孟頫颇相似,所书《璇玑图诗》笔法工绝。精于诗。尤擅画墨竹梅兰。晴竹新篁,为其首创。
管夫人嫁于赵孟頫时,两人均是大龄青年,因才华互相倾慕。两人志趣相投,且管夫人很有管家育儿之情商。赵孟頫经济困难,管夫人鼓励他不要为卖画而羞耻,开创了文人卖画之先河。
赵孟頫晚年升官,贵倾朝野,但他是宋室后裔,在元朝做官,受摆布而不能施展心中抱负,常常心情郁闷,所以潜心书画以自遣。管道升填《渔父词》,劝其归隐:
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名浮利不自由。
争得似,一扁舟,吟风弄月归去休!
服气!管夫人非寻常女子也。才华出众不说,不畏人言,不纠结于脸面,还不被浮华遮望眼,确实是真才女!
管夫人能和赵孟頫相伴到老,恩爱一生,具备的,除了自身的智慧,还有赵孟頫的爱重有加。赵孟頫支持妻子的创作,对妻子的画作大为赞赏,两人琴瑟和鸣、鹣鲽情深,是一段佳话。
赵孟頫长驻江南,管道升为防夫出轨,特意画竹一幅寄给郎君:“夫君去竹日新栽,竹子成林夫未来;容貌一衰难再好,不如花落又花开。
中年时,赵孟頫想要纳妾,这可是个婚姻大危机了,管道升一不严声厉色、二不逆来顺受,而是作了一首《我侬词》: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赵孟頫看后十分触动,再也不提纳妾之事。
这样的婉转,是管夫人的才华,也是她的艺术。但且不谈直率的朱淑真愿意做与否,做得到与否,朱淑真的丈夫想必不会如赵孟頫般。
赵身为艺术家,与妻子意趣相投,对诗词感同身受。而朱淑真的丈夫,他应该娶的,也愿意娶的,是美貌贤惠、温顺听话的夫人,而不是一个性烈如火、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女子。
放到现代,以朱淑真的才华,或许还是会找到自己的幸福,而放到古代,她只有死路一条。世俗容不下她。
或许,也不是谁的错。
After all,不在一个频道,无法交流的人,做不了夫妻。
要么被同化,要么同床异梦,两心离弃。夫妻如此,朋友也是如此。“被时间的洪水淘过最终仍然堆在一起的一定是同样材质的小石头。”
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凡俗人等,只能在俗世中载浮载沉,随波逐流,求一个现世安稳。而朱淑真,她做了自己,却逃不开时代,做了最坚强的泡沫,活成了不一样的烟火。一瞬间华丽,进而寂灭。
一代才女,香消玉殒。千古诗篇万古传,留给了后人无尽的遐想与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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